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 表姐曾拉我去送母親和妹妹,我使勁地抓住門框,不願意出門,我滿眼淚水,無聲地嗚咽著,就是不願意出門為她們送行。】
第二天,我和美華繼續趕路,走投無路的我和美華隻得重又回到了紅英表姐家,表姐義無返顧地收留了我們。那是一段暗無天日的日子,因怕楊東啟聽到風聲追蹤而至,我和美華平時從不出門。我們像兩隻不敢見天日的小老鼠,躲在表姐家的三間屋子裏,望眼欲穿地等著遠方母親的消息。
這時的我和美華徹底失了學,每天聽著表姐家屋後的小學裏傳出的朗朗書聲,我羨慕而傷心。我還能讀書嗎?我在地上一遍遍劃寫這樣的文字。我對自己的明天充滿憂慮。
有關楊東啟的消息也被時常在外做工的表姐夫一點點帶回來:楊東啟對我們的“不辭而別”大為惱怒,我家的兩頭已經長膘的肥豬不幸成了他的刀下祭品。也許他覺得我們的逃離對他來說是一種羞辱,他揣著一把殺豬刀瘋狂地四處找尋我們的蹤跡。
我家幾乎所有的親戚家他都在半夜造訪過,所到之處,莫不惡言相脅:要是被他發現誰家收留了我們,他絕對一把火燒了這家的房子。好在我家親戚都說我們可能都已到了外地,加上紅英表姐家住得偏僻,平時幾乎素無往來,紅英表姐家暫時倒是個安全地帶。
躲避與驚恐的時光令我感到窒息。我天天趴在表姐家的窗戶邊,望著天空漂浮的雲彩,幻想得到母親回來的消息。做夢都想。
關於母親的消息終於在兩個月後傳來:母親已經在安徽蕪湖市郊區找到一位礦山工人,並且結了婚,很快就會回來接我和美華去那個魚米之鄉了。
這是一個多麽令人激動的消息啊!背井離鄉固然淒涼,但天天有大米飯吃,又在母親身邊,對我來說,沒什麽比這更幸福的了。雖然已是冬天,但有母親回來的消息鼓舞與期盼著,嚴冬的寒風也是親切而溫暖的。
終於,母親回來了。是悄悄的。我們驚喜地發現母親的氣色好多了,身上的衣服是全新的,母親還帶了一些糖果回來,我和美華歡欣雀躍。就要跟著母親去外地了,從此告別擔驚受怕的日子,這是多麽令人向往的事情。
因為害怕楊東啟聽到風聲,所以母親不敢久留,準備兩天後就回安徽。那兩天,母親總是背著我和美華,和表姐商量著什麽。我沒想到,她們是在決定我未來的命運。
母親臨走那天晚上,將我獨自拉到表姐的房間裏談心。看著母親欲言又止、滿臉為難的表情,我就知道,她想說的事情,一定與我有關,而且,一定對我不利。果然,母親猶豫很久,還是開了口:“萍後啊,媽要跟你說件事,你已經長大了,懂事了,你一定能理解媽的難處,一定會體諒媽的苦心,你千萬不要怪媽……這次我回安徽,隻能帶美華一個人去。你繼父的條件也不太好,他暫時不想要兩個孩子,怕負擔不起……”隨著母親的述說,我的心也在慢慢地往下沉,我低著頭,極力忍住眼淚。媽媽怎麽可能不帶我去安徽呢?媽媽為什麽要拋下我,而不是美華?
“我也想過,帶你去肯定比較好,你長大了,又會做事,繼父肯定會很喜歡。但是,美華太小,送給人家我很不放心,想來想去,就隻能委屈你了……”我的眼淚還沒掉下來,母親已經哭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塊都疼啊……你能體諒媽嗎?”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聲來。為什麽帶走的不是我?難道媽媽最疼的不是我?哪個孩子不願意跟著娘?
