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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三個女人的故事

(2011-01-22 14:35:54) 下一個

(一)

小時候的事情,我大都不記得了。可是大人們都很記得,不僅記得,還喜歡添油加醋地講述。我的很多童年記憶,就是這樣重新構建起來的。
他們說,我五六歲的時候,有一次被姑姑抱在懷裏,在花園的長廊上曬太陽。姑姑那天興致好,於是不停地逗我說笑。她問我:“徹兒,你想娶媳婦麽?”
他們說,我當時臉倏地就紅了,於是眾人都笑得前仰後合。
姑姑興致更高,指著身邊的一幹女官和侍女,一個個地問我:這個,這個,這個給你做媳婦兒好不好?
他們說我不停地搖頭,撥浪鼓似地搖頭,大聲說:不好!不好!
姑姑笑得更開心了,說:“那阿嬌給你做媳婦兒好不好?”
阿嬌……我抬起頭眯起眼,看到阿嬌正在遠處的池塘邊,指揮著倆個小僮兒捉蚯蚓。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據大家眾口一辭的回憶,是這樣的:我一看到阿嬌,臉就更紅了,然後就清晰地說:“如果真能娶到阿嬌做媳婦,我願意造一座金房子給她住!”
姑姑聽了這句話,高興得不得了。當天下午就麵見父皇,求他把阿嬌指給我。
不僅如此,據說我後來能立為太子,很大程度上是姑姑大力周旋的結果。
於是後來我順理成章地與阿嬌表姐成婚了,阿嬌成了太子妃,之後又成了我的皇後。

其實我後來回想當天的情景,越來越懷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其他的情節我都不記得了,可是阿嬌小時候的樣子我還記得:胖胖的,頭發亂亂的,臉上手上總有玩泥巴留下的汙跡。我每次看到她都皺眉頭,覺得她怎麽看也沒有郡主的樣子。
所以我相當懷疑當天的那一幕,其實隻是個傳說。我甚至想,我當天說的也許是:“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娶阿嬌做媳婦的,就算你造一座金房子給我住我也不幹!”
姑姑也許是聽錯了,但很可能根本沒有聽錯。身邊的眾人也許是聽錯了,但很可能根本沒有聽錯。唯一可以作出不偏不倚的判斷的,是我的父皇。可惜當天他沒能在場親耳聽我說話。他聽到的隻是姑姑以及姑姑身邊眾人的說話而已。

阿嬌後來很讓我頭疼。她總是懷疑我喜歡別的女人。其實我位居九五之尊,偶爾有個把心儀的女子又怎麽樣呢?可是阿嬌不依不饒,老跟我鬧。她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法子,秘密找了巫師,在宮中跳神、作法、下蠱、紮紙人,想“拴住皇上的心”,還想咒死她口中的“那些個迷惑聖上的狐狸精”。當近侍偷偷把這個消息報告給我的時候,我放聲大笑:這個女人,我早就煩透她了,隻是一直找不到借口來處置她。現下她以國母之尊,在宮中行巫術,這可是死罪。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
一眾老臣顫巍巍地跪下求情,我的姑姑已經氣得病入膏肓,還是硬撐著到宮裏來給我磕頭。“請陛下看在臣妾當年把您抱在膝上嗬護的情分……”
她不提這事兒還好,一提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可是為人君的德厚姿態還是要做足。我故意深思熟慮了好一陣子,然後寬宏大量地揮揮手說:“罷罷罷,一日夫妻百日恩。死罪免了,貶她到長門宮去。”
我有什麽必要殺了阿嬌?隻要她從我眼前消失,就已經足夠了。

