鹵煮火燒
門釘肉餅
洛杉磯唐人街
原創散文:心緒在異鄉和故鄉間穿越
此文獲“文化中國•四海文馨”第一屆全球華文散文征文大賽征稿” 前100名入圍獎
作為一個吃貨,立誌以後多寫“吃”
在國外的日子裏,我總是渴望去唐人街。我去過紐約的曼哈頓和法拉盛的唐人街,去過華盛頓特區的唐人街,去過費城的唐人街,還去過加利福尼亞洛杉磯的唐人街。
這幾處的唐人街各有特色,紐約的唐人街占地很大,喧囂嘈雜;華盛頓特區和費城的唐人街都很小巧,相對安靜整潔;洛杉磯的唐人街古樸典雅。但是,有一點是共同的---與美式商業中心比較起來,唐人街的建築和裝潢都有些簡陋與陳舊,但是,我卻偏偏喜歡這樣的格調和意境。在我的眼中,簡陋陳舊中有家的平實質樸,那些有中國特色的牌樓和招貼畫讓我有回家的感覺。
唐人街上的中餐館總是讓我心馳神往。國內的人們大概不會理解,海外的我們為了吃上剛出鍋的油條豆腐腦兒可以驅車3個小時。唐人街上油跡斑斑,油煙彌散,來自中國各地的人們操著他們家鄉的方言,高聲叫賣,插科打諢,讓我覺得又來到了北京街頭的夜市大排檔。烤鴨、醬肘、油悶蝦、孜然羊、回鍋肉和擔擔麵、、、、、、這許許多多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種特殊的味道---故鄉的味道。我癡戀於這種味道,漫步在唐人街,這種味道讓我意亂情迷,腳下的步履也有些淩亂,像是在尋覓,也像是在追逐。
一盤冰糖糯米蓮藕,一碗酒釀圓子,一屜灌湯蟹黃小籠包,讓我仿佛置身於西湖煙雨之中,泛一葉小舟,撐一張油傘,不知從哪裏傳來一陣絲竹管樂之聲。一碗羊肉湯泡饃,一碗炒麵皮,一盤蕎麥麵餄餎,讓我感受到大漠孤煙,塞外黃沙和曠野冷月的蒼涼,遠處天地交接之處,走來一支駝隊,傳來鏗鏘的駝鈴聲。
我當然還是最喜歡北京小吃。北京是我生於斯長於斯的故鄉,吃北京小吃長大的我與北京小吃之間的情感是難以割舍的。尤其是在遠離故土親人的異國他鄉,也許來自故國的美食能稍稍安慰我因鄉愁而躁動的心懷。
一碗濃香的鹵煮火燒、一張油浸浸的門釘肉餅或是一盤細膩考究的豌豆黃驢打滾,都會讓我想起紫禁城頭燦爛的夕陽,筒子河邊萋萋的芳草和頤和園西堤上鬱鬱蔥蔥的花影樹蔭;一碗溫熱的豆汁兒、一小碟拌著辣椒油的細鹹菜絲,兩個金黃的焦圈或一盤香脆的煎灌腸,讓我似乎跟隨著駱駝祥子拉車的腳步,來到垂柳依依的後海,熱鬧喧囂的白塔寺廟會和商號林立的前門大柵欄,走進護國寺,來到阜成門,走進龍須溝邊的大雜院,走進祁老爺子的四世同堂之家。
唐人街上那些號稱“正宗北京風味”的餐館裏賣的豆汁兒,到底不及北京街頭的豆汁兒。想起北京的豆汁兒,我不禁又口水四溢了。豆汁兒是一種淡綠色的濃稠液體,做豆汁兒的原料是做綠豆粉絲剩下的下腳料,純屬廢物利用。豆汁兒的味道既酸且苦,還有點兒臭,很像泔水,就是這樣獨一無二的味道,竟深得北京人的喜愛,飲之上癮者大有人在。《燕都小食品雜詠》中說:“糟粕居然可作粥,老漿風味論稀稠。無分男女,齊來坐,適口酸鹽各一甌、、、、、、得味在酸鹹之外,食者自知,可謂精妙絕倫。”
