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每個人都是流浪者,在世界的某個地方,無論是有多大的房子,多豪華的擺設,如果心沒有歸屬,總會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漂泊感。江一晨在認識艾葦之前,沒有想過要在一個地方生根,他喜歡租房子,可以換來換去,沒有負債的日子讓他輕鬆自由,他喜歡計劃,卻從來不計劃自己的感情,他結交女朋友,長長短短卻沒有從來不和她們談婚論嫁,他自己說不清什麽原因,也許是他不願意買房子,不願意穩定下來,他覺得自己也許就是一個都市流浪漢,那種不擁有不停留一無所有的狀態,讓他覺得那是在繁忙生活中唯一的喘息。
可是來了多倫多,他卻決定買房子了,這裏的房子不是高樓林叢在高樓之間,一棟棟矮矮的造型各異的一層或者二層的小房子,除了有漂亮的屋頂之外,很像是小時候外婆的家,有前庭後院,可以種滿喜歡的花草。更重要的是艾葦說,這裏的房子更像是一個家。
也許是加拿大的冬天太冷,隻有璀璨的燈火是抗拒冬天和黑夜最好的武器,隻有闌珊的燈火可以讓一切都變得不再單調,不再孤獨,不再寒冷。江一晨記得來加拿大過的第一個聖誕節,看著外麵家家戶戶門前都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彩燈,有的勾勒出一個房子的形狀,有的將燈纏繞在門柱上,有的門前亮著糜鹿,或者紅綠相間的手杖,在白雪中映映生輝,在遠處或明或暗地飄動,顯得格外的溫暖。那種感覺是奇怪的,讓江一晨有一種莫名地向往,向往能有一個燈火纏繞的家。 艾葦說,每一個家都有一種燈火,每一個人都一個燈火的歸屬,因為燈火指引著你回家的路,在燈火闌珊處,總有一個人在等待。這句話讓江一晨記憶猶新,他常常會想起這句話,他想給艾葦一個家,也想給自己一個家,他有一種疲倦感,他那一刻覺得自己老了,他甚至幻想有一天在窗外看著家中的艾葦,也許還有他和艾葦的孩子一起玩耍的情形,那種幻想是美好的,也是痛心的,他想到孩子,就會想到他第四次看到艾葦的時候,那種痛心。
艾葦打電話給江一晨,她懷了周帆的孩子,有時候上天就是這樣不公平,有些人痛苦地煎熬著想要一個孩子,有些人卻要痛苦著煎熬著打掉一個孩子。艾葦發現自己懷孕了,第一次懷孩子,她完全驚慌失措地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和周帆的孩子,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到一年之前,也許每個人的命運將是另外一個結局。可是,現在艾葦一個人麵對這樣的驚慌,她感覺自己還是個孩子,怎麽就懷了孩子?!她在偌大的城市裏,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她跑到她喜歡的江邊,想大叫卻叫不出聲音來,她看著潺潺的江水在駁船下流過,不知道這個孩子該何去何從。
她和周帆,一場鬧劇一樣,她想起周帆就會想起陳溪穿著周帆的衣服,手拿著菜鏟開門的樣子,她的男友,或者老公和她的好朋友,不是鬧劇是什麽?!但是,她又總是會想到周帆的眼淚,滴在她胸口的感覺,她那一刻覺得對周帆的愛恨都不重要,她看著周帆的眼淚掉下,她的心竟然也像被融化了一樣,那種感覺一直在,讓艾葦對周帆愛恨不明。即使,多年之後,艾葦想起周帆,也總是會想起他為她流的眼淚,周帆是那種寧願流血也不會流淚的人啊,他奶奶在周帆大四的時候去世,周帆說他的眼睛紅了,眼淚都沒有掉下來。艾葦問,如果是我呢?我死了呢?周帆眼神迷離地說,也許會的,我會的。可是那一天晚上,艾葦看到了他的眼淚,那一顆滴在艾葦胸口的眼淚,就化成艾葦胸口的一顆朱砂痣,一直都在。
艾葦不喜歡做決定,如果做了決定她就絕不會想後悔,就是千金也喚不回來,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後悔藥的話,不會買的人一定是艾葦。媽媽說她是倔牛,陳溪說她是缺心眼。她和周帆結束了,她清楚地知道,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她和周帆也回不到以前了,她上網找了一家無痛人流的診所,她不敢去醫院,不知道怕些什麽,她發現自己懷孕還在藥流的時間內,她決定買些藥,自己解決。
她那些日子心煩意亂,一方麵要工作,一方麵要加班加點的做私活,還要受者精神的折磨,她從小診所拿了6片小藥片,1片大藥片,卻猶豫了幾天天都不肯吃,哪個女人會不心疼自己肚子裏的小生命,無論他是多小,那是一個生命,一個可以長的像自己和自己愛的人的小生命,可以笑可以說話可以看著他成長的小生命,如果一定要親手扼殺,和扼殺自己有什麽區別。艾葦晚上睡不著覺,睡著就會做無盡的噩夢,夢到自己一次一次地不停奔跑,像是追逐著畢業時候那輛帶走周帆的火車一樣,但是在夢裏,她卻可以一直跑卻不知道累,她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些什麽,有時候前麵什麽都沒有,後麵也什麽都沒有,隻有她一個人在跑,連風景都沒有。
