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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蘭 (小說)

(2010-08-03 13:09:00) 下一個

                                                                          (一)

   十月中旬的華府,秋盡冬始,乍暖還寒,是一年中最好的天氣。周邊的綠樹開始變黃,枯葉在地上隨風飛舞,偶然一陣秋風,刮得四散亂滾,沙沙作響。

這幾天的氣候突然轉涼,烏雲多雨。一對中年人從車子裏下來,其中一人拿著一束祭奠用的鮮花,一小塑膠瓶的清水,另一人則在腋下夾著一把雨傘,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向前方。

兩人沒有交談過一句話,臉色麻木,看不出有什麽表情。隻能從兩人深鎖的眉頭中可以看出他們滿懷的心事。

   “大海,”桂芳朝著他丈夫望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無邊無際的話,“怎麽每次來都下雨? 是不是她還在生我們的氣啊?

   “哎!”陳大海歎了口長氣,慢慢地搖了搖頭,“怎麽會呢? 天下哪有不是的父母? 何況不是已經十年了嗎?

   “是的,是十年了,是十年了。”桂芳的眼角有點濕。“十年來,我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的覺,吃過一頓安心的飯,是我對不起蘭蘭………。”

    陳大海停住了腳步,用一隻粗造的手輕輕地摟著妻子的肩膀,另外一隻手憐憫地替她整理了一下淩亂的頭發,“我們現在不是來看蘭蘭了嗎? 也許是我不好,不該將你們接出來,在老家不是也生活得過得去嗎?

    來到墓前,陳大海蹲在地上,隨手拔掉墓邊的雜草,翻起倒插在地上的銅花瓶,注滿帶來的清水,將鮮花插好,小心翼翼的把幾根黃枝拉掉,前後左右的整理了一下。

     桂芳站在那裏,看著丈夫每次前來掃墓,都做著的同樣動作,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驀然間,她看見了丈夫的眼裏,含滿了淚水,有一顆特大的淚珠,掛在他的眼角下,她連動都不敢動,害怕自己任何的小動作,都會把他那顆淚珠搖下來。

     桂芳看著丈夫稀少的頭發,已經有些灰白了,那是家庭的經濟負擔,和歲月輾壓而留下的痕跡。陳大海站了起來,將視線移向墓碑上麵的相片,可是淚水使自己前方的視線顯得一片模糊。

(二)

                                      

   蘭蘭拍這張相片時才十六歲,鳳眼,瓜子臉,小翹鼻子,薄薄的嘴唇,一頭烏黑的長發,清秀中帶著還沒有完全退盡的稚氣。

   那是蘭蘭和同學們在一個夏天,一起到長悅縣的一家照相館拍的。相片取回家後,自己美得不得了,蹦蹦跳跳的跑到她母親的房間裏炫耀。

  “媽!”蘭蘭興高采烈地尖叫著,“你看這相片漂亮不漂亮?

“你就是知道亂花錢!你知道錢是多難賺的嗎?” 桂芳一臉的不高興,氣得連相片都不瞄一眼。

 “媽,這是我用自己的零用錢去拍的,我沒有亂花錢。”蘭蘭覺得受了一肚子的委屈,在這個家庭裏,自己好像從來就沒有做對過一件事情。

 “零用錢?”桂芳有點冒火,“你知不知道在你嘴裏的所謂零用錢,是你父親冒著生命的危險,偷渡到美國去賺回來的? 你有本領,出去賺一塊錢回來給我看看? 我們家如果有錢,你大哥還要出去打工嗎?你知不知道我們還欠多少偷渡的蛇頭費? 你這個沒有出息的死東西! 這張像片花了多少錢?

 “兩塊錢。”蘭蘭低下頭,用自己才聽到的聲音說。

 “什麽? 兩塊錢?”桂芳氣得瞪起了驚訝的眼睛,好像在門外看見了一隻野狼,“照這些沒有用的東西來幹什麽? 能夠當飯吃,還是能夠交學費? 你值幾個錢?

 “媽,不就是兩塊錢嗎? 那真的是我平常節省下來的零用錢,不是家裏的錢,何必生這麽大的氣呢?”習以為常的言語羞辱,已經是家常便飯,蘭蘭並沒有生氣,而是耐心解釋著。

  這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卻被桂芳視為對她在家中權威的一種挑戰,不由得火氣更大了。

  “行了! 行了!” 桂芳咬著牙,額頭上的青筋已經突了出來,她一邊點著頭,一邊用手指著蘭蘭的鼻子說:

  “你現在長大了,腰杆也直了,也膽敢衝撞我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麵幹的什麽好事! 別以為我不知道是誰在給你撐腰! 你今天要給我一個交代,交代清楚一下,那個叫做什麽楊強的小子是你的誰?你跟他到底是什麽關係? 今天你如果不交代清楚的話,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一聽到楊強這個名字,蘭蘭的心就蹦蹦地亂跳,臉上不由得羞紅起來。“媽,他隻是我的一位同學。”

