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看書之艾米莉和她的呼嘯山莊

上海的西式裏弄普遍日照不足，照某名人的說法，即使盛夏那房子的幽暗深處依舊有種陰涼的感覺。夏天如此，冬天就變成陰冷了，尤其是底樓。下午四，五點鍾窗外狹窄的天空已經變成鉛灰色，象是要落雪的樣子。在這種時候讀呼嘯山莊特別容易感受到那種淒涼的氣氛 - 淒涼如地獄中黯然跳躍的火焰般的氣氛。

呼嘯山莊的題材和簡愛相通，都和社會階層的差異有關 – 英國似乎是個等級差異極大，階層壁壘分明的國家。除了勃朗特姐妹之外，類似題材還有哈代的無名的裘德等一係列很有名氣的作品。但不同於類似小說中的其他主人公，希刺克厲夫對不肯接納他的那個階層所采取了極端仇恨的態度，而報複也如地獄般可怕：他奪取了恩蕭家的財產，哈德雷恩蕭在貧困和悲慘中死去，隻因為當年他把希刺克厲夫從受老恩蕭保護的地位趕了下來變為奴仆。

對奪取了情人的林淳，希刺克厲夫的報複手段更加淩厲：先誘騙林淳的妹妹伊麗莎白與其私奔；一進了呼嘯山莊門他立刻翻臉不認人地把伊麗莎白囚禁起來至死。後來又誘拐林淳的女兒強迫和他的兒子(這時候已經快要死掉了)結婚，在他的兒子死後名正言順地霸占了林淳的財產。

站在希刺克厲夫對立麵的都不是壞人。他們對於希的厭惡和排斥多隻源於社會階級的差異。希刺克厲夫的社會地位遠遠低於他生活的環境，所以一旦其保護人老恩蕭去世他就不可避免地被那個階層一腳踢了出來。而這種地位差異不隻存在於辛德雷和林淳的心中，所有人，包括呼嘯山莊的仆人們，甚至與其相愛的老恩蕭之女凱蒂都多多少少有相似的想法。最典型的就是凱蒂嫁給林淳之前與廚娘的一段對話中就明確表示現在不能嫁給希刺克厲夫“因為那樣會降低我的身份“，

麵對這種彌漫於空氣之中無所不在的，壓得人喘不動氣的歧視和偏見，人性深處隱藏的魔鬼（其實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有）吞噬了希刺克厲夫的靈魂，驅使其以暴製暴地用人性的惡來對抗整個社會的惡。如力士參孫般他單槍匹馬地毀滅了兩個紳士家族，而昔日仇人的後代（辛德雷之子哈裏頓和林淳的女兒凱瑟琳）隻能如奴隸般地苟活在希刺克厲夫的陰影中。

同時，在希刺克厲夫身上並存的惡和愛構成了奇特的對比。正如凱蒂的那段著名的獨白裏所說（大意如此，隻憑著記憶），林淳的愛就像藤上的葉子，秋天來了，葉子也就隨風而去，隻留下光禿禿的枝條；而希刺克厲夫的愛情就像藤下麵堅硬的岩石，從表麵上看它能夠給的快樂不多，但卻是必需的，長久不變的。。。

個人覺得最震撼的地方是希刺克厲夫盜挖凱蒂的墳墓並且要求管家在他死後把兩人同穴埋葬的那一段 – 即使放棄升入天堂或者轉世為人的所有機會，他也要和凱蒂哪怕是在死後長相廝守。雖然這種愛表麵上看去有時近乎瘋狂，在凱蒂死後就成為唯一能夠喚醒他心中殘存的人性和慈悲，從而最終沒有對敵人的後代下殺手的解毒劑了。

貫穿整部小說的隱含主題就是希刺克厲夫心中魔鬼般的惡和愛的對峙：開頭青梅竹馬的快樂時光還是以愛情為主旋律（其實隱隱約約已經可以感受到天邊的雷鳴）；到老恩蕭死去希刺克厲夫被貶為奴仆身份最終出走時已是烏雲密布；希刺克厲夫歸來凱蒂死去以後他開始複仇計劃之時就隻能看到巨大的惡了。但是無論多麽黑暗我們還是可以聽到微弱的而溫柔的愛情回響；開始若有若無斷斷續續，逐漸地越來越強越來越能和那種人性惡所對抗，終於在小說的結尾處給出了一個清晰美麗的音符。

人性的惡與社會的惡的對抗；人性本身的愛與惡的對峙，對這兩種搏鬥的深刻描述使妹妹的這部作品的文學價值遠遠超過了姐姐的簡愛。

每次想起呼嘯山莊總會附帶想起有這樣一段文字：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