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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隧道------浪跡南洋(五)

(2010-02-20 19:34:10) 下一個

遇到白枚

 

開學的這一天,早上起來,施瑤的睡衣睡褲沾著汗水又潮又粘,為了堵那惱人的摩托車聲響而用被單裹起來的頭發,濕漉漉地搭在肩上。看到衛生間空著,她衝進去用最快的速度衝掉那嘔了一宿的汗水,她記著萬青的提醒,一大早衝涼就是一個快字,一大家子人等著用呢。來到新加坡一個星期了,終於讓她從悶熱無聊的生活裏,嗅到幾分新鮮的滋味。攥著萬青幫她畫好的路線圖,背上帆布雙肩包,登上運動鞋,她就這樣開始了正式的留學生活。

走了十幾分鍾,終於到了地鐵站,這是她第一次在這裏坐地鐵,看著周圍等車的人群,她很興奮,看什麽都新鮮,伸長了脖子向列車來的方向不停地張望。站台上上班的上學的,都穿著整齊的製服,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各式各樣的校服呢。車來了,隨著站台上傳來的她一點兒也聽不懂的英文廣播,她上車了。好漂亮好幹淨的車廂呀,最讓她感到驚奇的是,這是她來到這個國家幾天來,發現最涼快的地方。地鐵飛馳著,綠油油的草地,茂密的樹叢,和一座座顏色各異排列整齊的政府組屋從眼前閃過,這是她第一次遠距離,欣賞到那麽多的組屋區。那裏幾十年前還都是一片農地,現在上麵覆蓋著的是一座座整齊精美的建築和蔥綠精巧的小公園。她住的地方是個新鎮,離開市中心有半個小時的路,雖然房租便宜些,可是剛才地鐵的票價讓她發現,加上車費就難說了。剛上車時,她還為享受那一陣陣清涼而雀躍,可沒過幾站,穿著牛仔短褲和短袖襯衫的她,就被呼呼的冷氣吹得一陣陣地打寒顫。正好眼前一個空出來的座位,彩色而光滑,一屁股坐上去,又是一陣冰涼。再看看周圍的人,套裝製服,毛衣外套,長衣長褲,剛才的得意煙消雲散了,她開始懷念媽媽塞進去又讓她丟出來的厚衣服了。

學校位於新加坡最繁華的商業中心烏節路上,那裏集中了各大百貨公司和商社銀行,高樓林立車水馬龍,是外國遊客必去的地方。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麽巧,從前在廣告公司上班時,她最滿意地就是自己工作的地方位於繁華地段,有看不完的東西,逛不完的店。沒想到如今真的想踏下心來,做回學生的時候,哪裏想到突然間竟跑到這個最繁華的鬧市裏來了。現在她終於對省錢兩個字有了一些感覺,每時每刻都小心計算著每一塊錢,她常常告誡自己,看來今後隻能加入櫥窗購物族了。

那所商業學校在一座嶄新的商業大廈裏,大剛介紹給她的這所學校,剛好在移民廳口碑不錯,當初一門心思想出國,恨不能把每個跟國外有聯係的人,都當成了救命的稻草。為了拿到那寶貝簽證,她那裏在乎學校的位置呀。新加坡的留學大門剛剛向中國開放,招收外國學生的收入也是一大筆的財富,很多私立學校爭著這塊寶地。大筆的擔保金放在移民廳,誰會拒絕這種與人與己都有好處的事呢。跟那些少數能在新加坡拿獎學金讀研究生的人比起來,上這麽所不起眼兒的業學校是不夠吸引人,可是至少她來了,她鼓足了勇氣,在出國大潮中擠了出來。施瑤對未來充滿了期待,她大步地朝教室走去。

教室的門大敞著,裏麵稀稀落落坐了五六個學生,走進教室她扭頭一看,講台桌後麵坐著一位頭發又卷又濃,皮膚黃裏透黑的男子,他就是索爾老師。他伏案在寫著什麽,施瑤悄悄地在靠門邊上的前排位子上坐下。一陣清脆的鈴聲過後,索爾站起身來,卷曲濃黑的頭發下,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深邃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濃黑的眉毛。在這個各個種族融合的國度裏,施瑤看不出來,眼前這個身材修長,穿著筆挺的西褲和和燙的平整襯衣的先生是什麽人。他目光嚴肅地注視著全班,好像在等什麽人,又象是在思考什麽。