  “同學?” 桂芳提高了聲音,“前天晚上他在村頭的榕樹下抱著你,被隔壁鄰家的小五看的清清楚楚,還想賴帳? 你還要臉不要臉? 那個窮小子把咱們家的臉都丟光了! 我警告你,咱們明年就要全家移民到美國了,叫他別再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白日夢了,如果我知道了你再見他的話,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蘭蘭不敢回嘴,母親的壞脾氣,是全家人都知道的,發起火來,暴跳如雷,什麽難聽的話都能從她那張嘴裏吐出來,連父親在內,無人不在家裏讓她三分。

  蘭蘭趕緊掉頭走開,不然的話,說不定什麽時候,大巴掌就會劈頭蓋臉的打過來,太多的耳光,使蘭蘭從小就知道了如何躲開肉體的懲罰。

  陳勇軍是蘭蘭的大哥,比她年長四歲,蘭蘭下麵還有一個比她小五歲,叫做陳克軍的弟弟。由於家中背負著蛇頭的高利息債務,陳勇軍隻得離開學校,到外麵當木匠學徒。

  這不是陳勇軍自己的意見,而是他們父親的看法和命令。根據他們父親在美國多年的經驗,覺得陳勇軍既然不是一塊讀書的料子,倒不如趁早在國內學會一門手藝,將來到了美國後,會比較容易找到工作。

   由於父親在外國,陳勇軍自然成為家中的主心骨,事無大小,全由他作主。陳勇軍的個性有點像他母親,脾氣暴躁、囂張而且自高自大。

  蘭蘭一直都是學校的三好學生,當她拿著畢業證書給她大哥看時,換來的不是鼓勵,而是像一盤冷水似的嘲笑。

  陳勇軍用眼角輕藐地瞟了一眼,然後嘴角一撇,冷冷地說:“這有個屁用? 能當飯吃嗎? 你最後還不是一個要嫁出去的賠錢貨!

  蘭蘭被這些帶著侮辱和輕視的話語,氣得滿臉通紅,但不想為此而與他大哥吵架,用眼睛狠狠的瞪了陳勇軍一下,轉身怒目而去。

   經過了這次的羞辱,蘭蘭再也不和她大哥談論任何有關學校和讀書的事情,當然,也不會告訴他任何有關自己的心事。

  陳克軍倒是蠻親這位二姐的,由於大哥冷漠的個性和經常不在家,母親又整天在外麵上班賺錢養家,基本上是蘭蘭在照顧著他,這也致使他愈來愈在生活上依賴蘭蘭。

  家裏唯一疼愛自己的就是父親,可是一來他遠在美國,不在身邊,二來她父親從來不與她母親吵架,與其說是男人不與女人一般見識,倒不如說父親的個性比較內向和軟弱,而且他的確是有點懼怕她母親的那種潑辣,在他看來,把家裏鬧得雞犬不寧,終歸不是一件什麽光彩的事情。

    蘭蘭的父親之所以膽敢偷渡到美國,並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在他妻子的多次壓力下,才拿出勇氣,衝了出去,據說這樣子可以使全家在鄉親麵前抬得起頭來,在這個永悅縣,是沒有人會瞧得起不敢偷渡到美國的男人的。

    蘭蘭在這個家中,說不上有什麽地位,整個小城鎮的風氣就是如此。打從十歲開始,所有家裏的煮飯、洗衣和衛生,好像是她的天職一樣,全包在自己身上。蘭蘭是個懂事的孩子,體諒到家中生活的困難,從來都是任勞任怨,盡力承擔起來。

  蘭蘭有自己的想法,她自己知道,她終歸會長大成人,終歸會結婚生子,終歸會離開這裏,有著自己的家庭,可是,何處是自己未來的歸宿呢?

 有時候,蘭蘭自己也會想到這個問題,雖然始終找不到答案,但有一點是確定的,那就是那個人,必須要對自己好,要溫柔,絕對不能有暴躁的脾氣,如果像大哥那樣子的個性的話,自己情願永遠不嫁。

  楊強就是個理想的對象,是自己同班同學楊豔的哥哥,比自己大兩歲,不但書讀得好,還有一副強壯的體格,每次在籃球場上看到他飛身投籃時的姿勢時,自己就有一種陶醉的崇拜,就有一種小鹿亂撞的感覺。

  兩個月前,楊強托他妹妹暗中送來了一封使她失眠了幾夜的情書,躲在被窩裏看完後,心跳得按都按不住,難道他發現自己在暗戀他了?幾次在學校裏遇見他,害羞得連假裝沒看見他都不成。站在他麵前,連頭都不敢抬起來,“你怎麽連脖子都紅了?”明知故問,蘭蘭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前天晚上,在村頭的榕樹下見麵,蘭蘭和楊強兩個人在商量著該如何處理這些麻煩。可是兩人隻是靜靜地坐在樹底下,誰也說不出話來。

  “蘭蘭,”楊強用手臂輕輕摟著蘭蘭的肩膀,彷徨的眼睛望著遠處,首先開了口,“我們還有什麽選擇?

  “為什麽沒有選擇呢?”蘭蘭回應著。

  “不是嗎? 你們全家馬上就要貴為美國移民,那裏有的是機會,可以從容地開始一種叫人向往的新生活,而且可以賺大錢,而我呢? 隻是鄉下的一個什麽都沒有的窮小子,在你家人的眼裏,哪能配得上你?

