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友與我分享了一篇她的獲獎小說《22路公車》,還沒看裏麵的故事,題目就以一份強烈的親切感衝擊著我的記憶神經,並如石子投進心湖般泛起陣陣懷舊的漣漪。這份觸動,並非文友的《22路公車》與我走過的路有任何交集,而是,在我的記憶深處,也藏著一部22路公車,它仿如一位伴我長大的老朋友,載著我從稚童顛簸到成年。
從小生活在廣州一個碩大而又美麗的大學校園,在我的童年時代,校園不僅青蔥如畫,還野味盎然,猶如一個遠離塵囂的世外桃源,隻因,校園坐落在遠離鬧市的郊區。那時候,從校園通向市區,隻有一條公交線——22路公車,總站就設在校門口。22路公車的乘客,不僅有我所在校園的,還有周邊沿線的學校、科研所的師生員工以及本地區居民,可見它所承載負荷之沉重,背負使命之巨大!
雖然當年的22路公車常常擁擠不堪,但它作為公交的唯一,我們都別無選擇地接受它並視之為一位忠實的“進城”夥伴。這麽多年來,我們目睹著它的更易換代,而它也見證著我的成長,從一個被媽媽拖著上車的幼童,變成抱著兒子上車的母親。
幼年時,幾乎每個周末,媽媽都會帶我回到市區的外婆家,周六從校園出,周日從市區回,因而,22路車便成了與我共度周末的朋友。那時候,在我的眼裏,22路車很擠很慢,22路線很長。從校園門前出發,經過一大段郊區農田,進入城市邊緣區域,還要繼續往前開,才到達鬧市中心的另一端總站,整條線穿越十幾個站。小小年紀的我,竟然記住了每個站的名稱,車窗外每一道掠過的風景。
光陰荏苒,雖然歲月的魔手模糊了記憶中那些曾經的風景,可有一道卻依然清晰地印烙在我的腦海,連同它的聲音和味道。那,就是夜色下路邊的田野。回家路上,乘坐在夜幕下行駛的22路公車,走出燈火闌珊的喧囂鬧市,進入漆黑寂靜的郊區,朦朧夜色下,我聞到空氣中帶著野味的清香,也聽到田野裏蛙蟲的歡唱,這道籠罩在黑夜裏靜謐而又有點神秘的風景,成了22路公車留給我最有詩意的回憶。如今,那片曾經的田野已被拔地而起的高樓取代,那簾田園詩般的夜幕已變成炫目繚亂的都市燈火,而我亦隻能以“懷念”來追憶那些無處可覓的風景、祭奠那段隨風而逝的歲月了。
年複一年,22路公車不知倦怠地往返在這條不變的線路上,它的輪子碾下了一道道看不見卻又很深的軲轆印,這些藏匿著曆史的痕記描摹出一條記載著幾代人悲歡的時光隧道,個中,也鐫刻著我成長的足跡。從一個被媽媽拖著上車的稚童,到擺脫了媽媽雙手獨自去外婆家的少女;從一個與同學嘻哈打鬧進城揮霍時光的大學生,到與男朋友入城閑逛壓馬路的小女生,再到抱著兒子乘車外出的年輕母親;從小時候坐車叔叔阿姨為我這位幼童讓座,到後來別人為我這位懷抱嬰兒的母親讓座,我才意識到時光在不經意間就這麽隨著滾滾車輪悄悄地溜走,我真的長大了!
22路公車就這樣像出行的“老司機”,又似生活裏的“老朋友”一樣陪伴著我,直到九十年代間,我告別廣州漂到大洋彼岸,與它的“情緣”才戛然而止。
後來,由於城市建設的發展,校園所在地區從昔日的城郊被開發成新城中心;城市交通的進步,也讓校門口的汽車總站熱鬧起來,新增的空調巴士、雙層巴士、乃至出租車,不僅給人們提供了更多出行的交通選擇,也緩衝了22路公車的客流量。它,已不再是人們的唯一了。
到了2011年5月,這路奔走了半個多世紀的公車被宣布停運了。身在彼岸的我聽到這個消息,不禁替它惋惜並泛起絲絲不舍。雖然22路公車早已退出我的生活,雖然它已被塵封在心底的某個角落多年,然而,它對這個世界的告別,卻猶如一位曾陪我共寫人生故事的老朋友離去般令我感慨和不舍。從網絡媒體上看到22路公車退役當天,人們自發送別這位老朋友的轟動感人的場麵、老乘客們發自肺腑的聲聲感言,我知道,22路公車所承載的,不止是人們的出行,更是幾代人的故事,幾代人的回憶。
世上每樣事物,都有它存在的意義,也有它離去的理由。22路公車雖已被載入史冊並成為一個傳說,但它的故事依然被傳揚。
為了紀念這位陪伴過校園幾代師生的老朋友,大學建築係的幾位校友在校門口的一所房子,修繕了一個以22路公車為主題,集圖書、咖啡、點心於一體的22bus.Cafe。2014年回去時,我與幾位同為22路公車老朋友的發小閨蜜,在那個彌漫著書香、咖啡香,洋溢著滿滿懷舊情愫的地方度過了一個重拾青春少年時的午後。
2019年大學的校友回校日,在活動廣場的一角,擺放了一輛紙板製作的22路公車模型,它成了校友們緬懷母校校園之外的又一個懷舊亮點,大家都紛紛走近它,跟這位曾經與他們的青春同行的老朋友合影留念。
22路公車,一位陪伴著我長大的老朋友,雖然被塵封在我心底的某個角落,不聲不響,但卻不會被磨滅;22路公車,一位承載著幾代人回憶的老夥伴,雖然已成為一個曆史的傳說,但卻不會在這個世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