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文字在人間─憶王小波兼憶李銀河 (1)
劉繼傑
最近加入了亞城中文筆會。正趕上筆會準備邀請李銀河女士來亞城座談。大家在緊鑼密鼓地做準備。介紹我加入筆會的老禿筆是我大學係友,跟我說,你跟李銀河的亡夫王小波是一個班的同學,應該寫點兒什麽,要不說不過去。
我一想也有道理。小波已經過世十多年了,我還沒寫過一篇文字懷念小波的。我總是覺得小波還在,隻不過我們沒顧得上聯係而已,過去也常常是這樣的。但仔細一想,雖然他的音容笑貌還常常在我的腦海裏浮現,但我再也見不到他那高高的身影,黝黑的臉龐了。一想到這兒總是有些黯然,沒心思寫了。
這次李銀河要來,我怎麽傷心也得寫出點兒東西來。不然顯得太沒感情了。別人還以為小波不是我哥們兒呢。這同學不是自己選的,並不意味著關係密切。哥們兒就是要情趣相投了。
既然是從李銀河而起的,那就從李銀河說起吧。大概是大二、大三的時候,小波結婚了。還給我們帶來了喜糖。那會兒班上同學結婚的挺多,過不了多久就有一個。我們也沒想起來問新娘子姓甚名誰。
有一天在實驗室做實驗,我們班上的團支部書記,是個小姑娘兒,偷偷兒地跟我說,你知道嗎,王小波的老婆叫李銀河。
我一愣,怕聽錯了,趕緊問,你說叫什麽?她又說,叫李銀河。我說就是那個和林春一起經常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的那個李銀河?她說我不知道林春,也不知道什麽文章。我說那你跟我說這個有什麽意思啊,我以為你知道李銀河是個名人呢。她說我是從係辦公室看到的,隻是覺得這名字挺好玩兒的。
我想多半兒是她搞錯了。說不定是李銀花什麽的。等見到小波,我就問他,聽說你老婆是李銀河?他說是啊。我說就是林春李銀河的哪個李銀河?他說正是。我說行啊你小波,居然娶個有思想的名人做老婆。不怕壓抑?他說沒那麽嚴重,我們談戀愛那會兒她還沒出名兒呢。而且我老婆寫文章經常讓我幫她改稿兒,她就是出了名兒,軍功章上有她的一半兒也有我的一半兒。
當初小波隻是個在校本科生,李銀河可是遠近聞名的人物了。是社科院某所的助理研究員。和林春聯手,經常在報章上發表政論文,屬於打破禁區的先鋒一批的。最有名的是關於大齡女青年的婚姻問題,寫出了大齡女出嫁的種種難處,登在《中國青年報上》,轟動一時。
而小波呢,大大咧咧的,既不是任何人崇拜的對象,也不想是很有思想的樣子,因為有思想的人都是很嚴肅的。他沒事兒底下自己寫點兒黃不溜球的小說兒,也沒見他發表過。反正如果我是主編我就不發。我看過幾篇,有點兒淫穢讀物的意思。我每次都偷偷兒地看,生怕被別人看見。就象當初看《第二次握手》一樣。
我老覺得小波寫小說兒那是不務正業,荒廢光陰。我們這一代,被荒廢的時光已經太多了,要加倍地補回來。所以哪會兒我玩了命的學習,談戀愛的時候都偷偷兒的把英文字條兒拿出來背。有寫小說兒那功夫兒,多學點兒科學知識,將來搞出點兒科研成果來比什麽不強。小波記性好,不用來記數學公式或化學分子式太可惜了。
我壓根兒就沒想到小波會出名兒,更沒想到他會寫小說兒出名兒。我那會兒崇拜的作家是維克多•雨果和列夫•托爾思泰,連莎士比亞我都沒放在眼裏。我總覺得英語語係的人實用性太強,人文氣氛不夠濃厚。中文隻有詩詞激動人心,小說隻適合寫點兒演義笑談什麽的。寫不出思想深刻的長篇卷章來。而那時候兒的我,和當時很多熱血青年一樣,都喜歡看深沉有思想的文字,什麽《紅與黑》之類的。最看不上眼的就是演義笑談之類的不入流的文學作品。