   你哥哥不止一次的當麵警告我,隻要再看見我和你在一起,就要什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還要打斷你的兩條腿,從他嚴肅的臉色看來,不太像是在開玩笑。”楊強一口氣說出了憋在心中很久的話。

  “楊強,我們當然是有選擇的,”蘭蘭把腰伸直了,用手把頭發整理了一下,用眼睛盯緊了楊強,握著他的手,慢條斯理的說:

  “是的,我是想到美國的,我甚至於連做夢都想到美國去,那裏有我的父親,有我的新家,也有我的新環境,我已經厭倦了這裏的一切,厭倦了人們庸俗的眼光,厭倦了人們封建的思想,厭倦了人們的虛偽,也厭倦了人們虛假的仁義道德。

  我在那個家裏,沒有尊嚴,沒有溫暖,也沒有地位,有的隻是羞辱和咒罵,我是他們的拖累,是他們的出氣筒,更是他們未來的賠錢貨。

  這兩年來,你是我在這裏唯一值得留戀的理由,你是唯一待我以誠,待我以愛的人,是你,楊強,使我知道了什麽是人生,什麽是尊嚴,什麽是愛,什麽是女人。

 如果沒有你,我會毫不猶疑地離開,甚至於連頭都不會回一下,我會發誓永遠不會再踏進這個村莊一步。

  我估計距離離開這去美國,還有半年左右的時間,楊強,我們要堅強,要堅定,要衝破道道的難關,我們的未來不在這裏,我們的未來在美國,我會跟著家人移民美國,我會在那裏等你。

 我到了美國後,我會立即找工作,我會把工作上所賺到的每一分錢全都存起來,匯回來給你,作為你偷渡到美國的頭款,那裏海廣天寬,地大物博,到處是工作機會。

   等你到了美國後,我們立即離開他們,遠走高飛,過我們要過的小日子,過那種沒有羞辱的日子,過那種有尊嚴的日子,還有,更重要的是,我要過那種有真愛的日子。

 楊強,你年青力壯,刻苦耐勞,我也不怕苦,我們不會餓死的。你比比我父親好了,無論在體力,在年齡,在魄力來說,你絲毫不比他差,他能在美國站住了腳,辦好了身份,還把我們全家移民到美國,前後也不過是十年的時間。他能行,難道說你就不行?  難道說你就願意老死在這個永悅縣小城鎮?

 楊強,我愛你,你是我的所有,你是我的未來,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任何的逆境,都擋不住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的決心。

 你同意,我就先去美國等你,你反對,我就放棄去美國,在這裏和你廝守一輩子。沒有你,美國對我來說,隻是一片沒有任何意義的美麗大地。你在哪裏,我就到哪裏,哪裏就是我的家,你就是我的幸福,因為我愛你。”

 楊強靜靜地聽完蘭蘭的這一番說話,驚訝得有點失措,沒想到自己心愛的人,居然是如此的有遠見,有策略。

他把蘭蘭的下巴托起來,仔細地觀察了一遍,忽然覺得坐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女孩子有點陌生,陌生得有點距離,兩年來的近距離密切交往,居然沒發現她成熟、有遠見和堅強另一麵。

  楊強被蘭蘭的真誠感動了,感動得不知道如何來回答她,楊強把蘭蘭緊緊的摟在懷裏,閉上眼睛,自言自語地呢喃道,“蘭蘭,你真好! 我該如何來感激你呢?

  蘭蘭把臉蛋,貼在楊強的胸口上,雙目微閉,雙手抱著楊強,等待著他的誇獎和讚美,她享受著他輕撫頭發的溫柔,輕吻額頭的甜蜜,覺得自己擁有了整個世界。

“楊強,”蘭蘭用手摟住楊強的脖子,嬌媚地在他耳邊輕輕地說,“在我移民到美國之前的這段時間裏,我要你每天陪著我,每一分鍾陪著我,別讓我帶著遺憾離開這裏,行嗎? 你能答應我嗎?

   楊強又在蘭蘭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然後溫柔地說,“蘭蘭,我不但叫你離開家鄉前不會有遺憾,我向天發誓,我更要使你這輩子都沒有任何的遺憾,我也不允許你有任何的遺憾。”

   “來,蘭蘭笑了,笑的是那麽嫵媚,那麽嬌美,那麽使人憐惜,她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蘭蘭一邊把梳子遞給楊強,替我把後麵的頭發梳好。”

(三)

   沒有愛情的人生是一種浪費,真正的愛情必然是一場悲劇,悲劇演繹了愛情,愛情豐富了人生,不懂愛情的人是虛度了人生,但是得到渴望了已久的愛情的人,又好像是一個騎在一匹無疆野馬背上的醉漢,被鼻青眼腫的摔到地上是一件無可避免的事情,虛度和浪費、悲劇與渴望,互為因果,彼此循環,在滾滾紅塵的人間舞台上開幕又謝幕。

“蘭蘭,”楊強放下筷子,替蘭蘭加滿了茶,雙手捧起茶杯,“後天你就要走了,我以茶代酒,祝你一路順風,也祝你在美國旗開得勝,得償心願,早點開始工作賺錢,也祝我們早日在美國團圓。”

