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妮妮雙雙從“萬福源”辭工,在家裏悶了好幾天。就在這幾天裏,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日月做了好幾遍一個相同的夢。他夢見小時候的自己,又回到北京,回到曾住過的小四合院,在蒙蒙細雨中找媽媽。是的,那的確是一個雨天。。。。。。
七十年代末一個深秋的下午,北京的天灰蒙蒙,陰沉沉的,下著冷冷的細雨。在一條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胡同裏,一個小小的四合院門口,停著一輛小轎車,前排坐著司機,後排坐著一個年過半百,鬢角花白的男子,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身穿當時大陸內地很少見的西裝,還係著領帶。從院子裏一間狹小破舊的屋子裏,傳出“乒乒邦邦”翻箱倒櫃的聲音和混雜著小孩啼哭的一對男女的吵鬧聲。
“你就這麽狠心!不看在我們結婚十幾年的情分上,也要看在孩子的份上。”男子的聲音充滿了哀求。
“情分?誰跟你有情分?”女人那聲嘶力竭的聲音帶著滿腔的仇恨。她一邊說,一邊從牆上的一個鏡框裏取出一張照片,“吃啦”一撕,把一半放進衣箱,剩下的一半又扔回到桌上。
“媽媽,您不要我了?媽媽,您要去哪?”孩子拽著女人的衣角在嗚咽。
“孩子,別怪媽心狠。你本不該來到這世上。等你長大了,你就會明白,要恨就恨想當年那世道!”話音未落,媽媽,一個三十來歲的俊美少婦提著一隻皮箱推門而出,頭也不回地鑽進小轎車,坐在那個年過半百的男子身邊。
“去機場。”隨著老先生一聲吩咐,小轎車駛進綿綿秋雨。
少婦緊咬著抖動的下唇,左嘴角邊的一小顆紅痣格外醒目。她淚眼婆娑地回頭望去,隻見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從院子裏跑出來,“媽媽!媽媽!”,他追了幾步,繼而站在雨中;這小男孩的身影在少婦的視線中越來越小,最終變成一個黑點兒。。。。。
“媽媽!媽媽!”日月一聲聲地呼喚著,忽然又一下子來到他曾經送餐過去的那個大宅院。在豪華的大廳裏,在人頭聳動的人群中,他依然呼喚著“媽媽!媽媽!”很多個寂靜的夜晚,他就是在這一聲聲呼喚中醒來。
為什麽會做這麽一個夢呢?日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潛意識裏究竟隱藏著些什麽。
這天,妮妮剛好沒課,吃過早點就和日月一道出來逛街。
“連著好幾天沒打工,都長懶筋了。”日月摟著妮妮的肩膀東張西望地走在法拉盛的大街上。
“今兒個天兒真好,咱去曼哈頓中心島吧,我好久沒去了。”
“就依你。”倆人來到緬街地鐵站。
緬街地鐵站,雖身在美國,卻是琉璃瓦蓋頂,古香古色,完全是中國式建築。地鐵站周圍洋溢著活魚鮮蝦的腥味兒,烤鴨鹵肉的香味兒和煎鍋貼的“滋滋”聲,和不絕於耳的小販們的叫賣聲。
紐約的地鐵,堪稱一大奇觀,有上百年的曆史,一會兒地下,一會兒地上,一會兒又從樓叢中飛過。有的地段已經破敗得七零八落,被一些喜歡無事生非的小痞子用油漆塗寫了各種光怪陸離的圖案,有些根本就是不堪入目的汙言穢語。據說紐約的地鐵曾經曆兩個修建階段,相差幾十年。第二階段鋪設鐵路的時候,竟然挖通了一段在第一次修建時坍塌封閉的巷道,發現了很多遺留的工具和小推車等。
日月和妮妮首先來到中央公園。中央公園有一百多年曆史,占地麵積八百四十公頃,本來隻是一片沼澤地,有兩位建築師原本隻想在這裏設計修建一個避難所,當紐約遭遇諸如地震,台風等自然災害時為紐約市民提供一個避難的場所。可經過一百多年的不斷翻新和增擴,已經成為了集休閑娛樂觀光於一體的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水乳交融的旅遊勝地。公園裏森林,花園,湖泊,小溪,噴泉以及很多世界著名的雕塑和千姿百態的建築星羅棋布,奇化異草,珍禽猛獸數不勝數,一年四季都吸引著眾多來自世界各地的遊人,是紐約具有代表性的旅遊景點之一。除了供遊人參觀,還有遊泳池,滑冰場,釣魚區以及訓馬場等供遊人娛樂。中央公園不僅是一處旅遊觀光地,更是一個民間團體舉行集會的地方。每年,許許多多的美國乃至世界的民間組織都要在這裏遊行聚會,一些著名人士還要發表演說,這也是中央公園之所以聞名全球的原因。