我最喜歡的是雨果,因為他很人道,行文也很輕鬆。還有什麽大小仲馬也不錯。托爾思泰有點兒太死板了,我不是經常喜歡他。法國是人道和博愛的發源地,什麽伏爾泰,盧梭都是法國的。
法國出文人大概和法國人喝上好的葡萄酒有關係。我們中國人也大都是喝了酒才有文采的。不光是文人要喝了酒才能詩百篇,草聖傳,就是那粗人,也要喝了酒才能打死斑斕猛虎鎮關西的。
小波跟我一樣,不能喝酒。我一喝酒就臉紅,再喝多了就發紫。小波臉黑,看不出紅來,一喝就直接變紫了。我覺得,不能豪飲的人是沒資格成文豪的。
還有一點,我們倆的字兒都寫得不是很夠意思。一般文人到哪兒喝了酒都要在牆上留詩的。我們要留了詩恐怕別人看不出,以為是塗鴉。萬一成了名人之後,要是有追星族讓我們給留字拿不出手,那會想退回去沒名兒都由不得你了。尤其是那小姑娘兒,當著眾人把見不得人的胸晡兒肉都露出來讓你往上簽字兒,你要是沒有王羲之鄭板橋那兩筆刷子,好意思往那白花花的胸脯兒上下筆嗎?暴殄天物要遭報應的。
沒想到,若幹年後,人們介紹李銀河的時候,除了說是著名學者之外,還要加上一句說是已故知名作家王小波的未亡人才能夠被人們認可。
其實我倒不覺得李銀河名氣不夠大。做學問那是陽春白雪,和者蓋寡。學者總是在有知識的人裏才為人所知。而文學則是雅俗共賞的,就象那當年王謝堂前的燕一樣,也能夠飛入尋常百姓人家的。
我把小波當朋友,卻從未有過佩服的念頭。但我特佩服他哥哥。他哥哥和我們班老鄭是高中同學。一起在京西煤礦挖了十年煤。高考時他同時報考理工本科和文科研究生。研究生錄取在先,他去了社科院,做了邏輯學大師沈有鼎的弟子。要不他也應該跟小波一樣,是我同班同學。因為他的高考成績跟老鄭差不多。當初報本科時他因為準備研究生考試無瑕顧及,連誌願都是老鄭替他添的,倆人的誌願表一模一樣。
大學頭一二年,老鄭比小波跟我關係好,老跟我說起小波的哥哥,說從小就聰穎無比,才氣如何了得。可惜被文革耽誤了十年,不然早就怎麽怎麽著了。我老覺著他是在惋惜他自己。小波自己很少提及他哥哥,但有一次是例外。
我們有一門課是哲學課,學得是艾思奇的《辨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有一次上課講到實用主義,批判詹姆士跟杜威。下課後我和小波說,其實批了半天,我覺得他們倒挺對的,不知道他們這一支現在的領軍人物是誰?小波說現在沒有實用主義了。有一派叫做邏輯實證主義的跟他們的意思差不多。我說那邏輯實證主義的頭麵人物是誰,我去會會他,小波說是維特根斯坦,還有羅素。羅素的名字我聽說過,但維特根斯坦卻是第一次聽說。我問他他們的主要觀點是什麽,小波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聽我哥哥說的。
我覺得他哥哥很偉大,佩服的不得了,連著對小波也開始有點兒佩服了,直後悔我哥哥當初不是學哲學的。但我不認識他哥哥,又不好貿然去請教。於是就到處搜羅邏輯實證主義的書,不管是原著還是介紹性讀物,一概買來讀過。一看正對我思路。從此我就成了羅素的忠實信徒。到美國時還把他的上下兩冊的西方哲學史帶了來。後來在舊書店又買到了英文的。
記得那時買過一本杜任之主編的現代西方哲學流派介紹,受益匪淺。
我也試圖讀過別的流派,比如弗羅伊德的精神分析學和薩特的存在主義,還有什麽尼采,叔本華之類的。不知是我的頓悟力不夠還是什麽原因,我總是讀不懂他們在說什麽,而且我還懷疑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