索爾終於開口了,口齒清楚,可是語速很快,這讓施瑤後悔沒坐到第一排。更讓她納悶的是,這幾天聽到的英文都有一股新加坡腔的口音,可他說的卻是一口純正的美音。他到底是什麽人呢?就在施瑤的思緒正準備飄到天邊兒的時候,索爾開始點名了,日後每天他都把它看成是頭等大事,本來就難得露出笑容的他,這時就更嚴肅了。“移民廳的官員會時常來學校抽查考勤紀錄,希望你們來這裏好好讀書,不要冒著讀書的名義去非法打工,如果缺勤超過一定次數,你們的簽證就會被取消,付了這麽高的學費,如果因此被送回國,到時候我想幫也幫不了你們了,請以後上課準時。”

話還沒說完,門就被輕輕地推開了,進來了一個個頭嬌小,皮膚白淨,穿著不俗的女孩。她身著駝色亞麻布連衣裙,經過漂染,略帶波浪的褐色頭發,隨意地披在肩上,腳上一雙透明塑料半高跟拖鞋,肩挎一個麻線編織的小包,胸前抱著一個藕荷色的文件夾。施瑤看到這個女孩的打扮,她這哪像來上課的,到真象是逛百貨商場的。索爾回過頭,在和那嚴肅的目光對視下,女孩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小聲地說著對不起。看到她緊張而著急地尋找著空位時,施瑤友善地衝她招招手。

這個女孩就是白枚,廣東人,從香港到新加坡已經半年了,這學期才剛剛轉到施瑤班上來。從前她在香港的一家銀行上班,英文不錯,父母在廣東開了兩家家具廠,常年內地香港兩頭跑,讓她從小就養成了一種獨立的性格。她最了解她媽媽,出門在外問她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錢夠嗎?”上新加坡讀書,也不是她最想要做的事,九七快到了,那時很多香港人都忙著往外跑,回歸後的香港究竟會怎樣,誰也不知道。媽媽覺得新加坡華人多,幹淨又安全,自作主張聯係了朋友,就這麽匆匆忙忙把她送了過來。銀行裏有錢,生活不用愁,讀書不費勁,唯一讓她忍受不了的就是離開男朋友習振後的孤獨。一年見不到幾次忙碌在商場上的父母,他成了她唯一的感情寄托。現在到了一個新班級,就在腦海裏盤算著放學找誰一起吃飯的時候,又一個身影悄悄走了進來。

那是一位手戴著鑽戒,穿著考究的中年婦女,淺藍色碎花套裝,佩著一款做工精細的白色手提袋,加上乳黃色的高跟鞋,讓施瑤升起了無限的好奇心。她坐在了離索爾最近的那個的位子,微笑地衝他點點頭。“他們好像認識。”白枚也在旁邊悄悄地說著,看著周圍的同學,一半差不多都是高中畢業的年齡,隻有少數幾個跟施瑤差不多,都是在國內來的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她也來上課?”一邊抄筆記,施瑤還是忍不住地問了出來。“也許是有錢人家的太太,這是私立學校,入學又不用考試,交錢誰都能上。”施瑤才發現,別看白玫也才二十出頭,看起來對這兒的情況比自己可了解多了。她很慶幸,第一天上課就交到了這個朋友。第二節課上了一半,忽然一陣悅耳的音樂從婦人坐的那個角落傳來,她慌亂地從皮包內拿出了一個精巧的手機,施瑤的眼睛睜大了,九十年代初期,能擁有一部手機還是很讓人羨慕的,那個婦人趕忙低下頭不好意思地悄悄走出了教室。

課間休息時,索爾老師剛剛走出教室,裏麵十幾個學生頓時也象開了鍋一樣。他們當中有中國來的,越南馬來西亞,泰國印尼,居然還有柬埔寨的,不過大家統統是黑頭發黃皮膚的亞洲人樣子,如果不開口,怎麽也看不出他們是哪裏來的。讓施瑤覺得有意思地的有些印尼和馬來西亞來的同學,居然也可以開口講中文。不知是誰把冷氣開的更強了,“阿啼”“對不起,我都快成冰棍了。”她是個怕冷又怕熱的女孩,在家的時候就常常被父母笑話,“你也太誇張了吧。下次記得帶外套。”看著白枚邊說邊從包裏拿出了一件網眼毛衣,她羨慕地說:“這兒的空調怎麽都這麽強,我住的房東家用電扇,都快成了籠屜裏的包子了。” 接著兩個人互相介紹了一番,施瑤特別羨慕她笑起來的那口雪白的牙齒,佩上那白裏透紅的膚色,就像個瓷娃娃。“你就知足吧,這是私立學校,收了這麽多學費才舍得給你開空調,要是公立學校,你等著開窗吹電扇吧。” “你說,索爾老師到底是什麽人?” “新加坡人唄。”施瑤卻對這個答案一點兒都不滿意,開學第一天的課間休息,兩個女生就這麽大膽地用中文議論起自己的老師來。

