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魂牽夢繞十多年,再見時竟然陰陽相隔】
那時我 10 歲吧。因為家裏窮,一年到頭也難得穿一件新衣裳,頭上紮的永遠是橡皮筋,連根彩色的毛線頭都沒有,有時就用舊衣服上拆下的紅布條點綴一下。而擁有一棵美麗的月季花樹,就成了那時的我最大的心願。最終,我還是沒有聽進國兒的勸告,我偷偷砍了三根月季花枝,大約有五六十公分長,然後小心翼翼地插到我家屋後的河邊上。怕被別人看到,尤其是秀美,我還特意插在一棵垂柳的下麵。然後每天跑去看它是否活著。結果可想而知——那棵寄托了我無限美好情懷的月季花樹還是沒活成,它從根部爛掉了。我很失望。從此就有了一個月季花情結,至今未消。
那時,我在我們村裏還認了一個幹媽,我叫她“好媽”。好媽和我媽是幹姊妹,好媽家也有三個兒子,小兒子和我同歲。聽說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好媽就跟我媽將我和她兒子“指腹為婚”了。可惱的是,村裏有些大人還總是拿這事跟我開玩笑。所以,每次上學經過好媽家門口,我都有點難為情。好媽家門口種了一棵很大的沙棗樹,在沙棗成熟的季節,好媽隻要看到我路過,總是會喊我過去打棗兒吃。沙棗兒很甜很好吃,但我卻很害怕去好媽家。
後來,不知怎麽地,又聽別人開我和華兒的玩笑。俗話說,鄰居好,賽金寶,所以在我們那裏,鄰居家結親的倒也不少。可是我很鬱悶:為什麽人們不開我和國兒的玩笑呢?就算他比我大 6 歲又怎麽樣?我還不是會長大?
可是,還沒等到我長大,我和國兒的命運都被改寫了。
我 12 歲那年,因為家庭變故,媽媽帶著我和妹妹離開故鄉,後來輾轉去了很遠很遠的外省。記憶中好像都沒有和國兒一家正式告別過。就那麽悄悄地走了,就像一隻風箏,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刮到了另一片天空,但是思念的線繩依舊牽引在故鄉的方向。
由於種種原因,之後我大概十多年沒有回到故鄉。第一次回故鄉的時候,我的心情十分忐忑,最想見到的人就是國兒和華兒,可卻沒有見到他們,隻見到他們日漸衰老的父母。顧大媽說,國兒和華兒都出門打工去了。國兒在江上行船,華兒在做木匠。國兒結婚了,還生了個兒子。這個消息讓我欣喜,又有一絲莫名的失落。
我也見到了國兒的妻子,一個黑而胖的婦女。很熱情地要留我在他們家吃飯,還讓她的兒子叫我姑姑。那一刻,我的心頭真是百感交集啊!算起來,國兒那年也該有快三十歲了,沒理由不結婚的。
再後來,我開始每年回故鄉祭祖。但一直沒有碰到國兒和華兒。直到前幾年的一次回鄉,我終於見到了一次國兒。很平淡,沒有想象中的激動,沒有握手擁抱,更沒有電視劇中常常看到的煽情畫麵。他黑了,壯實了,也有點蒼老了。他端來小板凳給我坐,給我倒開水喝,有點客套,又有點生分的樣子,而我更像一個拘謹的客人,手足無措。
那是四月份,他的頭上還戴著一頂舊了的細絨線鴨舌帽。他的眼睛還是那麽大,眉毛還是那麽濃,但是背卻有些佝僂了。毫不煽情地說,我真的感到有些心酸——歲月真的會摧毀一切,當年英氣逼人的國兒哪裏去了?國兒和他妻子留我吃飯,我沒有, 我還急著要去另一個地方給爺爺上墳。我對他說,以後吧,以後還有時間。在說話的時候,感覺 心裏有些什麽美好的東西已經改變了顏色,就像滄海已變桑田。
後來好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從見到國兒的遺憾和心酸裏解脫出來。他曾是我年少時的一個夢啊!
2008 年清明節,我再次回家祭祖。發現在 父親的墳塋不遠處,赫然添一座新墳。走近一看,不禁目瞪口呆——竟是國兒的。看著墓碑上他的照片,在父親的墳前都沒流淚的我刹那間淚如泉湧。造化弄人啊!算來國兒不過 42 歲吧,怎麽就……後來聽說國兒在行船時出了意外,死在了長江上。
我在國兒的墳上邊哭邊燒紙錢。我童年時代無比依賴的鄰家哥哥,縈繞我整個童年、少年甚至青年時代的“暗戀”對象,就這麽悄無聲息裏離開了這個世界,像我當年悄無聲息地離開故鄉一樣。但是,國兒哥哥,你知道嗎?曾經,那個調皮搗蛋的鄰家妹妹,是那麽那麽地依賴、那麽那麽地喜歡過你嗬……
(奇怪的是,就在我寫下懷念國兒的文字後的一天夜裏,竟做了一個很詭異的夢——兩次夢到同一個“男鬼”,也是深夜,我在一個房子裏寫東西,猛抬頭,看到一個年輕男人的黑白頭像在眼前一晃,倏然不見。當時腦海中隻有一個概念——鬼!恐懼的感覺十分清晰。然後醒了,窗外黑沉沉的,天還沒亮呢。後來輾轉很久才朦朧睡去,大概天快亮的時候,同樣的夢境再次出現,還是那個年輕男人的“鬼影”,在不遠的地方一晃而逝,再次把我從夢中嚇醒……但是那個“男鬼”不太像國兒,清瘦的,頭發有些長,隻露出黑灰色的上半身及頭部,像黑白電影中的人物。難道真的是國兒哥哥在天有靈,讀到這篇遲來的悼文嗎?忽然想起著名女詩人舒婷的詩句——不敢入詩的,來入夢,夢是一條河,連接不可能的相逢。
人生的河,滾滾東去,,,
感人的苦澀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