 小飯館裏冷冷清清,隻有幾桌客人,楊強之所以特別選在這裏為蘭蘭餞行,要的就是這個安靜,也是為了避免一些沒有必要的閑言閑語。

 半年來,兩人每天都陶醉在像新婚蜜月一樣的日子裏,預支未來快樂的日子使蘭蘭更出落得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幸福的笑容就沒從她的臉上消失過。

“楊強,”蘭蘭舉起茶杯,與楊強輕輕一碰,“你知道嗎? 這幾個月以來,是我一生中最幸福和最快樂的日子,這些都是你給我的,我也要以茶代酒謝謝你。”

 兩人一飲而盡。楊強深情地望著蘭蘭,輕聲地說,“蘭蘭,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是你給了我夢想,是你給了我希望,是你給了我一條明日之路,為了你,為了我們將來的前途,我會奮發圖強,即使要付出粉身碎骨的代價,我也萬死不辭,也萬死不悔! 來,蘭蘭,我再敬你一杯!”。

 蘭蘭聽到楊強一連說出兩個「死」字,背上一涼,一股不祥的感覺,在心裏油然而生。

“楊強,你怎麽了? 怎麽沒喝酒就醉了? 別胡說些什麽不吉利的話,使我害怕,你是我一生唯一不能失去的東西。”

“蘭蘭,別那麽的迷信,怎麽會呢? 我永遠都是你的,你也永遠不會失去我,我不是答應過你不會叫你這輩子有任何的遺憾嗎?”楊強笑著說。

“這還差不多,”蘭蘭看了一下手腕上楊強剛送給自己作為生日禮物的的新表,忽然把眼睛瞪了起來,“糟糕! 快九點了,太晚回家,又會惹來他們無理的批評和責罵,我要回家了。”

 蘭蘭順手摸了一下褲袋,發現家門的鑰匙不見了! 楊強叫她不要著急,慢慢的想一想,看看是掉在哪裏?蘭蘭想了一會,終於想起來了,“我知道掉在哪裏了。”

“掉在哪裏?

 蘭蘭的臉上一紅,瞟了楊強一眼,閃過一絲春色,“就是放在你家的床頭櫃上,剛才都是被你纏的,出門時連鑰匙都忘記帶上了。”

 楊強的臉上,飄過一個得意又開心的微笑,“是嗎?

“走,我們回去拿吧。”

“不! 太晚了,路黑走得慢,這裏離我家也就是五分鍾的路,你就坐在這裏喝茶別動,我去取了就回來, 來回不會超過十分鍾,很快的,別忘了我是運動健將啊!”揚強忽然改變了主意,他不想浪費時間在路上,好讓蘭蘭早點回家。

  蘭蘭知道楊強是在疼愛自己,不忍心叫自己辛苦的趕路,而且,不就是隔著幾條街的路程嗎?

“好的, 你盡快回來,外麵毛毛細雨,地濕路滑,千萬小心,安全第一,我在這裏等你,我要趕著回家。”蘭蘭幸福地笑了笑,給了楊強一個癡情的眼神。眼看著楊強用麻利的動作出門,凝視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外。

 蘭蘭坐在那裏,手中握著茶杯,靜靜地喝著,隔著透明的玻璃,看著馬路上往來不停的汽車,不時發出沒有必要的喇叭聲,四周的霓虹燈,參雜著人聲和雨點,形成了一幅極不和諧的畫麵。

 蘭蘭忽然有點傷感,有點孤獨,還有兩天,就要離開這個地方了,自己人走了,但是心沒有走,心還是留在這裏的,因為楊強在這裏,不在乎是在天涯海角,不在乎是在異國他鄉,有楊強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就是自己的歸屬。

 到了美國後,是什麽樣子的環境? 自己不懂英語,能從事什麽樣子的工作? 不在乎! 幹什麽都行!  隻要能賺到錢,賺到足夠給楊強偷渡的頭款就行!

父親在電話裏說,到美國後,不要自己急著出去工作,先到語言學校去讀上兩年的英語再說,父親認為在美國, 唯獨有了英語能力,才容易找到一份比較好的工作。

父親的道理是對的,為自己的將來前途而所作的安排也是對的,可是這些好意和安排並不適合自己,在目前的現況來說,沒有什麽比要為楊強籌到偷渡頭款一事更為重要的了。

 問題是如何向他們解釋呢? 就算是向他們解釋清楚了,有用嗎? 他們會接受嗎?  母親的橫蠻,大哥的囂張,父親的柔弱,弟弟的年幼,結論是什麽,不是應該判斷出來的嗎?  唯一的途徑和方法,就是和家人決裂!

 在初到的人生地不熟的異國他鄉,就與家人斷然決裂? 後果是什麽? 為了楊強,自己可以犧牲一切,更不惜與家人斷然決裂! 可是決裂後到哪裏去呢?

 大哥的仇視,母親的狠毒,可以置之不理,弟弟的依戀,可以擱置一旁,但是父親的慈愛和嗬護,自己能夠置之不理嗎? 父親的慈愛和眼淚,自己也能夠將之擱置一旁嗎?自己不是父親最疼愛的女兒嗎?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蘭蘭曾經自問百遍,都找不到答案,不是現在找不到答案,恐怕就算是到了美國後,也找不到答案! 怎麽辦? 怎麽辦?

