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遊記,本該趁著遊興未盡、景物猶新,把風景心情都記錄下來,而我的遊記,大多都成了“回憶錄”。雖曾經的風景已漸模糊,但定格的照片依舊鮮活,它們有如一顆顆不安分的小石子,擲進波瀾不再的心湖,使其泛起一圈圈淺淡的漣漪,再化作筆下一行行飽蘸回憶的文字……
廣東肇慶,離廣州不到兩個小時車程的一個小城,因以端硯為特產,故又名“端州”,然而,相信在大多數人心中,相比於無華的端硯,有著奇峰異石、旖旎山水而著稱的鼎湖山、七星岩才是肇慶最光鮮亮麗的標簽,質樸的古城也因它們而變得風姿綽約,魅力盎然,一舉成為聞名遐邇的旅遊打卡地。在出省旅遊還屬奢侈的當年,肇慶更是廣東人的省內旅遊勝地了。
那張失落的青春明信片
我第一次去肇慶,還是在八十年代初期,大二的暑假,與一群不急著回家的同學。酷暑、儉樸、快樂,還有幾張依然閃爍著青春芳華的黑白照片,便是那趟旅行留給我的全部。如果,當年的我有寫遊記習慣的話,也許回憶會更豐滿些,因為,歲月神偷對文字的洗劫不會像對記憶細胞那樣無情;如果,沒有今年這次故地重遊的話,也許那場與肇慶的初相遇,便寵辱不驚地安然沉睡在記憶的河床,任由時光的微粒在上麵逐層疊加,直至成為被淹沒的曆史淤積。然而,我再訪了,還是與當年同行的一位同窗一起,雖物非人非,但懷舊的潮水總能激起一串串記憶的碎片,令我忙不迭地把它們捕撈上來,努力拚湊出一塊失落了的青春明信片……
大二的暑假,一群剛應付完期末考試後出來放風的同學,揣著簡單的行囊,鳥兒出籠般的興奮,登上了“紅星號”夜輪——那個年代往返於廣州肇慶唯一水運渡船,趕赴與鼎湖山、七星岩一個火辣辣的盛夏之約。那時,在我們心目中,肇慶是一個“遙遠”的地方,因為渡船要走足一個夜晚。
悶熱的船艙,汙濁的西江水,並沒有磨滅我們的興致和熱情。圍坐在被我們拆掉床鋪隔板而成的大通鋪,在船艙下方輪渡機房與窗外槳激浪花的噪音交織裏,我們談笑聊侃、打牌瞎鬧,夜雖漫長,但不經意間便到了黎明。次日清晨,幾乎徹夜未眠的我們,又生龍活虎地下船上岸,馬不停蹄地遊玩山水間。雖然,那些山的容貌,水的模樣,早已留給了歲月,但那一輪火辣辣的烈陽、那一片如烤爐般的天地、那一群大汗淋漓卻又神采飛揚地在光禿禿的山峰上登頂的我們,依然不離不棄地藏在記憶深處。也許,這就是青春無敵最真實的寫照吧?不禁感歎一聲:年輕,真好!
