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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隧道-----浪跡南洋(四)

(2010-02-17 22:29:53) 下一個

心中的終點

 

飛機上,施瑤靠著傾斜的椅背,在不知不覺地睡著了,近日來馬不停蹄的奔波,出國前的興奮,隨著飛行時間的推移,變成了一身的疲憊。突然間,飛機在高空氣流中的猛地一次顫動,把她從睡夢中驚醒。接下來飛機向下俯衝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剛剛被疲憊驅走的興奮感又一陣陣地向她襲來。快到了,終點站快到了。新加坡,這個從未謀麵陌生而遙遠的國度,就是她心中的終點站,在那嶄新的一頁上,她要寫上全部的熱誠和期待努力和奮鬥。她已經開始想象著幹淨寬敞的宿舍,下了課跟來自世界不同地方的同學,一起討論功課的畫麵,她要盡快了解這個國家所有新奇的東西,讓自己早一天融入。房子的事情代理公司全都包辦了,專門有人在機場接她。新加坡的國際機場究竟是什麽樣?她曾在旅遊雜誌上看到,它可是屢次在世界機場評比中都名列前茅的。上午出關時,在穿著臃腫又帶著笨重行李的旅客中擁擠,在嘈雜的人流中漫長的等待,讓她恨不能一下子飛到新加坡來。

                  飛機準備降落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鍾了,從機艙窗戶望去,隻能看到外麵零星的燈火,沒想到向往許久的地方,第一次見麵竟是籠罩在濃濃的夜色之中。不過,她沒有失望,這是一個把自己前程命運都交與它的地方,在她的腦海裏,早就描繪出了無數幅完美的畫麵,就算是黑夜,也該是群星閃爍的黑夜,帶著希望等待黎明的黑夜。等了盼了這麽久,終於等到了,不久的將來,她自己也一定會到融入到那萬家燈火之中的。

                  當她走出機艙一進機場的大廳,一股超強的冷氣讓她裹在絲綢襯衫的身軀,頓時感到了陣陣涼意,她不僅打了個寒顫。幾秒鍾的停息,讓她終於意識到,終點站到了。她用手攏了一下那頭鬆軟的短發,那是出國前才剛剛剪的新發型。舒展了一下臂膀,挺胸抬頭麻利地拉著手提箱,隨著人流走去。這座享有盛名的國際機場,就像一件透明的超大藝術品。光滑的大理石地麵,數不清的一扇扇玻璃大門,連那小小的門把手,都在閃閃反光。一路走著,很多地方竟不時地反射出自己的影子。順利地出關後,在電梯的拐彎處,她看見一個大媽模樣穿著工作服的人,貓著腰不停地擦。她開始對自己的幹淨標準產生了懷疑:這麽亮了,還用擦嗎?

想到有人在門口接她,她推著行李加緊向大門走去。當她看到遠處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孩手舉著“施瑤”兩個字的牌子時,心裏頓時踏實了許多。她朝他揮揮手,一個女生迎上來介紹是中介公司安排來的,說罷利落地把她的兩件大行李抬上一輛旅行車。就在剛才邁出幾場大門的一瞬間,一股潮濕的空氣讓她覺得瞬間換了一個季節,還沒等她仔細看看外麵,就跟著女生上了車。“送你去住的地方。” “我住哪裏?”“房東家,你跟一個女孩分租,那家屋主不錯的,我們介紹給她好幾個房客了。”分租?房東?她心裏嘀咕一下,一直以為住的應該是學校宿舍那種,中介說的好,什麽全包了?兩個人一起住?除了小時候擠到媽媽床上外,長這麽大她還沒有跟別人住過同一間房呢。就連上大學的時候,自己在集體宿舍的鋪位也隻是午休用用,她沉默了,扭頭望著車窗外,除了黑夜中閃過的一叢叢樹影外,什麽也看不到。“不滿意你以後可以再換。”從前在國內每次出門父母都會千叮嚀萬囑咐“拿好你的東西。”可今天,剛剛踏出國門的第一天,不僅把行李交給了兩個陌生人,就連人不也就跟著他們走了嗎?一會兒還得在一堆陌生的人家裏安營紮寨,開始盼望已久的留學生活,要是媽媽知道了,恐怕夢裏都會報警的。

車停到了一個馬路拐角處幾幢樓之的停車場,那裏就是新加坡人的政府組屋區。施瑤跟著他們左拐又拐地進了電梯,到了三層,又經過了十幾米長的露天走廊,一麵是一戶戶住家,另一麵抬眼可以望到遠處的天空,低頭可以看到馬路上奔馳的車輛。拎著手提箱才走這麽點路,已經讓她覺得渾身濕濕粘粘的了,隨著一陣風吹來,剛才機場大廳裏的那股透心兒的涼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奇怪,這風怎麽是又潮又熱的?