  這些問題,從來沒有和楊強討論過,因為就算是和他討論,也不會討論出過什麽結果,走一步算一步? 還是聽天由命? 蘭蘭陷進沉思的迷茫世界裏……….

  當蘭蘭從沉思的迷茫世界裏返回現實後,發現握在手裏的茶,已經是冰涼冰涼的了,順眼一看腕上的手表,不禁大吃一驚,已經是九點半了!

  楊強不是說十分鍾就回來嗎? 是找不到鑰匙嗎? 不會的! 自己是清清楚楚地記得是將鑰匙順手放在楊強的床頭櫃上的!  是不是楊強走錯路了?不會的,楊強是在這裏長大的,大街小巷,他都了如指掌,怎麽會走錯路呢?

  時間又過了十分鍾,蘭蘭開始焦急起來了,一種不祥的感覺又開始在在心裏飄蕩,她坐不住了,起來結了帳,要到楊強的家裏看個究竟。

   剛一出小飯館的門,就覺得氣氛有點奇怪,大批的人們急步的往前麵湧過去! 蘭蘭的潛意識告訴自己,有大事發生了! 蘭蘭的心,開始狂跳! 她加入人群,也快步的朝著前麵走去。

 “汽車又撞死人了!”人群中有人在大聲吼叫著!

 “哎! 怎麽這樣年輕! 多可惜呀!”人群中有人在歎息著。

 “肇事的那個司機是個著名的酒鬼……..!”人群中有人在議論著。

  “老天爺啊! 老天爺! 千萬不要是楊強才好!”蘭蘭在內心禱告著。

   她顧不得禮貌了,用力推開四周的人群,衝到出事的地點,屍體已經被一塊白布罩住,大片的血跡,從屍體的表麵被雨水淋濕的地方滲透出來,格外的恐怖,但看不出死者是誰。

  蘭蘭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音。“老天爺! 老天爺! 我求求你,千萬不要是楊強!”蘭蘭不停地在內心禱告著。

“楊強! 楊強! 你在哪裏? 你在哪裏?”蘭蘭含著眼淚,使勁地向著四周的人群狂喊。

  她希望能夠從人群中聽到楊強的回應,可是從人群們互相觀望的眼神裏,蘭蘭得到的隻是徹底的失望。

  蘭蘭下意識的看著躺在馬路當中的屍體,一動不動地橫臥在那裏,但是當她看到露在白布外麵的手,而手中握著的是自己家那串大門鑰匙時,她明白了,她明白一切都太晚了!

  楊強為了讓自己及時回家,竟然不顧一切的飛跑,迫不及待地橫貫馬路,正巧遇上了酒醉駕駛的司機!

  蘭蘭崩潰了! 她崩潰的不止是肉體,還有精神! 還有希望! 還有夢想! 還有自己的所有!

  蘭蘭頹然地跪在楊強屍體旁邊,張口大哭,可是哭不出來! 眼淚整串整串的從眼眶裏湧出來,嘴巴也張得大大的,就是哭不出聲音來!

  圍觀的眾人見此,都可以看出兩人的關係,無不搖頭歎息。有一位婦女要走向前規勸蘭蘭,但被另外一位婦女輕輕拉住,“就讓她哭出來吧,不然肯定會憋壞的!

  蘭蘭的臉,被眼淚和鼻涕淹沒了,沒有大吼大叫,沒有搶天撲地,她不在乎圍觀的人群如何看待她,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有失儀態,她像個撒嬌的小孩子,一屁股坐在濕漉漉的馬路上,任由雨水淋著,兩腿亂蹬,喃喃自語:

 “你說的話怎麽不算數了?…… 你不是說過不會使我遺憾的嗎?...... 你不是說要等我的嗎?...... 我怎麽辦呀?...... 我一個人去美國幹什麽呀?......。”

  淚眼朦朧中,她看到救護人員將屍體抬上了救護車, 朝著醫院的方向鳴警而去。


                                      (四)

         “蘭蘭”,陳大海拉著女兒的手,不知道該如何與女兒溝通,看見蘭蘭那幅憔悴的樣子,瘦得隻剩下一副皮包骨,麵黃肌瘦,頭發蓬亂,衣衫不整,過度的營養失調,使得二十歲的蘭蘭,看起來有點像四十歲的少婦,“你不可以繼續這樣子下去了!

  陳大海的眼睛有點潮濕,那是由於心疼女兒的關係。

 “爸爸,”蘭蘭扶著父親,在住家公寓樓下花園的長椅坐下,看見父親如此光景,一陣心酸,眼圈開始發紅,“爸爸,你請放心吧! 我沒有事的,我會振作起來的,我隻是需要多點時間來調整自己,請不要再為我煩心和擔憂了。”

“孩子,”不善言辭的陳大海,終於說出了憋在心頭的話,“你叫我怎麽不擔心呢?你來美國已經快一年了,頭三個月,你就沒有出過一步大門,不吃不喝,不睡不寐,也不見親朋戚友。

  三個月你沒和我說上十句話,我並沒有怪你,我也知道了關於楊強的悲劇,那是誰都不想發生的事情,哎!  我知道楊強,他是個誠實而厚道的孩子,我認識他爹,也認識他家人,但是孩子啊,你才二十歲,人生還未開始,怎麽好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呢?