從中央公園出來,日月和妮妮走上了第五大道。在紐約,沒有比第五大道更能展示金錢和財富的力量了。著名的高檔百貨店有“勞德和泰勒”、“薩克斯的第五大道”、“卡鐵爾”、“福特諾夫”,“川普塔”、“波爾格道夫古 德曼”等,珠寶店有陳年老店“第凡內”,吃的有一般人不敢問津的名流出入的“彩虹屋”,住有五星級的大酒店“皮爾”和“大廣潮”等。雄奇挺拔的“帝國大廈”和氣勢磅礴的“洛克 菲勒中心”也都在這條街上。 洛克菲勒中心,顧名思義,是洛克菲勒家族資產,高聳如雲的摩天大樓和富麗堂皇的露天廣場充分體現了洛克菲勒家族曾經的輝煌。它的建築模式和裝修風格已經成為城市規劃和設計的樣板。
帝國大廈,世貿中心雙子大廈,百老匯大道,美利堅大道,自由女神像,聯合國大廈。。。,日月妮妮走馬觀花,一刻不停,中午隻在路上買了個漢堡包充饑。當夜幕降臨,華燈齊放,紐約又換了一副麵孔,猶如一座用水晶鑽石堆砌的城市,真可謂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紐約,難以描述的城市,諸如最大最好等等此類的詞匯在紐約,這座在美國乃至世界最受歡迎的城市麵前,都會蒼白無力。龐大的人口,快節奏的生活和鋼筋水泥的森林常常令人眼花繚亂。紐約,更是民族的熔爐,巴西人,中國人,德國人,以色列人,意大利人,韓國人,墨西哥人,波蘭人,俄國人,南非人,越南人。。。,都成為“美國文化”這口大鍋裏的美味添加劑。
紐約,你為多少人編織夢想,讓他們雄心萬丈;紐約,你又毀滅了多少人的夢想,讓他們瘋癲癡狂!
一天的遊覽結束了,日月妮妮拖著疲憊的身體但卻愉快的心情回到了住所,一開地下室的門,一陣炒菜做飯的香味兒迎麵撲來,地下室狹小的過廳中央擺著一張桌子,圍著桌子坐著男男女女好幾個人,從一間大開著門的房間裏傳出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是大陸流行歌曲“九月九的酒”。是日月妮妮的鄰居和他們的朋友在聚餐。
“來來來,正好,一塊兒吃,一塊兒吃。平時我們也沒少麻煩你們倆。別客氣,一塊兒吃。”一看日月妮妮進門,鄰居阿俊熱情地招呼他們。阿俊是上海人,四十來歲,到美國三年多了,一直在餐館裏當洗碗工。
“你們這是搞什麽名堂?誰過生日?”妮妮不解地問。
“哎,名堂倒是有,不是什麽好聽的名堂,而是有點荒唐。”阿俊摟了一把坐在他身邊的和他同居的來自沈陽的女朋友小張,把腦門頂在她的臉上又說:“親愛的,要不要我說?同誌們,我告訴你們吧,今天是我們的分手宴。”
“分手宴?”朋友們立刻安靜了下來。
“是的,分手宴,因為小張的老公要來了,我們就得分手了。”阿俊此時已有幾分醉意,臉漲的通紅,脖子上的青筋一條一條地暴出來。阿俊和小張在大陸都是有家室的人,來美國後,孤苦伶仃,舉目無親,在打工時相識隨即同居。這種模式的臨時家庭在美國遍地可拾,是一種極其普遍的現象。這要求兩人事先講好,隻是在生活上相互照顧,在經濟,感情上都相互獨立,一旦一方想結束或某一方的家屬來美,這個臨時家庭便宣告瓦解。經阿俊一說,大家明白了,是小張的丈夫要來美了,所以她和阿俊兩個要分開了。
“來,阿俊大哥,我敬你一杯,感謝你這一年多對我的關照。”小張端起一杯酒遞到阿俊麵前。
“好,小張妹子,我喝!”阿俊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腮邊的兩行眼淚在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光,周圍的人們也禁不住鼻子發酸。
阿俊,小張和許許多多來美國的中國人一樣,有的是下崗職工,有的是為了趕潮流,都花大價錢作假材料偷渡來美國淘金。人,是有七情六欲,有感情的動物,有生理心理上多方麵的需求。在美國,象日月,妮妮,阿俊和小張這樣的很多中國人,在餐館做苦工,生活在社會最底層,他們作為人的欲望已經被遏製到了最低點,活得不再象個有血有肉的人,而是個活死人。阿俊和小張真的沒感情沒愛情?真的就那麽放得下嗎?他們的心已經被生活磨出了老繭。
“阿俊,你們倆誰搬走呀?”一個朋友問。
“當然是我,人家兩口子要團聚,我單身一個,四海為家。”阿俊說這話時份外黯然。
午夜時分,這場在強顏歡笑的掩蓋下藏著無限悲涼的聚會在一種壓抑的氣氛中鬱鬱而散。幾天後,小張的丈夫來了,四周的人都用若無其事的目光注視這對久別的夫妻,小張也裝得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生活就這樣麻木不仁的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