房東太太很年輕,身體單薄,皮膚黑黑的。要不是她肩上趴著隻穿了一個褲衩熟睡的男孩,施瑤一點兒也不會覺得她已經當媽了。簽完了密密麻麻全是英文的租賃合同,就是交房租的時候了。等給完了房租和定金,她才發現自己的錢包變薄了,那是她第一次有那種感覺,從前賴在家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不過,在施瑤年輕好勝的心中,從來沒有把這個在自己出國大計中計劃到。第一天,第一天還沒有讓她對“斤斤計較”的含義有太深的理解。

房門打開了,迎接她的是細高消瘦,穿著睡衣的萬青,“我是萬青,進來吧。” 說完就幫著把她的行李推進了房。房間不大,正中間擺著兩張單人床,靠一邊的是一個雙門衣櫃。對麵放著的是一個跟衣櫃配套地矮矮的梳妝台,上麵擺著梳洗用品還有幾包零食。萬青的床上攤著一大摞稿紙,和幾本英文書,“快開學了,趕一篇東西。” “你怎麽在床上寫?”施瑤的目光好像在找什麽 “書桌呢?” “外麵,廚房有個餐桌。客廳共用,那裏有個方桌子,不過她家小孩特吵,就在床上將就一下吧。我們同學好多都跑到麥當勞寫功課,他們這兒的人也這樣。”“是嗎?”出國來新奇的事兒還真不少呢。施瑤此時的心已經不象在飛機上那麽激動了,一邊收拾床鋪一邊跟萬青聊天“你學什麽?” “電腦。你呢?” “商業管理。”對這個初次見麵的室友,施瑤覺得她很和善又很熱心。淩晨了,四周很靜,施瑤洗完回來躡手躡腳地進了屋,就對著電風扇猛吹,萬青卻說“沒用的,這兒的氣候就這樣,過不了一會兒又是一身汗了,快睡吧,明天我再帶你四處轉轉。”

  沒多久萬青就睡著了,這悶熱寂靜的夜晚,屋裏隻有那台衝著她吹的那個電風扇,還在嗡嗡作響。施瑤經過了一天旅途的奔波,本以為會倒頭便睡,可是這第一個夜晚竟然失眠了。屋裏隻有一盞日光燈,對著床的那扇唯一的窗子,退色窗簾隻能遮擋一半。施瑤頂著濕漉漉的頭發斜靠在床頭上,窗外撒進來一道光亮,分不清是月光還是路燈光。這個她籌劃了一年日思夜想的地方,這個她賦予著無窮幻想的熱帶島國,在沒有踏上它之前,她就曾幻想著有朝一日,她會像海邊踏浪的孩子一樣,在這片土地上尋找自己青春浪漫之夢。這是第一夜,這是還沒有來得及看清楚就要沉睡過去的第一夜,為什麽變得那麽陌生?萬青這個大大方方的同屋,雖然給初來乍到的她帶來了一絲親切感,可是抬眼看看周圍,那扇掛著一般窗簾的窗子,孤零零地躺著的兩張鐵床,書本化妝品雜物並用的梳妝台。要是圓圓問起來國外什麽樣,我會怎麽回答呢?臨走時,她在自己耳邊悄聲地說“施瑤,真佩服你的勇氣,走得這麽幹脆,總有一天陸易明會後悔的。”他怎麽會呢?他結婚了,說不定過兩年就當爸爸了。在這脊背上淌著汗的不眠之夜,她開始想家了,想和朋友們在一起嘻嘻哈哈吹牛起哄的逍遙日子,也想過和陸易明在香山鬼見愁上,指點江山的得意樣子,所有的一切,自從踏上這片土地後,都已經成了昨天。在這個失眠的夜晚,施瑤,這個在父母眼裏永遠都長不大的女孩,任性執意地跑到異國他鄉,滿腔熱情地要闖蕩出一片天地,鄭重地告訴自己:往前走,不能回頭了。下半夜,萬青起來上廁所,發現施瑤衝著嗡嗡作響的電風扇已經熟睡過去,迷迷糊糊中她關掉了風扇。

               施瑤睡著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四點了。一天的顛簸讓她睡得很沉,可就在她還沉浸在夢鄉之中時,天已經蒙蒙亮了,突然一陣陣摩托車發動的聲響從窗外傳來,她驚醒了,可是眼睛卻怎麽也睜不開,無奈中她抓起毛巾被把頭捂上,耳邊的秀發已經被汗水浸濕了,可擋住了那惱人的馬達聲,讓她又昏昏地睡了過去。新加坡的汽車很貴,用車證還要花一大筆錢。政府鼓勵大家使用公共交通設施,擁有摩托車的人也隻是普通的上班族,很多人一大早就趕往工作地點,組屋區停車場的這種馬達轟鳴聲,在寂靜的清晨裏連綿不斷,等到他們開走了四周恢複安靜的時候,也到了她們起床的時間了。