    一年來,蘭蘭盡量的不去想楊強的事情,但是楊強的影子,老是在自己的腦海裏如影隨形,揮之不去,車禍現場的恐怖景象,自己合眼即見,白血布外麵那隻握著自己家大門鑰匙的血手的景像,已經像楊強的名字一樣的刻骨銘心,今生難忘。

  陳大海三番四次的告誡家人,不要在蘭蘭麵前提起『楊強』兩個字,以免把她刺激成一個神經病。現在父女獨處,不如將話題挑明來談一談,希望能夠使自己這位個性溫和的獨生女走出她人生的陰影。

  陳大海是了解自己這個女兒的,她表麵雖然溫和,但並不是說她沒有個性,物極必反,當她的忍耐力到了極限時,雖都不知道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秋天的天氣,本來就是使人壓抑,這幾天又是陰天,灰色陰暗的天空格外的叫人頹廢。蘭蘭一早起來,就覺得心情低落,母親每天在耳邊的羞辱和嘮叨,使她的精神接近了崩潰的邊緣。

 自己在母親的眼裏,從大事的交友,到小事的衣著,好像就是從來沒有幹對過一件事,也沒有一件事情是順了她的心,滿了她的意。

   蘭蘭聽到父親提起楊強的名字,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也沒有必要再在父親麵前掩飾自己,她雙手掩麵,傷心地哭了起來。陳大海有點失措,不知如何來安慰蘭蘭。蘭蘭嗚嗚咽咽的傷心了一會,慢慢平靜下來。

   陳大海挪了一下身體,半個腳盤放在長椅子上,這樣可以平視著蘭蘭,繼續做她的思想工作,“蘭蘭,你與語言學校那個同學劉延之間,到底是怎麽了? 怎麽又引起你哥哥和媽媽對他那麽大的意見呢?

  蘭蘭擦幹了眼淚,平靜地告訴她父親說,“爸爸,我在那間學校讀英語,已經六個月了,我和劉延之間,什麽事也沒有,什麽關係也沒有,隻是一般的同學,就是這麽簡單。”

 “那麽為什麽你哥哥和媽媽會有那種態度呢?” 陳大海一隻手握住蘭蘭的手,另一隻手合在蘭蘭的手背上,“有問題跟爸爸說,我會替你做主的。”

 “爸爸,”媽媽的眼睛長在頭頂上,大哥跟著瞎起哄,其實什麽都沒有,真的是什麽都沒有,隻是大家都是同鄉,而他隻是在下課後,遇到天氣不好,他用自己的二手車送我回了幾趟家,偶爾帶我出去吃點東西而已。”

  蘭蘭停了一下,又說,“媽媽唯一反對的理由,就是因為劉延是一位偷渡客,沒有美國的合法身份而已,但是他刻苦耐勞,勤奮好學,來美國的幾年間,就利用業餘的時間學通了英語,我覺得他應該是我的好榜樣。

  爸爸,沒有合法的美國身份並不是他的原罪,我們永悅縣人在美國,有多少人是合法進來的呢? 爸爸以前不是也是偷渡來美國的嗎?  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陳大海一邊聽著,一邊點頭。“明白,明白。”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叮嚀蘭蘭說,“待會你媽媽和哥哥回來後,別和他們一般見識,也別和他們去爭執,有事和爸爸來商量,我會替你做主的。”

  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桂芳和陳勇軍從外麵回來了。兩人使了個眼色,停止了對話。桂芳一見麵,劈頭就問,“晚餐的飯菜燒好了嗎? 吃什麽呀?”話語之間,充滿了挑釁和不滿。

  “沒有。”蘭蘭看了一下腕表,下意識地說,“忘記了。”

  “我看不是忘記了,是心事太多的關係!” 陳勇軍停下了腳步,雙手叉腰,用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語氣諷刺著。

  “什麽心事?”蘭蘭剛剛平靜下來的心情,一下子又被這幾句話搗亂了。

  “瞎子吃餛飩,自己心中有數,是什麽心事,你自己難道不知道? 還要我說出來不成?” 陳勇軍斜著眼睛看著蘭蘭,洋洋得意地說。

  “大哥,請別那樣子陰陽怪氣的,有話就當著爸媽的麵說出來好了!”一顆淚珠在蘭蘭的眼中框中打滾, 但是沒有掉下來。

  “哈! !”陳勇軍幹笑兩聲,悻悻然地大聲說,“當著爸媽的麵說出來? 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如果那個小子膽敢想利用你來過橋拿綠卡的話,看我怎麽收拾他,弄不好就要他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蘭蘭被陳勇軍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見大顆大顆的淚珠,在她睜大的眼睛裏,奪眶而出,滴在她胸前的衣服上。

 “你冤枉好人! 根本沒有那回事! 你欺負人! 你太欺負人了!”蘭蘭激動得嘴角微抖,一字一字地說。

 “是又怎麽樣? 你能怎麽樣?” 陳勇軍點著頭說,他的賴皮個性出來了。

 “好了!好了!” 陳大海看見快要鬧僵了,趕快出來打圓場,“都是一家人,有什麽話,可以慢慢地商量,大家都累了,快回家吃飯。”

   陳勇軍狠狠地哼了一聲,掉頭往回家的路上走去,桂芳一邊轉身,一邊冷眼冷語地說,“人到了美國就真的是不一樣子了,立即變成高貴少奶奶了!!也不自己撒泡尿照一照,看看自己配不配!