艾葦數著日子,藥流在懷孕49天之內可以用藥流,她告訴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告訴自己,艾葦你沒有選擇,你沒有選擇!她恨這樣的感覺,沒有選擇,什麽事情能夠沒有選擇,她有選擇,隻是她不願意去選擇告訴周帆,她知道告訴周帆,那又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天翻地覆。周帆一定不會讓她流產,周帆愛小動物,愛植物。艾葦按照醫生的囑咐,早8點一片,晚8點一片,第四天早上吃大片。
她算好時間在周末吃大藥片,醫生說吃完大片之後,就會有肚子疼得反映,或長或短,每個人的反應不一樣,然後沒有發育的胚胎就會脫落,排除體外。艾葦不知道那將是一種什麽經曆,但是經曆之後,她連想都不願意再想。那一天早上是煉獄般的經曆,吃完藥之後,艾葦開始惡心,肚子一陣陣地陣痛,艾葦不知道該坐著還是躺著,她腦門上的汗開始慢慢滲出來,她疼地想叫,咬著枕頭卻不作聲。她祈求上天的寬恕,祈求一切順順利利,她痛得不知道幹什麽時候,她拿了畫筆,手抖得根本握不住畫筆,但是畫畫是唯一能讓她平靜下來的事情,能讓她忍受肚子痛苦的事情。她畫著手中的天使,她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掉了下來,不知道是心痛還是肚子痛。她幻想著那個小生命一定如天使般美好,即使自己沒有見過他,她會很愛很愛他的,她甚至給他起了小名,叫丁丁。周帆最喜歡的一套書,丁丁曆險記。
不知道過了多久,艾葦肚子有了一種沉甸甸下墜的感覺,剛才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消失了,她衝進去洗手間, 一切都結束了,她的心和肚子一樣空空的。她躺在床上,虛弱地入睡了,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外的陽光讓她的眼睛刺痛地眼淚之流。
她以為一切就這樣輕鬆了結了,可是一周之後,還是不停的出血,很多的血讓她換衛生巾都換不急,好像要把身體所有的血都要流盡一樣,她知道自己有麻煩了,她請了假想去醫院卻已經晚了,江一晨帶著雞湯看到艾葦的時候,艾葦蒼白如紙,一個多月沒有見卻消瘦地讓人驚訝。
“你怎麽搞成這個樣子了?”江一晨真的關心她。
“麻煩你了,謝謝你!”艾葦擠出一點笑容。
江一晨不知道艾葦發生了些什麽,讓一個女人可以短時間發生這麽大的變化,唯一沒有變的是艾葦的眼神,即使生病也是通透的。
“你生什麽病了?”江一晨問。
“沒有什麽不了的,我頭有些暈,身體好像不聽使喚。”
“你先吃點東西,然後我們一起去醫院。”
艾葦讓江一晨帶雞湯,他卻像是把餐館打包來了一樣,江一晨不知道艾葦愛吃什麽。
“謝謝你,真的特別,特別謝謝你。”艾葦說特別的時候,覺得鼻子有些酸,她把臉扭到一邊。
江一晨不說話,拿了一碗湯給艾葦。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就是那麽微妙,一碗湯,一個問候,一個眼神,好像從未相識過的人都有一種不是陌生人般的親切。艾葦那一刻對江一晨是心存感激的,這麽久了,終於有一個人在她需要的時候,在她身邊看著真實虛弱的她。
江一晨不管艾葦怎麽說,帶著艾葦去了醫院,問艾葦掛什麽科,艾葦說婦產科。江一晨心裏明白了幾分,他沒有繼續追問艾葦到底怎麽了,什麽病,他隻想安靜地在艾葦的身邊,陪著她。艾葦在病房裏麵檢查了沒有多久,一個粗悍的女醫生出來,問:“誰是艾葦的家屬?”
江一晨反應了一下,說:“我是。”
“你怎麽搞得,女朋友懷孕了,不到醫院看,自己亂吃藥,沒有流幹淨,現在還要手術清宮,今天要不要做?”
“我,,,我,,,,”江一晨沒有想到這麽嚴重。他以為艾葦懷孕了,沒有想到這個傻丫頭自己已經解決了,一個人扛下來。
“你什麽呀,她現在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大出血了兩三天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大出血。”醫生搖了搖頭,覺得現在的年輕人不可理喻,把身體當作兒戲。
“做,現在就做。”江一晨一聽大出血,腦袋都要炸開了,好像艾葦馬上就要死了一樣。
“在這裏簽個字。”醫生遞過來一張紙,繼續說:“然後到樓下付款,然後把付款條交給我,我安排手術。”
“會不會很疼”江一晨擔心艾葦受苦。
“會打麻藥的。”醫生有時候冷血的可怕。
江一晨交了款之後,坐在手術室外麵等,他的眼裏隻有手術室門口的那盞燈,可是為什麽那麽久,燈還是亮著的?他想是不是自己沒有包紅包給醫生,可是他哪裏有準備呢,他擔心艾葦,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擔心艾葦,他們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種聯係,讓他遇到艾葦,了解艾葦,接近艾葦,現在坐在手術室外麵等待艾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