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州西關的一隅,留著我一段童年的回憶,那裏有外公,外婆,街坊鄰裏,以及一群一同上學的夥伴;有陳舊的店鋪,街巷,當然,還有一絲絲揮之不去的童年味道…….幾十年了,一直沒有再駐足那條刻滿記憶但再也不屬於我的小巷,直到這次回國,在童年夥伴的熱心引領下,終於有機會再次走進那個見證過我的童年的地方。
揣著一份懷舊的情愫,努力地尋找記憶中的絲絲縷縷,然而,時過境遷,那些定格在我記憶中的場景,早已消失於時光的隧道,匯入歲月的河流了。那間狹小卻令我難以忘卻的粥粉店,如今已成了一戶陌生人家的住宅,那個當年常常被外婆拎著一起去買菜的熙攘的雜市,現在變成一排排整潔的住家店鋪,而那所曾經伴隨過我的童年,印記著我與外公外婆共度時光的老屋,也早已消失得無蹤無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時尚公寓……..行走在這條曾經熟悉如今卻又如此陌生的小巷,如果不是同行夥伴們時而給我一些當年的標誌性建築的提示,我真的不敢相信,我真的回到了童年,故裏!
說起小巷裏那家狹小的粥粉店,幾乎可以說是童年的我和街坊們早餐的食堂,尤其是在寒冬的早晨,街道依然沉睡在漆黑裏,唯有小巷裏這家簡陋的粥粉店,亮著桔黃的燈光,冒著蒸騰的熱氣,散著誘人的香味,讓我們這些趕早的上學,上班一族倍感一份莫名的親切和溫馨。簡陋的店麵,地道的烹製,美味的出品,在我遊曆世界幾十年之後,依然是一份揮之不去的記憶,而那夾帶著童年味道的最原始歸真的粥粉香氣,也早已深藏於舌尖下,不可複製,也找不到解鎖的密碼……
再說說那個街道裏的雜市吧,當年那是一條賣肉菜和雜貨的街市,熙熙攘攘,還又濕又髒,因為那時還很幼小,外婆不放心把我獨自留在家裏,所以常常要拎上很不情願的我,到那個市場上排隊買魚肉和青菜,那時食物供應緊張,魚肉都是限量的,還得早早去排長隊,於我,的確是一件很無聊枯燥的事情,而外婆呢?生性開朗,人緣又好的她,總能在排隊時與街坊們侃侃而談,不亦樂乎。記得有一次,我排著隊實在是無聊,就獨自偷偷地在市場裏亂鑽,最後跑到附近一檔賣黃鱔的地攤,蹲在那裏癡癡地看著檔主賣黃鱔,看著他熟練地從水桶裏捉起滑溜溜的黃鱔,然後開膛,清洗,再交給顧客,看著看著,我竟然也學著用手去抓桶裏的黃鱔,這才引起了檔主的注意,大聲喊“這小孩是誰的?”而這時,我才意識到,我已經不知道如何找回外婆了,害怕得大哭起來,哭著哭著,才見急匆匆的外婆找到黃鱔檔來,把我給領了回去,急中帶怒地狠狠地把我教訓了一頓……很遙遠的童年,但記憶猶新!
順著街市的舊址走著走著,就該到達當年外公的老屋了,然而,街景已經麵目全非,在高樓林立的建築群裏,屋子消失了,通入老屋的那條小橫巷也不複存在,那一刻,站在本來屬於它的那片土地上,隻有記憶中外公的那間老屋在腦海裏如電影般清晰地回放著,鏡頭裏那間陪伴過我童年的房子,有飽蘸外婆對我無微不至的嗬護和溺愛,我與小夥伴玩樂的嬉戲和歡笑;有文革期間外公被抄家給我帶來的恐懼,也有在那個純樸的年代裏,鄰裏間互親互愛,和睦溫馨的街坊友情……一幕幕,由遠而近,依稀中泛起陣陣對童年的眷戀。
走進小巷的深處,那裏有我曾經的小學,在那一小片的天地,記載著一個小學生曾經的純真,歡樂,驕傲,還有荒唐……然而,記憶中的那一排排簡陋陳舊的教室,那一個揮灑過汗水的操場,還有校門前那一片留下過我們多少嬉鬧的空地,都已經蕩然無存了,隔著鐵欄柵,隻見一幢教學樓在靜靜地佇立著,而我,竟然記不清,我是否在裏麵的教室裏上過課,後來,在同伴回憶的故事裏,我才努力地相信,哦,原來在我轉學前,的確在這幢當年的新樓裏度過了一段很暫短的時光。因為是周末,不能進去再看一眼曾經的教室,那就在大門外留著影吧,看來這是小巷裏僅存的一個保留著我童年氣息的地方了。
與兒時的夥伴,帶著共同的回憶,再走了一趟這條久違了的童年的小巷,那些曾經那樣暗淡無光,那樣不屑一顧,乃至不堪回首的童年回憶,經曆了幾十年時光的發酵升華,如今已沉澱成一串串閃光的珍珠,深嵌於心靈深處,今天再次走近,這陣心靈的觸動,足以讓記憶的閘門開啟,懷舊的情愫逬發,泛濫……
昔日的小巷,純樸陳舊,卻熟悉而親切,因為那是我童年的家;如今的大街,現代時尚,而我卻成了一個不再有歸屬感的匆匆過客……
小巷在更迭變遷,唯有那一條依舊古樸的青石板路,在默默見證著小巷的起落今昔,而我呢,也隻屬於被深深刻印進記憶細胞裏的那一條童年的小巷……
此文刊發於《星星生活周刊》2016年12月9日第79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