梁實秋先生是我國著名的散文家、學者、文學批評家、翻譯家,被譽為華語世界中的一代文化宗師。他出生在老北平,及其鍾愛豆汁兒,在他的散文《豆汁兒》中,他這樣寫到:“不能喝豆汁兒的人算不得是真正的北平人、、、、、、賣力氣的苦哈哈,一臉漬泥兒,坐小板凳兒,圍著豆汁兒挑子,啃豆腐絲兒卷大餅,喝豆汁兒,就鹹菜兒,固然是自得其樂。”在這一段短短的描述中,梁實秋先生用了多少個“兒”呢?這一聲聲北京人特有的“兒話音”,伴隨著騰騰熱氣,在一碗碗北京特有的豆汁兒上,飄渺回旋,頓時勾起了我肚子裏的饞蟲兒,隻覺得牙根兒酸酸兒的,真真兒的是讓我心潮澎湃,情難自控。
護國寺小吃,是北京的一張名片。每次回北京,我都要去護國寺小吃店吃正宗的北京小吃。小時候我家就在護國寺街旁邊的一個大雜院裏,從小爸爸媽媽就常帶我到護國寺街上的小吃店吃小吃,這個傳統一直保持到現在。
護國寺街,是北京城裏的一條胡同,據說有800年以上的曆史,因很久以前有一座規模宏大的護國寺而得名。現在,寺院早已毀於戰火,隻留下一座偏殿,而“護國寺”這個名字卻流傳了下來。不要小看了這條隻有6米寬的胡同,要是論起名人故居,它有溥傑故居和梅蘭芳故居,論起吃,它有遠近聞名的護國寺小吃店和合義齋小吃店。
我每次去小吃店都要一個靠窗戶的座位,叫上一碗豆汁兒,幾碟小吃,一邊吃喝,一邊隔窗看著護國寺街上的人來人往。人群中有北京人,有外地人,還有金發碧眼卻身著中式服裝的外國人;聽著喧鬧的人聲,聲音中有京腔京韻,也有外地方言,更有洋話洋文。看著在朱紅油漆大門外的灼灼樹蔭,聽著劃過老四合院上空的鴿哨響,我想象著皇親貴胄們曾有的奢華和沒落後的寂寥,想象著藝術大師的輕歌曼舞和婀娜妖嬈,想象著歲月在這裏流淌,時代在這裏變遷,有什麽是撲麵而來無法阻擋的,又有什麽是漸行漸遠不可挽留的?
與其說是在吃小吃,不如說是在體驗一種情懷。
有時候我的心緒會突然有些恍惚,我搞不清我身在何處,是在故鄉北京的護國寺街?還是在海外的某處唐人街?建築風格是這樣的相似,人流中的膚色也是如此多樣,菜單上寫著同樣的菜名,店裏夥計們的吆喝也是如此的相似。對我講解老北京傳說的服務員操著一口外地口音,現如今北京的豆汁兒裏也少了那種酸酸的味道,多了現代年輕人喜歡的甜味兒。賣驢打滾艾窩窩的小吃店旁邊,就是一個出售咖啡和西洋點心的咖啡館,北京的麥當勞和肯德基餐館也賣起了炸油條和皮蛋瘦肉粥、、、、、、
異國的唐人街讓我有回家的感覺,而故鄉的一條大街卻令我有身在異鄉的困惑。
世界很大,大得是如此之小。世界很小,小得竟是如此之大。
人,在不停地遷徙流動。文化,在時刻變化交融。我的思緒,也在海外唐人街和故鄉北京護國寺街之間往返穿越。在我思緒的穿越跳躍中,海外唐人街和護國寺街兩個場景也在我的腦海中飛快地變換更迭,最後這兩處地方竟然重合在一起,合二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耳邊夾雜著各種語言的鼎沸的人聲也好似化作傾斜而下的山洪,在我的腦海裏回旋激蕩,奔騰咆哮。我不禁又一次問自己:我身在哪裏?要去往何方?所謂故鄉,是否已化為異鄉?而異鄉,竟變成又一個故鄉。我從小就習慣喜愛的那種豆汁兒的酸味兒,恐怕隻在我遙遠的童年的夢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