後來的事情,我就沒工夫細管了。直到有一天,近侍呈給我一篇文章。我打開一看,才知道阿嬌在冷宮幽怨度日,還盼著我回心轉意,於是重金聘請了司馬相如,請他作了這篇《長門賦》。聲聲情,字字淚,果然是好文章。
可是阿嬌的算盤又打錯了。我是一國之君,豈能出爾反爾?再說這篇找槍手寫的文章,隻會更增加我對她的厭惡。她從小就是這樣的:捉蚯蚓要僮兒幫捉,繡花要丫鬟幫繡,先生布置的作業也要我幫她做。這麽一個金枝玉葉,又做了這麽多年的一國之母,連篇文章都要請人來寫,真是沒有出息。
這個傻女人,她難道不知道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麽?我們的婚姻隻是她母親的一場陰謀而已。“金屋藏嬌”的故事隻是附會的傳說,我絕對不相信自己曾經做過這樣違背我本意的弱智承諾。

(二)

其實阿嬌剛做皇後的那段時間,雖說我並不是很喜歡她,可是對她還很客氣,大家還算相安無事。我知道我能繼位,姑姑出了大力 ,就光憑這個,我也得保證阿嬌在後宮的地位。說實話,如果不是阿嬌後來那麽鬧,她這個皇後還是能當得好好的。可惜女人總是太貪心,我給她這樣無上的顯赫,她還嫌不夠,還要我把心也給她。最後落得這樣淒慘的下場,說到底還是自作自受。

我即位了好幾年,阿嬌都沒有生育。我當時還年輕,倒也不著急。

有一年春天我到霸上去祓祀,回來的路上經過姐姐平陽公主的轄邑。姐姐設宴款待,席間給我看她家裏的美貌侍女,我都不感興趣。酒過三巡,歌女們上場助興,我一下子就被其中的一個給吸引住了。
姐姐察言觀色,一眼就明白了我的心思。後來我起身去換衣服,姐姐讓那個名叫衛子夫的歌女跟著去伺候我換衣。我在衣車中就把這姑娘一舉拿下了。
回到席間,我心情大爽,立刻賜給平陽公主黃金千斤。公主乘機奏請:擇日把衛子夫送入宮裏。我答應了。後來的事就留給了平陽公主操辦。我那麽忙,哪能什麽事都親自過問?
回宮之後,我忙起來,把這事給忘得一幹二淨。過了一年多,有一天我有些閑暇,想管管後宮之事。看宮中閑散不中用的宮女太多,就想把其中一部分遣出宮去嫁人算了。我正清點這些待遣宮女呢,一個女子突然衝進殿來,在階前跪下,嗚嗚咽咽地哭個不住,說:“求陛下開恩,也一並放臣妾出宮吧!”
我定睛一看,這不就是一年前的那個衛子夫麽?這才恍然想起來:她進宮也有一年多了吧,我居然從來沒有臨幸過她。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可憐樣,我突然起了憐惜之心,也有一點點“辜負美人恩”的內疚。
為了彌補自己這一年來對她的冷落,當天晚上我就天恩眷顧她了。沒想到這麽一來,她竟然懷了孕。當時我還沒孩子呢,真是喜出望外。對衛子夫的寵愛從此一天勝過一天。
當時正是阿嬌在宮裏鬧得雞飛狗跳的時候。一邊是被別人強加的、一個無才無德無貌又不生孩子的潑婦,一邊是我自己選的、溫婉知禮、給我生兒育女的美貌夫人。我更喜歡哪一個,大家用腳趾頭想想也可以想得出來。阿嬌貶到長門宮之後,我就立衛子夫為皇後了。衛家從此一門尊貴。當時民間流傳著這樣的歌謠:“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不過說實話,她的家人之所以大富大貴,還不僅僅是因為衛皇後的緣故。擊胡有功的衛青、霍去病將軍,都是衛家的兒男。衛家軍功赫赫,五個人被封侯,那可都是真刀實槍立下的汗馬功勞。

