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工校園的東邊,有一個大操場,我們都習慣稱之為“東區大操場”,那裏是華園學生上體育課、開運動會、舉辦露天活動的地方之一。這個操場,在我出生時就在那裏,或者準確一點地說,是很久以前就在那裏,我出生後便與它結緣相遇。
與它的初次相識,久遠到我的幼兒園年代。那時候的大操場,可以用野味,乃至荒蕪來描述,然而,在我們這群幾歲大的孩童眼裏,它卻是一個可以隨意放縱撒歡的樂園。碩大的操場,除了兩端有籃球架,一角有高低杠等簡陋的體育器械外,中間部分基本是雜草叢生的野地,跑道是煤渣碎石鋪成,走路跑步都會揚起一縷塵煙。
學校的幼兒園離東區大操場不遠,當年,老師會常常帶著我們到操場放風,那是一天裏最自由開心的時光。一群小朋友在操場中央那片大草地嘻哈打鬧,追蜻蜓、捉草蜢,拈野花惹雜草,玩得不亦樂乎、流連忘返。有段時間,媽媽因為常常要集中學習,就幹脆把我放到幼兒園全托,晚飯後在老師帶領下到操場散步玩耍也成了被關了一天的我們最大的向往。傍晚漸黑的大操場,有著與白天不一樣的景致和樂趣。蜻蜓、草蜢不去捉了,但草叢間有螢火蟲神秘的光點在舞動、夜空上有星星的眼睛在閃爍,夜色下的追逐打鬧似乎還更刺激好玩。瘋夠了,玩累了,就被老師帶著回幼兒園洗澡、睡覺……這樣的生活,結束於媽媽離開校園奔赴粵北五七幹校之時,之後我便住到市區西關的外公外婆家。
若幹年後,媽媽從幹校回歸校園,我也順理成章地從外婆家回到了父母身邊,重新開始在校園的居家生活,那時,我們住在校園西邊的教工宿舍,遠離這個留下過童年足跡的東區大操場。
過了幾年,學校教工宿舍調整,我們從西區搬到東區,家,就在大操場上麵的鳳凰山崗上。操場的跑道就成了我們進出校門,到校門口的22路車站進出市區的必經之路。
再過了幾年,學校教工宿舍再次調整,我們又從操場上的鳳凰山崗,搬到與操場同一平麵的跑道邊緣區上。家,離操場更近了,而那些跑道,繼續成為我們進進出出的必踏之地。我相信,這麽多年來,我的步履在操場跑道上揚起的塵煙,一定不會比那些大學四年間在跑道上灑汗拚搏的學子們少。
大學期間,我所就讀的化學係位於校園的西邊,作為學生,吃住自然隸屬於西區,連上體育課也被安排在西區大操場,因而,這個伴著我長大的東區大操場,並沒有機會見證我這位體育後進生竭盡全力跑100米也沒及格、氣喘籲籲跑完800米也達不了標、跳不夠高、擲不夠遠的青春糗事。在那幾年間,東區操場的跑道隻不過是我往返於家和學生宿舍間的過道。
近幾十年,雖然我身在彼岸,但父母的家還在那裏,作為操場邊的住客,跑道上的過客,這個東區大操場一直沒有離開過我的生活,每每回家,它依然是我出出進進的必經之路,因而,我仿如一位不離不棄的老朋友,目睹著它在這些年間的起落興衰、容顏更易。
當年操場中央那片野味盎然的雜草地,已被歲月的剪刀修成幾乎完美無瑕的綠茵;當年跑道上塵土飛揚的煤渣碎石,早已載著幾代華園人的足印和故事,融進曆史的灰燼;當年那些殘破陳舊的操場看台,已被時光的畫筆塗成一道道亮麗的彩帶……
我坐在房間,透過窗戶,眼前的大操場濃妝豔抹、活力四射。我努力從那些陌生的色彩裏捕捉記憶深處那一絲絲遙遠依稀、野味盎然的氣息,但已無處尋覓。
我坐在房間,透過窗戶,眼前的大操場每天都上演著一幕幕校園動態畫卷。白天,是學生們在操場上揮汗拚搏的矯健身影,畫風青春洋溢;傍晚,是住在四周的教工、家屬們在跑道上快走慢跑繞圈圈,畫麵悠閑安逸。
一直以來,我隻要回到父母家,也常常喜歡在飯後黃昏,到樓下的操場跑道上走圈圈。
我一圈一圈地走,仿如行走著我的人生軌跡,從童年走到今天。昔日那個寫滿回憶的大操場早已隨風而逝;今天那片地毯般柔嫩的綠茵,不再有蜻蜓草蜢;那些夢幻般的螢火蟲亮光,也早已成為久遠的童話……漸黑的操場上空,隻有兩盞高高的射燈散發著明亮的白熾光,為走圈的人們驅走黑暗。
我一圈一圈地走,身邊擦身而過的都是陌生的華園人,有時我會好奇地想:他們當中,是否有與我一樣,在記憶深處也藏著那個昔日東區大操場的同齡故人?
其實,這並不重要了。人在旅途,每一段都有不一樣的風景,每一程都有不一樣的同伴,我們都不過是彼此生命裏的過客,有如天上的行星,在特定的時空相遇交集,以光芒照亮彼此,之後又灑脫地道別,在屬於自己的軌道繼續前行,以回憶溫暖餘生。
這個圈,我還得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