記得,我們那次住宿,是在一家簡陋的招待所,四位女生共住隻有兩張床的一個房間,所以,晚上必須“成雙成對”同床共寢。悶熱的夜晚,沒有風扇的房間,擁擠的床鋪,為了防蚊子而掛上的厚重布紗蚊帳,更為本來的悶熱提升了一個檔次。那樣的條件,在今天是難以想象和接受的,然而,玩累了一天的我們,躺在床上,搖著扇子,聊著聊著就睡著了。這份苦中尋樂的味道,這段烙下青春印記的人生體驗,是當今躺在酒店席夢思大床上再也找不回來的。
說到這個招待所,我至今還記不起來,在那個沒有網絡,更沒有“攜程”的年代,我們這群窮學生,是如何找到這家招待所的?是某同學有什麽關係預先訂下來,還是漫街尋找投宿地時無意碰上的?有位男生記得,那個招待所在工人文化宮旁邊,因為晚上他們在那裏看了氣功表演,至今難忘。可是,在我的記憶盒子裏,完全找不回這塊碎片了,也許我當時根本就沒去看表演,又或者我的記憶濾片早已把這段濾掉了,不過,經這樣的提醒,模糊中好像記得,在傍晚時分,我曾在文化宮的大廣場邊上溜達過。其實,住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端州不起眼的一隅,駐足留宿過的我們,曾把青春的夢囈留給了如今也許早已被高樓覆蓋的那寸方土。
當我還意猶未盡地徜徉在這塊用記憶的碎片拚湊而成的青春明信片時,眼前一組亮麗的彩色照片,把我從時光隧道那頭褪了色的世界狠狠地拉了回來,使我不得不從憶海的酣暢裏穿越時空,回到今年的三月,那個重遊端州的日子。
“重遊”仿如“初相遇”
雖說是“重遊”,但目之所及的一景一物,早已找不回一絲絲昔日的痕記;雖山水依舊,在我眼裏卻陌生得仿如初相遇,唯有“七星岩”那個地標式的牌坊能喚醒一絲模糊的記憶。那,就把“重遊”當作“初訪”吧。
這次端州之行,有幸得到一位在本地居住的大學同窗引領,駕輕就熟地帶著我們幾位老同學尋最地道的美食,遊最端州的風景。
清晨,在老同學的帶領下,我們走進一家不起眼卻煙火氣、人氣十足的小店,飽餐了一頓以新鮮豬雜為食材的粥粉麵早餐,令對豬雜又愛又忌的我在放縱中得到了滿足。
早餐後,我們在西江邊的“羚羊峽古道”悠閑漫步。行走在狹窄的棧道上,清風拂麵,涼意襲人,西江煙波浩瀚,船影綽綽,一幅幅水墨丹青般的畫卷盡收眼底、定格鏡頭。棧道旁還偶見留著纖繩痕的纖夫石,恍惚間,耳邊響起纖夫們高亢豪邁的號子聲。
中午,在他的帶領下,我們驅車駛過西江大橋,來到他老家附近的一家農家樂,品嚐了一頓天然有機又美味的農家飯菜,餐廳外圍是店主家的農田,蔬菜青翠可人,還有一小片油菜花隨風搖曳,我狂掃一陣,竭力把它們拍成“海”。
午後,我們走進同學老家古樸寂靜的阡陌小巷,一條條凸凹的青石板路,一排排整齊的老祖屋,無不寫滿故事、沉澱著曆史的淤積。走著走著,便到了江邊,此刻,木棉花正怒放,一樹殷紅,為遠山、古村平添了幾分熱烈。老同學帶著我們左拐右轉走進一條無人的小街,街上的房屋幾乎都是門關戶閉,唯屋牆街角的壁畫,依然活靈活現地描摹著端硯的前世今生,令過客無處不觸摸到端州最古老的靈魂。
傍晚,我們來到西江河畔一家小有名氣的河鮮餐廳,享用了一頓豐盛鮮美的河鮮大餐。窗外,西斜的夕陽,打碎了漫天的雲彩,我不失時機地把這簾絢麗的天際收入鏡頭。
七星岩,是因七座石灰岩峰排列狀如天上北鬥七星一樣而得名。當我們一行到訪時,天公不作美,灑下紛紛揚揚的細雨。雨後的星湖,天空有些陰鬱,但星岩峻拔水中,湖麵漣漪輕泛,我們在雨傘下把這些隨處可見的七星岩名片留在手機的鏡頭內。
入夜,一位在肇慶居住的文友小妹,陪我在星湖邊上走了大半圈。夜幕下的星湖景區,一邊是櫛比鱗次的餐廳、商鋪和民宿,文創味、煙火氣、人氣充斥著這條熙熙攘攘的夜街;一邊是被璀璨燈火簇擁著的星岩,湖麵平靜如鏡,倒影成雙,一座座白天宛如英俊少年的岩峰,在夜色下搖身成了蒙上神秘麵紗的女郎。
兩天的端州重遊,充實豐盛,又不慌不忙,雖然,時光的畫筆早已把“故地”描摹成陌生的模樣,但歲月的“萬年曆”一定不會忘記,端州,我的青春曾為它停留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