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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吃過的東西 (#7)

(2010-10-05 01:55:25) 下一個

小時候吃過的東西 #7           劉玉瑩寫於10/5/2010

我母親管不熟的同事撒武林帖,生張熟魏全請去吃喜酒的行為,叫做“打抽豐(俗稱打秋風)”;就是借著機會撈錢的意思。若是不去,不送份子,又怕被人調侃說:“咦,那天在某某某的酒席上,怎麽沒看見你?是不是某某某把你給忘了?”中國人損人的本事大得很。被人這麽故意一問,是很尷尬的。為了麵子,母親就算討厭這種惡習,每次收到喜帖,還是“欣然”赴宴。

每次吃喜酒,母親都帶上我(我姐姐已經到美國念書了。留個孩子在家,誰看呀?)。我這個人生平無大誌,就是又饞又愛吃,聽見吃喜酒,真是樂顛兒了。上了高中,母親叫我代表她去吃喜酒,她就不出席了。

第一次代表她去吃喜酒,好事全出來了。在家吃晚飯,粗茶淡飯,還吃得飽;那次吃喜酒,不但氣個半死,還餓著肚子回家。

事情是這樣的:既是母親的同事請酒,請的自然是我母親那一輩的人,我見了他們都得鞠躬問好,口稱“張伯伯”,“李叔叔”,“陳媽媽”,“王阿姨”…平時看見他們進房來,要起立,要讓位:不可跟長輩搶東西…我母親的家教極嚴,要不這麽做,會挨罵的。

坐定之後,就開始聽主婚人致詞,證婚人致詞,介紹人致詞…此時幾個冷盤就擺在桌上,看得到,吃不著,肚子益發地餓了。

總算可以吃了,大家還要禮貌一下,舉杯說:“請。”喝一口酒,或汽水,或茶,或水之後,才動筷子。很有點孔老夫子的“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的做法。席上的男士們都彬彬有禮,你讓我先請,我讓你先請,沒完沒了的。席上張大娘李大嬸之流的娘們兒可不講究這一套,站起來就搶菜。先替老公搶,再替自己搶。

我好歹是個念高中的姑娘,不可以吃相難看(這也是我母親的家教。我母親的家教可多著呢:在公眾場合不可開懷大笑,不可講髒話,不可與人吵罵,聽戲時不可鼓掌叫好,不可翹二郎腿,坐著不可以抖腿,坐的時候雙膝要攏,不可以大敞門地坐著…),所以很有修養地坐在位子上看她們搶菜。我的打算是等她們搶完了,我再吃她們剩下的:就算吃不到好東西,總該能填飽肚子吧。

哇呀喝,眾娘們兒瞧我不吃,問也沒問一聲:“你吃了嗎?”或“你還吃嗎?”就從兜兒裏掏出預先準備好的便當盒或袋子,把盤裏的剩東西全倒進去了。有幾個娘們兒動作慢了些,有些剩菜就沒搶到。我想我跟我母親吃喜酒,能吃飽肚子,一定是我母親奮不顧身地搶菜。

精彩的來了!上來一碗紅燒甲魚(甲魚又叫鱉,團魚,俗名是王八)。甲魚是又補男人,又補女人;中國人講究補身體,甲魚可是上等上的補品。甲魚一出場,眾娘們兒等不及眾男人行禮如儀的“請”,就施展渾身解數,大搶出手,風卷殘雲,連紅燒甲魚的汁兒都不放過。甲魚不大,一下子就了了賬。我一瞧,喲,真難得呀,碗裏還剩了一片。趕緊夾進碗裏,免得又被那些母老虎給搶了。

你知道我夾進碗裏的是什麽嗎?王八殼!想也該知道,能吃的哪能留給我呀!人家說,龜與鱉的區別就是龜是硬殼,鱉是軟殼。我當時還在做白日夢,想著如果鱉殼像豬排骨上的軟骨一樣軟,我就把王八殼啃掉,絕對不能入寶山空手而回,況且我的牙口不錯。嗯嗯,啃不動耶!隻好舔舔王八殼,意思意思。

從此我再也不代表我母親去吃喜酒了。

我的父親雖然是湖南人,可並不吃辣。所以我家做菜,不放辣椒。中山女高的街對麵,就是一個違章建築,專賣牛肉麵和牛肉湯麵。牛肉麵好像是十塊錢一碗,牛肉湯麵是三塊錢一碗。我那時迷京劇迷得要死,偏沒錢買票進戲院看戲。就學豬八戒的作法:“牙齒上刮下來的。”跟母親要錢吃牛肉麵當午飯,實際上吃的是牛肉湯麵,這就省下七塊錢。後來中山女高的福利社賣生力麵,中飯就靠生力麵打發(不用出校門,過街去吃牛肉湯麵),也可省下不少錢。日積月累,我就有錢看夜戲了。看夜戲的藉口很簡單,就跟母親說,晚上留在學校讀書。