有的時候我仔細想想,覺得衛子夫真是好運氣,遇到了我姐姐平陽公主那樣的貴人,從此青雲直上。可是這個女人也太聰明、太有心機了,我想到她當年闖進殿來求我遣她出宮那一幕,甚至有些不寒而栗。宮裏這麽些蠢女人,如何是她的對手。頭腦混亂的阿嬌,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雖然我很愛衛子夫,但是我也一直很怕她。我有時甚至還有這樣的古怪念頭:她衛家那麽多人位高權重,手握重兵,如果想闖進宮來造我的反,那可真是易如反掌。
唉,做皇帝真沒意思。就連愛上一個女人,也要附加這麽多烏七八糟的想法……

(三)

過了很多年,我已經老了。有一次經過河間,星相術士掐指一算,說:陛下,這地方有奇女子啊!
好吧,那就無妨召來看看吧。
那是個姓趙的年輕姑娘。非常美,骨格清奇,麵目姣好。可就是一點:我見到她的時候,她的兩隻手都緊緊握成拳頭。我有些不悅,喝道:呔!那女子,見了寡人,還握著拳頭幹什麽?
旁人連忙奏道:陛下,這姑娘不是有意的。她自從生下來就握著拳頭,兩隻手從來沒張開過,別人掰都掰不開。
喔?有這等奇事?走上前來我瞧瞧。
我握著趙姑娘粉嫩的拳頭,輕輕一撫摸,她的拳頭居然奇跡般張開了。
眾人大嘩,高呼萬歲。
張開的右手心裏,有一把小小的玉鉤。眾人都說這是祥瑞,祥瑞啊!
後來我給她建了宮殿,群臣說到她時,有稱“拳夫人”的,有稱“鉤戈夫人”的。

我七十歲的時候,鉤戈夫人給我生了個兒子。
我自覺自己漸漸衰老,立嗣已經成了要緊的任務。有一天,我宣召畫工,讓他畫周公背負扶持年幼的成王的故事。畫意很明顯,群臣看了之後,明白我的意思是要立鉤戈夫人所生的幼子。
過了幾天,我找了個借口,責罵鉤戈夫人。夫人鬢發散亂,撲地叩頭,我怒喝:“拉下去!下死獄!”左右都不明白我為什麽發這樣的大火,噤若寒蟬。夫人一邊掙紮一邊回頭看我,她的麵容慘然,但是眼神很清澈,好像明白了我心裏想的一切。我揮揮手,說:“快走,快走!你無論如何活不了了!”
據說鉤戈夫人被處死的那一刻,狂風大作。百姓們都哭了。

過了幾天,我問左右:“百姓們都怎麽說的?”左右一開始戰戰兢兢地不敢回答,我一再追問,才有個大臣大著膽子說:“百姓們說……既然立兒子為嗣,為什麽要殺母親呢?”
我摸著胡子,意味深長地說:“市井俗人,哪裏明白這裏邊的道理!曆史上國家亂的例子,總是因為皇帝太年輕,其母又正當壯年。皇太後一年輕守寡,常常淫亂宮闈,剛愎自用,恣意妄為。前朝的呂後是什麽樣的,各位愛卿難道不知道麽?”
眾人紛然稱是,山呼皇上聖明。

我這番話,後來被一個叫司馬遷的酸腐文人給記下來了,還歌功頌德地加了一大堆阿諛之辭,什麽“豈可謂非賢聖哉”,什麽“昭然遠見,為後世計慮,固非淺聞愚儒之所及也”。
管他怎麽說呢。借他之筆向天下人說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其實隻有我自己明白我誅殺鉤戈夫人的真正用意。
什麽生來雙手握拳,什麽拳中的玉鉤,統統是放屁。身邊這些狗東西,以為我年老昏庸了,就拿這種神神怪怪的胡扯來糊弄我。既然這樣,管它呢,我就順水推舟,順著這批王八蛋設計的戲演下去。反正夫人年輕美貌,我還憑空得了一個兒子,何樂而不為呢?
可是到了最後,這個女人我一定要殺。
第一,我不喜歡被人欺騙。她既然騙了我,就要承擔後果。
第二,我喜歡在泉下還有年輕美貌的女子為伴。她先走一步,給我掃掃那邊的屋子,暖暖被窩。我不會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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