  蘭蘭被氣的全身發抖,眼淚落個不停,咬著牙不想哭出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像一尊雕像。陳大海急得不停地在原地轉圈,兩隻手不停地互相揉著,垂頭喪氣,長籲短歎,不知如何是好。

 “爸爸,我不想活了!”蘭蘭忽然平靜地、輕輕地說出了幾乎隻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話。

 “胡說!胡說!回家,回家,蘭蘭,咱們回家吃飯去。” 陳大海生硬地笑了一笑,拉著蘭蘭的手,就往家裏走。

  這棟公寓,樓高七層,陳家住在頂樓。一進家門,就聽到桂芳的高嗓門咆吼,“飯沒煮,菜沒洗,肉沒切,湯沒燒,吃飯! 吃飯! 吃個屁飯!

  陳大海為了息事寧人,連忙說道,“沒事,沒事,大家都累了,都去客廳看電視休息,今天我來全包,為大家煮頓好飯,糖醋排骨,還有紅燒全魚,唉!  咱們好久沒有全家吃頓好飯了,不是嗎?。”邊說邊卷起袖子,就往廚房走。

  桂芳一聽,更是無名火起三千丈,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陳大海,在他後麵追著罵道:

 “都是你這個老鬼護短護的,把這個賠錢貨寵成了個少奶奶,她快被你寵得忘形了,都快騷包得連自己的姓都不知道是什麽了,一天到晚,什麽情啊,愛啊,生啊,死啊,她自己也不害羞,可是我都快被她羞死了! 臨離開永悅縣的前幾天,她鬧出的那場大笑話,叫我到現在都沒有臉見人!

 “桂芳! 好了! 好了! 我們大家不是說好了不再去提那件事的嗎?” 陳大海急得額頭直冒汗,手有點顫抖。

 “為什麽不提? 我再不提, 她就更不得了!” 桂芳大聲地叫著, 用手指著蘭蘭說,“楊強就是被她害死的! 楊強就是被她害死的!

  這句話像一顆炸彈,在客廳裏爆炸開來,把每個人忍耐性的提防線都炸毀了。

“媽!”蘭蘭一邊搖頭,一邊哭訴著, 她用盡了力氣,大聲解釋說,“不是的! 不是的! 事情不是那樣子的!”蘭蘭站在那裏,滿臉通紅,聲嘶力竭,掩麵悲嚎。

 “什麽東西!”陳勇軍跳前兩步,用手指著蘭蘭罵道,“什麽東西! 你有什麽了不起? 你有什麽資格用這種語氣頂撞媽媽? 讓我告訴你實際的情況吧,楊強不是被你害死的,而是被你克死的! 看你瘦的! 麵似死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兩顴翻高, 分明就是一副克夫相!

 “不是的! 不是的! 你胡說! 你撒謊! 你欺負人! 你侮辱人!”蘭蘭崩潰了! 聲淚俱下,語無倫次地哀求著。

  桂芳忍耐不住了,破口大罵道,“我今天非要打死你這個爛貨不行!  我今天非要打死你這個賠錢貨不行!”隨手拿起了掃把,衝上去就要扭打蘭蘭。

  被陳克軍從後麵攔腰抱住,“媽媽! 不要打姐姐! 不要打姐姐!

  陳勇軍見此,也氣紅了眼,衝到蘭蘭麵前,不由分說,『啪! 』的一聲,朝著蘭蘭的臉,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五條指印,立即清楚地浮印在蘭蘭腫脹的臉上。

  這一巴掌太響了,嚇得大家都傻了! 整個吵鬧成一團的客廳,突然鴉雀無聲,沒有人動一動,空氣好像凝結成冰一樣的冷! 全家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蘭蘭的臉上,一絲血跡,從蘭蘭的口角流出來,益增氣氛的緊張。

 蘭蘭挨了陳勇軍的耳光後,整個人愣在那裏,一聲不響,也一動不動,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一股陰森森的笑容,在她那張蒼白在臉上一掠而過,一絲慘淡的笑容,遺留在蘭蘭微抖的嘴角。

  蘭蘭用一種陌生的眼光,將客廳裏的人環視了一周,從容地到洗手間,對著鏡子,拿起梳子,整理了一下零亂的頭發,擦掉嘴角的血跡,取出口紅,用顫抖的手,塗了點口紅,可是沒有塗好,在嘴角畫下了一條淺淺的紅線,晃眼一看,有種使人恐怖的感覺。

  整個客廳的人,都被蘭蘭的奇異動作震懾住了,誰也不敢動一動,誰也不敢說一句話,好像這個世界已經凝結住了。

  大家看著蘭蘭慢悠悠地從洗手間走出來,她兩眼直視,雙肩不動,倆手低垂,好像一位獨自在一片四周空無人煙的草地上散步的幽靈一樣,她緩緩地經過了眾人,輕輕地扭開大門,沒有回頭,反手輕輕地將門關上。

  在大門即將關上之際,被家庭戰場嚇得一直躲在沙發上默不作聲的陳克軍,輕聲問道,“姐姐,你去哪裏?