牛肉湯很辣,吃久了,也能吃辣的了。高中和大學是我吃辣本領最厲害的時代。出國後,又變得不能吃辣了。

不吃辣,實際上是件好事,第一不傷胃,第二是你嚐得出廚子手藝如何,火候是否到家,味道調配得怎麽樣,雞鴨魚肉新鮮不新鮮…但如果上來一碗紅通通的辣菜,舌頭都辣得失去味覺,你還享受什麽美味啊?第一次接觸“水煮魚”這個名兒(到Houston以後,才見識到這道菜),起初還以為是魚湯:水煮,不就是丟進水裏去煮嗎?結果鄰桌上來一道滿江紅的菜,菜上還撒了一大把幹辣椒末兒。乖乖呀,甭說吃了,瞧著就辣死個八萬!

讀高一那年的除夕,我肚子疼得不得了,坐計程車到台大醫院看急診。醫生一檢查,說是急性盲腸炎,立即動手術割盲腸。幸好是除夕,很多病人都回家了,所以盲腸切除後,我還可以住進病房去。

台大醫院的夥食如何?可能不好。因為我母親還得走私肉鬆進來。不過台大醫院的下午點心是藕粉。這是我第一次吃藕粉,挺好吃的。後來上師大家政係的中點課,學做豆沙餡兒的八寶飯。八寶飯蒸熟後,把碗扣過來,把八寶飯倒在大盤子上,像個小圓丘,上麵有用紅絲,青絲,紅棗,桂圓排出的圖案,看著就讓人垂涎三尺。然後用藕粉澆在八寶飯上,潤潤亮亮的一層,又好吃,又好看。

我上了高中後,母親開始教我做一些吃的,諸如:蔥油餅,包餃子,麵茶,茶葉蛋,豬肉蛋卷,糯米蛋卷,酒,荷葉稀飯…因為她認為我上了高中,知道小心,不會闖禍:不會把房子燒掉,不會燒到自己,不會切到自己,不會剁到自己,不會燙到自己,不會把油鍋打翻,不會打破鍋碗盤瓢盆…

先說蔥油餅。我母親的做法是買一大塊肥豬肉,剁成末兒,青蔥切碎,揉麵,揉成一個大麵,醒麵,把麵擀平,鋪上一層肥肉末兒,撒上一層蔥花,微微地撒點鹽,不能多撒,否則太鹹了。把麵餅卷起來,擀平;再鋪上肥肉末兒,蔥花及鹽,擀平…這個動作重複幾遍之後,就可以把有蔥有鹽有肥肉末兒的麵餅,擀成圓形,下油鍋煎(因為不是炸,所以油別放多)。這樣做出來的蔥油餅又香又酥。保證市麵上買不到。雷胖的母親對我做的菜不甚欣賞(我自己覺得我的菜做得挺不錯的),唯獨說蔥油餅好吃。所以要最先提出來炫炫。

不過我現在不做蔥油餅了,因為要酥,要香,要好吃,一定要用肥肉末兒,再不然也得用豬油。用shortening來做,效果差多了。但是肥豬肉及豬油都已被打入不健康食物的行列中。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要享受美食,就顧不得健康;要顧健康,就享受不了美食。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我母親包的餃子,餡包得多,圓鼓鼓,肥胖胖,像個小元寶,抬頭挺胸地坐在盤子上,可神氣了。絕對不是癱在盤子上睡覺的睡餃。用她的手法包餃子,可快了,誰也比不過。我包餃子可是得了我母親的真傳。有一回包餃子,我知道雷胖的母親暗暗地在跟我較勁,因為她老在看我包了幾個餃子。我沒點明,也不說話,手底下加緊包。最後老太太敗下陣來,不得不承認,說:“你包得真快。”可惜沒練過擀皮,都是買現成的餃子皮。偶然心血來潮,擀一次餃子皮(我因為喜歡做吃的,家裏有擀餅的擀麵杖和擀皮的擀麵杖),擀出來的皮大得不像話,包出來的餃子,被我自己戲稱為霸王餃子,就跟韭菜盒子一樣大。現在想想,應該用cookie cuter切一下,大小就一樣了,形狀也圓了。

麵茶這樣東西很容易做,也很好吃。把麵粉放在平底鍋裏幹炒(不放油),麵粉有一點點黃了,就得馬上關火起鍋。若等麵粉變成淺咖啡色,衝出來的麵茶就是苦的了。把水燒滾,像衝咖啡似地,把炒過的麵粉倒進滾水中,攪勻了,加上糖,就成了麵茶。別有滋味,百吃不厭。水放多了,就是稀麵茶;水放少了,就是稠麵茶,一樣好吃。

我母親做的茶葉蛋比別人多一道手續。在把蛋放入加了醬油,調味料的茶之前,先輕輕地把全蛋敲出碎紋,再去煮。等進了味,把蛋從茶鍋裏取出,把皮剝掉,蛋身就呈現碎瓷紋,非常漂亮。(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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