               一縷陽光卷著悶熱的潮氣灑進了窗戶,夜幕籠罩的新加坡終於讓施瑤見到了它明亮的一麵。萬青比施瑤早幾天開學,下午的課程讓她有多餘的時間,陪了施瑤一上午。施瑤覺得自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連過馬路都得人教,“這是按鈕,亂過馬路可是要罰錢的。”萬青的耐心就象領著幼稚園孩子一樣,

    早飯在樓對麵的市場裏吃,很象在家的早市,不過名字可是馬來語叫巴殺。除了煎蛋施瑤吃過外,那些油炸的,炒的黑乎乎的摻雜著香菇的東西,施瑤都是第一次吃,“那是炒果條,就是河粉。” “怎麽這麽黑?”“他們用的是黑醬油。”施瑤這個在家輕易不下廚的人,心裏還在捉摸,醬油本來不就是黑的嗎?炒米粉為什麽用黃色的紙包著,一袋袋滾燙的豆漿,放在拴著彩色塑膠繩的塑料袋子裏,讓她看得很新鮮。她相信這個地方將會有更多的新鮮事等著她去發現,走在灑滿陽光的街道上,她覺得昨天夜裏那種孤獨無助的感覺,好像偷偷地跑了許多。她的腦筋忙了起來,她的努力地用本子用腦子幾著周圍的每一條路每一個車牌,吃過午飯萬青就上課了,留下自己一個人得繼續摸索著周圍的一切。走到了樓底下的一個公用電話旁,萬青拿出一張卡,“房東家隻能接,不能打,這是張五元錢的,你先用吧。”不能打電話?這更讓她覺得新鮮,接下來到銀行,上超市,萬青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一股腦地都在一上午倒給她。

    忙碌的時間就是跑得快,轉眼又到了午餐時間了,施瑤沒有想到,萬青帶她去的那個地鐵站附近的小販中心,竟成了日後她流連最多的地方。一個個露天攤位飄過來煎炸煮炒的氣味,小販們忙碌地收拾著碗筷,“吃吧,雜菜飯,湯是免費的。”萬青遞給她一個叉子一個湯匙,“你也入鄉隨俗吧。”看著一大盤還冒著熱氣的米飯,施瑤覺得她有點兒喜歡這個同屋了。盡管那碗免費的湯裏麵隻有幾粒蔥花,幾滴香油,就這麽一碗陽春湯,她也一口氣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突然覺得臉頰癢癢地,接著後背的衣服裏也象有小蟲子一樣,用手摸去,摸到臉上的是濕淋淋的汗水。“給你,紙巾。”萬青給她拿了一杯冰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熱了吧?對麵商場地下也有吃飯的地方,有空調,不過比這兒貴幾塊錢。以後你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貴幾塊錢?上班的時候,吃慣了各種招待餐的施瑤,什麽時候會計算著貴幾塊錢的事。望著萬青被汗水浸濕的頭發貼在臉上,她笑了笑說:“沒關係,這兒可以。”她扭頭向四周看去,很多穿著校服的學生,帶孩子的家庭婦女,赤腳的老人,都頂著滾燙的日頭,也是汗流浹背地享受著各色的食物,她好奇地問“咱們是學生,在家做不方便,他們本國人怎麽也在這兒吃?多熱呀。” “他們習慣了,反正也不是家家都有空調,再說自己炒得滿頭大汗不是更熱,這兒也不貴,三兩塊錢。房東太太本來允許我們在爐子上煮點簡單的東西,但不能炒。” “為什麽?”“怕油煙,他們自己也很少炒,都到外麵吃。隻是有一次我以前的同屋接電話時,把爐子上的鍋燒幹了,從那以後連爐子也不讓我們動了。”施瑤聽著覺得新鮮,她特喜歡房東家寬敞明亮的廚房,比自己從前的臥室還大,不過現在她有些感覺了,她們整天趴在地上沒完沒了擦得窗明幾淨的廚房是用來看的。吃完了,萬青臨離開時還叮囑了一句“我先走了,你認識回去的路嗎?別忘了,買把傘,以後常用的。”

   萬青匆忙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裏,施瑤還坐在那裏,臉上的汗水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這就是新生活開始的第一天,對於她這個自認為有備而來的留學生來說,對今後的日子,她畫上了數不清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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