  蘭蘭微微苦笑,隻是搖了搖頭,依然沒有和任何人對視一眼,也沒有回應陳克軍的問題,猶豫了一下,隨著輕輕的關門的聲音,她消失在眾人驚訝的視線裏。

  沒有人知道蘭蘭到那裏去,沒有人知道蘭蘭腦子裏想的是什麽! 眾人空洞地相望著,誰也說不出一句合適的話, 誰也不知道該做點什麽。 

  空氣凝結了一刻,坐在沙發上的陳克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從沙發上一跳而起,用手指著天花板,兩眼圓瞪,眉頭緊皺,大聲叫道,“天台!  天台!

  陳克軍的驚叫打破了寧靜,也將大家的思路拉回到了現實的世界裏,眾人立即明白了陳克軍的意思,無不驚出了一身冷汗!

  陳克軍光著腳丫子,拉開大門,就往天台上衝! 陳大海嚇得全身哆嗦,手腳無措,慌張不已,一股不吉利的預感,使他無閑思想,也跟在陳克軍後麵,衝向天台。

  陳勇軍沒想到自己一時的衝動,居然惹出了如此的大事,這倒不是自己的原意,如果蘭蘭真的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話,那卻如何是好?

  他已經無閑再想,拔腿就朝著天台衝去。桂芳猶豫了一下,慌了手腳,氣也消了,沒有了主意,也跟著大家衝向了天台。

  陳克軍是第一個衝到天台的,到了天台後,環目四顧,不見姐姐的影子。他潛意識地朝著天台的外邊緣走過去看看,一到了天台邊緣,就被眼皮底下的景象嚇得愣住了!

  蘭蘭已經站在天台邊緣的外麵,眼望前方,麵無表情,佇立不動,秋風陣陣,將蘭蘭的長發吹得飄逸在腦後,那裏僅有一尺寬的外台階,隻可供一人立足,她身後並沒有任何的扶手,稍微一移動,隨時有摔下去的可能!

  陳克軍嚇得背上發涼,想伸出手去拉姐姐,可是距離太遠了,不可能夠得到她,哭著說:“姐姐! 姐姐! 別這樣!別這樣!回來!回來!我害怕!

  蘭蘭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也不說話,依然眼望前方。

  剛衝上來的陳大海瞪眼一看,立時嚇愣了,一邊不停地招手,用結結巴巴的聲音說,“孩子!......孩子!.......不要嚇爸爸!……有話回家慢慢說……回來!回來!

  蘭蘭依然佇立不動,輕輕地說,“爸爸,我對不起你了!

   一頭大汗的陳勇軍衝到天台邊緣,一看這光景,就整個軟掉了,他很清楚如果情況再惡化下去的話,結局將不堪設想,他已經沒有時間再思考了:

 “蘭蘭,對不起,是大哥對不起你,不該動手打你,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大哥向你道歉,回來!回來!

  蘭蘭眉頭深鎖,輕輕地回答說,“已經沒有關係了!”依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桂芳被蘭蘭的舉動嚇得臉如死灰,手腳冰涼,她現在什麽都不想,隻想將女兒救回來,她溫和地說:

 “蘭蘭,都是媽媽不好,都是媽媽糊塗,原諒媽媽吧!回來!回來!一切回來後再說!

  蘭蘭這次把臉移動了,她看著桂芳,幽幽地輕聲說,“媽媽,我並沒有怨你,也沒有恨你!

  蘭蘭把話說完後,把臉轉回朝向前方,悠悠地舉起展開的雙手,眼睛閃著奇異的淚光,朝著灰暗的天空,喃喃自語地說:

 “楊強! 楊強! 我知道你不會叫我遺憾的,我知道你在等我的,請打開墓門,請伸出雙手,來迎接我吧!

   天台邊緣裏的人,大家聲嘶力竭地大喊,“蘭蘭!蘭蘭!蘭蘭!!!!......。”

   蘭蘭語畢,嘴角含笑,雙眼合閉,腳底用力,往前猛力一躍,縱身飛向了那虛無飄渺的空中。

                                                                             (五)


      陳大海扶起苦得淚人兒似的桂芳,“走吧,起風了,看來馬上就要下雨了。”

   桂芳邊擦眼淚,邊自言自語地說,“蘭蘭,安息吧,媽媽明年再來看你,現在家在外州,路途遙遠,但是無論多遠,媽媽每年都會來看你的。”

  陳大海從褲袋裏取出手絹,蘸了點水,將墓碑上的相片擦得幹幹淨淨,端詳了一回,用手撫摸了墓碑一會,抹掉了眼角的淚水,深情地望了一眼,看到相片中那天真的笑容,恍惚地記起蘭蘭小的時候,摟住自己脖子撒嬌的模樣。

    秋天的風,叫人惆悵,秋天的雨,使人憂鬱,尤其是墓園裏的秋風,吹得人格外的淒涼。

      

201082日 高勝寒 在 美國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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