聽到哭聲,表姐也推門進來了。表姐幫著媽媽勸我:“萍後你要懂事,把你留下來隻是暫時的,等你媽做通了你繼父的思想工作,再來接你去,不是一樣嗎?現在把你留在這裏,還有我能照顧你,你什麽都不要怕……”原來,表姐和母親已經商量好,把我留下來送給表姐同村的一戶周姓人家領養。
最終,我理解了母親,沒有哭著喊著吊著母親的衣角要跟她走,雖然我千萬個不舍得。母親臨走哭腫了眼睛,一遍遍要我不要記恨她。我怎麽會恨母親呢?要恨,我隻恨楊東啟!
第二天清晨,我站在紅英表姐家的窗戶後麵,眼睜睜看著母親和妹妹走遠。表姐一家人都送她們去村口搭順路的客車去南通,再從南通港乘輪船去安徽。表姐曾拉我去送母親和妹妹,我使勁地抓住門框,不願意出門,我滿眼淚水,無聲地嗚咽著,就是不願意出門為她們送行。
我的手裏捏著母親偷偷塞給我的兩元四角錢,兩張一元的紙幣,八個五分的硬幣,卷成一團捏在我的手心裏。這也許是母親給我的安慰吧!
我是泣不成聲、淚流滿麵地目送母親走過紅英表姐家的場地的,直到她們拐彎走上了小路。母親是一步三回頭的,母親的眼神讓我終生難忘。那是一種與骨肉分離的痛苦、無奈、淒涼,還有乞求原諒的複雜眼神。
12歲的我從此懂得了什麽叫生離死別,什麽叫寄人籬下。
母親一走,我就住進了養父家。養父家和表姐家其實是鄰居,還沾親帶故,所以母親才放心將我放在這裏。養父家很窮,四間低矮的草房,住著6口人——養父養母、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還有養母終身未娶親的弟弟,加上我,就是7口人。養父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分別比我大八歲、六歲、四歲。16歲的姐姐小梅有點老實,頭腦少根筋,她有個病態的惡習——尿床。我到她家後,就和她睡一床。有時我一覺醒來,半邊身子都浸在尿裏,全身臊氣哄哄,我深惡痛絕,而又無可奈何。
一天晚上,小梅要解大便,又不敢一人去外麵上廁所,就讓我陪她去。她坐在茅廁上對我說:“等你長到18歲,你就要做我的嫂子了,嘿嘿,好玩吧?在我們這裏叫童養媳。”
“什麽叫童養媳?我媽跟表姐沒有告訴我啊!”我反問小梅。於是小梅一邊解大便,一邊給我解釋:“我不是有兩個哥哥嗎?等你長大了,不是嫁給全兒,就是嫁給忠兒,反正要嫁一個。”“我為什麽要嫁給他們?”“你媽答應的啊!不然我家幹嘛養你?”小梅的口氣充滿不屑。
我愣愣地站在臭氣衝天的茅廁邊,依然百思不解什麽叫童養媳。同時我有點怨恨母親了——還騙我說以後會帶我去安徽呢,原來連我將來嫁給誰都算計好了。我帶著滿腹疑團跑到隔壁去問表姐,我媽是不是真的把我當童養媳送人的?表姐一臉驚訝和尷尬的表情,想了半天才告訴我:“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要不這樣答應周家,人家是不會同意供你讀書、養你長大的。你先在他家過兩年,等你媽那邊做通了你繼父的思想工作,就能帶你過去了,沒有娘是不要自己的孩子的。你還是先安心讀書,什麽都不要想……”
提到讀書,我的心頭稍微一暖。我到周家唯一的幸運就是可以重新讀書。至於什麽童養媳,就像表姐說的,那還是很遙遠的事情。當務之急,是讀書。於是,那年寒假過後,我就插班到周窯小學上了四年級下半學期。
新社會?還是舊社會?
不過苦難是人生的財富.你肯定會比常人更懂得珍惜幸福!
祝福你母親和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