中午放學了,學生三五成群地走出那座大樓,剛剛走出大門,白玫拉了一下她,“你看,咱班同學,開奔馳來的。”施瑤抬眼望去,就是班上的那個中年婦人,站在一輛白色的奔馳車旁開門,這個學上的她真的挺開眼界的。 “咱們一起吃飯去吧,前麵地下一層鋪麵有個飲食中心,挺不錯的。”施瑤沒吱聲,萬青早就叮囑過她,烏節路吃東西價錢比他們那裏貴,這幾天的午餐,都是在那個頂著烈日的小販中心去吃的,“你想什麽呢,走吧。陪陪我,我最不喜歡一個人吃飯。”施瑤實在不好意思拒絕她,隻好勉強跟著白玫去了。

這是個地下一層的大排擋,空調吹得很足,白枚說:“吃海南雞飯吧。”那是在新加坡有名的菜,米飯浸透著味道鮮美的雞湯,幾塊白嫩的雞胸肉麻利地被老板剁碎,淋上一些湯汁,旁邊配上幾片黃瓜。看著那幾片黃瓜,施瑤無奈地說“就這麽幾片,有時候我要個青菜,還真能一根一根數出來呢。” 白玫邊吃邊說“這有什麽稀奇,你買過水果嗎?還一粒一粒算呢。”在國內經常跟著老板跟客戶在餐館飯店談生意,那時候為了麵子常常點的飯菜多得疊起來,施瑤沒有買過一顆一顆計算的水果,她跟萬青學,都是去買一元錢一袋磕磕碰碰或是快過期的。施瑤又好奇地問“前兩天我才聽說,我們上的這種私立商業學校文憑沒什麽用,是真的嗎?我以前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是沒什麽用,他們都是賺錢為目的的,想留在這裏就要找工作,有了工作還要移民廳批準。除非你真的刻苦,在這裏可以參加英國考試,那得來的文憑才硬,不然找工作根本沒希望。”施瑤象聽天書一樣,當初被那一紙簽證樂昏了頭,還真以為可以在這片新奇的土地上開拓新生呢,聽白枚這麽一說,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麽而來了。她有些緊張地問:“考試難嗎?” “不容易,首先英文要過關,還有一門學科要幾百塊錢的考試費,整個考下來也要幾千塊錢呢。”光考試就幾千塊?又是錢,施瑤,隱隱地感覺到,在這個她憧憬已久的陌生國度裏,她開始被錢的數字所包圍,不得已養成了記賬的習慣,一筆一份都算得清清楚楚。在做夢的時候,她也會夢到那些數字在自己的周圍環繞,突然白玫叫了她一下 “怎麽了你?買份紅豆冰吃吧。”這份雞飯,已經比每頓的預算超出了一塊半,施瑤怎麽舍得再買甜點呢?“我不渴,你吃吧。”白枚端來了一大碗碗雪白晶瑩的刨冰,上麵紅紅綠綠混著乳黃色的煉奶,軟綿綿的紅豆。說不渴那是假的,不過她還是忍住了,她靜靜地看著白枚,誰知她轉身朝剛才的攤位走過去,拿過來一個碗,“來,分給你。”看著眼前這個剛剛認識的這個家境不錯,漂亮時髦的女孩,微笑著一勺一勺品味著那雪白冰涼的甜品,她很感動輕聲地說“謝謝。” 從小在北方長大的她,第一次品嚐刨冰,那陣清涼那股甜蜜,是初次相識的白玫帶給她的,在此後的人生裏,要想再次品味都變得很難很難。

下午沒有課,跟白枚分手後,坐地鐵回家的施瑤突然覺得一陣陣地發冷,渾身上下的關節感覺酸酸的,她把雙手抱在了胸前,隻盼著快些到站好回家好好睡一覺。剛走出地鐵門,一陣潮濕悶熱的風迎麵撲來,讓她冰冷的身體略微暖和了一些,抬頭看到街對麵的商場懸掛著“大減價”的條幅,於是她拖著沉重的步子,走了進去。終於在一堆減價的衣服中拽出了一間天藍色的長袖純棉外套,雖然是最大號,可隻有八塊錢,施瑤很滿意地買了下來。回家後她到頭便睡,她連起身拿藥的力氣都沒有了,那一晚她睡得很沉,也是這麽多天以來唯一一宿沒有覺得熱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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