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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節了。又是一年豪飲時,大杯小杯落玉喉。
我不吸煙。但是我很能喝酒。
家學淵源,可以上溯到我外婆。外婆小時候家裏釀酒為生。她背著酒壇子到集市上賣酒,途中累了渴了,就放下背上的酒壇,拿大碗到壇裏去連抄起幾碗,咕嚕咕嚕大口喝下,解了渴,手背一抹嘴,繼續上路。
我小時候,有一次媽媽倒了一滿玻璃杯藥酒給我,讓我給外婆去,說是除風濕的。我外婆正在屋裏鋪床,我把杯子放在桌上,說:阿婆你慢慢喝,等一下我過來拿空杯子。說完我就想出門。我外婆叫住我:“等等,何必那麽麻煩還要跑一趟呢?”說完舉起杯子,一口氣喝盡。然後若無其事地把空杯子遞給滿眼仰慕的我。
我外婆的勤勞善良堅韌勇敢,我一樣也沒學到,偏偏繼承了她血液中流淌的、豐富的分解酒精酶。還在繈褓之中時,我的天賦就已經嶄露頭角:吃香蕉一定要吃熟透以至爛熟的(因為有股酒味);很多人無法下咽的藿香正氣水,就因為裏麵有股酒味,我一口氣喝光還咂嘴咂舌,意猶未盡。
上高中時,與人賭賽,有過喝掉六瓶啤酒的紀錄,750ml的那種大瓶。雖說國內啤酒都淡,但六瓶也還算是一個不小的數字吧,喝完也隻是有點暈頭脹腦而已。
年歲長了一些,學會淡定了,覺得好酒量也不過如此,用不著跟人家爭強好勝傷身體。想通了這一層之後,我的飲酒道路從此一帆風順、波瀾不驚。跟朋友吃飯,最多也就是一人來瓶“小二”(100ml的二鍋頭),輕斟淺酌做個意思,也就夠了。
我喝酒,酒品很高,堅守三不原則:1.決不空腹喝酒;2.絕不與人拚酒;3.決不混雜喝多種酒。這是為自己身體負責,讓愉悅始終是愉悅而不成為痛苦。
在國內喝酒的問題:啤酒太飽腹,白酒易上頭。空降到法國後,我如魚得水,啊不對,是如魚得酒,從此暢遊在紅酒的海洋裏。我現在住的地方,是法國香檳的主產地,可是我對香檳沒多大興趣,也不愛白葡萄酒,唯獨鍾愛紅酒。紅酒的最大好處是:哪怕你頭天晚上喝得爛醉,第二天一早起來頭不疼、嘴不幹,絲毫沒有宿醉的感覺,抖擻精神,又是一條好漢。而且好的紅酒入口柔軟,過喉溫存,哪裏是其他酒可以比得了的?
懷孕哺乳的兩年多裏,我滴酒不沾,連做菜的料酒都不放了。這期間看別人推杯換盞,香檳、白葡萄酒、開胃酒、消化酒什麽的,我統統不羨慕。可是看到一瓶好紅酒,還是心猿意馬。隻得湊上鼻子去猛嗅一陣,聞個香味,然後眼巴巴地看著別人把它瓜分掉……孩子斷奶,我終於開了酒戒,第一瓶喝的是 1989年的Saint-Julien,一口下去,我幾乎熱淚盈眶:可算找到老朋友了!
夏天,我有時也會喝杯啤酒。我喝啤酒也算曆史悠久了,當年的六瓶啤酒,那是年少輕狂,不提也罷。單表有一年在北京,我被烈日所逼,闖進一家小吃店。開票處排在我前麵的是兩個威武大漢,對收銀員說:“我們要兩杯冰豆漿”。輪到我了,我惡狠狠地拍出四張一元的鈔票,說:“給我一紮啤酒!”現在想起那收銀員的樣子都覺得好笑。我當時:身穿一件舊襯衣,腳蹬一雙媽媽做的繡花布鞋,熱得滿臉通紅,大汗淋漓,形態凶惡。那姑娘聽到 我說“一紮啤酒”後,先是飛快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往我身邊身後看了看,才遲遲疑疑地把我的四元錢收下了。
當然,北京人的一紮啤酒就是一個大杯,充其量也就50cl吧,沒那麽恐怖。大熱天喝燕京紮啤,很解暑。燕京紮啤口感挺好,瓶裝的也不錯。青島啤酒瓶裝的我就不愛喝,覺得太苦。不過青島鮮啤挺好喝。當年與老鼐去青島,天氣也很熱,吃燒烤就啤酒,又便宜又好吃(一大杯鮮啤酒,才兩塊錢)。青島人賣啤酒居然是用塑料袋裝 的,滿滿一兜提回來,倒在杯子裏就開喝。他們還跟我說:我們這是“青島十八怪”裏的一怪,啤酒裝在塑料袋……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現在,我們離比利時近,所以大多喝的是比利時啤酒,間或也有幾個有名的德國啤酒牌子。歐洲啤酒比中國啤酒要烈很多,所以我的六瓶啤酒的記錄在這裏再也沒有被打破。再說我也不怎麽喝瓶裝啤酒了,大多喝的是鮮啤酒。 好玩的是,歐洲的好啤酒,往往出產於“某某修道院”,看來修士們在潛心苦修的同時,副業也搞得不錯……
不管喝什麽酒,我仍然保持著很高的酒品,從不違背三不原則。而且現在年紀大了,明白淡定是金,深知“就算海量也沒必要展示給別人看”的道理,所以這麽多年來從沒有喝到醉倒的時候。自認酒量也算深不可測了。
我喝酒大多與老鼐對飲,或者與家人群飲。很偶然也會在睡覺前獨飲一杯紅酒。法國人喝紅酒,是所謂的paradoxe français(法國悖論)的一部分。這是外國人以及營養學家們形容法國人的飲食結構與健康狀況之間的矛盾所用的說法。具體來說就是法國人吃的一些東西,從營養學角度來看是有害的,可是法國人這麽吃,卻偏偏對身體有益無害。這其中就有紅酒。按理來說,酒精飲料是有害的,可是法國人喝紅酒,卻對防止心血管疾病頗有功效。老鼐的爺爺,幾十年裏每頓飯一定要喝一杯紅酒,而且永遠隻是波爾多中最便宜的一種,活了九十五歲,基本上是無疾而終,直到去世,心髒都很強健。
冬天的晚上,孩子睡覺之後,我慢慢喝一杯紅酒。想起八十六歲還自己開車的老鼐的爺爺,突然也想起大陸的另一頭,我的外婆。想起她把我抱在懷裏,給我背上撓癢癢。想起她少女時候大碗喝酒的颯爽英姿。我也想起我的媽媽把一瓶藿香正氣水遞給我,溫言說:快喝,喝了肚子就不疼啦。媽媽的手上,還有她用來發麵的米酒的醇香。
在這個異國的城市,窗外積雪如棉。我默默啜飲著杯中琥珀色的酒,想著我遙遠的家鄉,想著我的充滿憂傷和快樂的童年。
我的心裏,有溫柔的樂聲奏響。
這樣的場景,讓我的心,柔軟而刺痛。於是自認酒量深不可測的我,沒來由地,竟然眼睛濕潤,似乎有些微醺。
難怪我看你的文字,也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啊
以相惜的猩猩的名義,熊抱一個
你的語言韻律,跟我自己的很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