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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潔心靈永存我方寸

(2009-10-11 17:47:52) 下一個
                                                                          純潔心靈永存我方寸                                 1

                                                       -1940~1947年國立北平師範大學附屬第二小學 校友 孫昌齡

                目錄

      - 校慶歌和校歌    - 幼稚園點滴   - 升入小學   - 我的級任老師們   - 唱遊課和汪樹良老師   - 教過我的其他老師

      - 記憶中的其他老師    - 校長們   - 朝會、周會和校慶   - 鐵蹄下的愛國主義教育   - 日語課趣事   - 溫馨的校園

         我們的母校,世紀名校師範大學附屬第二小學,被無視文化的權貴無情地拆了。作為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校友,悲涼痛惡之

       感油然而生。我們就像浪跡天涯的遊子,無家可歸了。這倒激勵我提起久違的筆,記錄不可磨滅的回憶。

                                                               

         校慶歌是1945年以前每逢校慶必唱的歌。1979年校慶,女附小時期的王光美學長,北影演員師偉學長和眾多四十年代校友曾

       齊唱此曲。詞曲作者是尹荃老師[ 尹老師侄女尹以理,尹以璋學長告知]。歌詞如下:

                     九月十九日,特別要注意!我們受得教育就從今日起。

                    祝我學校萬萬歲,也從今日始。今日關係真非昔,大家要注意!

         另一首是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後的校歌,是當時學生的座右銘,也使之受益終生:

                偉哉我校,與民國同庚,年年代代出幹城。禮義廉恥,我輩服膺,師生共勉樂融融。

                勤懇讀書,努力勞動,人生趣味在其中。嚴守時間,精神振奮,少年光陰須珍重。

       歌詞作者是我五年級第一學期的級任左蔭庭老師,曲作者是當時著名音樂家,師範大學音樂係主任老誌成先生。1979年校慶,

       在我班的五甲教室裏,和詹道翼,關孟林等校友專為左老師唱了此歌。

                    就以這兩首歌作為開頭回憶母校吧!來不及征得同意,回憶中涉及的人物都用了真名實姓,為的是得到校友們的廣泛關注,

不因校園被拆而失去記憶。我們格外珍惜遠去的往事,無不懷念闊別已久的母校—我們的二附小。迄今,四十年代以及更早期

的老校友仍年年自行聚會,大家已將失去校園的母校珍藏心底,人去舍毀,情誼永駐。

                          

 1940年秋,我考入二附小幼稚園。園址坐落在學校西頭,是個方形四合大院,東西南北麵都是寬敞明亮的教室。南教室的後

       麵是個長方形院落,課間課後在那兒玩滑梯,壓板,秋千,滾鐵環,也喜歡坐在沙坑裏“拍燕窩”。

 初入學的前三天,學校怕孩子不適應,允許家長進教室站在外圍。我每天跟上小學一年級的小哥[隻大我兩歲,故如是稱之]

       起上學,沒人陪著上課,對此我很自豪,覺得自己是大孩子。可是剛到北京,我一口東北話,小朋友常哄笑:“她說話真侉!”加

       之一身小哥穿小的男孩衣服和“馬桶蓋”頭發,儼然一個醜小鴨,我又隱約有些自愧不如。幸而老師經常發現我的長處,使我信

       心百倍,快樂成長,最終脫穎而出,幼稚園畢業時就開始名列第一了。

         二附小校風良好,從幼稚園起,老師就一視同仁地對待每個學生,鄙視倚權仗勢的勢利眼,為人師表,兢兢業業,受到無比

       信任與尊重。家長放心地把孩子交給學校,知道在那裏既學知識,又學做人。

         那時的二附小有個獨一無二的規矩,學生跟老師叫“先”。幼稚園有先,先,[其姪女是我的同學厐玉昕]先,先,

       還有代課的老師[其姪女是我同學劉文燾]先。紀先,許先和厐先教過我,紀先是我第一位啟蒙老師。                                             

         後來隻見過許先,是1979年校慶時。一見許先,不惑之年的校友們不約而同說起了捉迷藏的歌謠:“老貓睡覺醒不了,小貓時

       時偷著瞧。原來小貓好淘氣,偷偷跑到外麵去。”許先笑了:“你們還記得這個呀!”年逾花甲,聲音還是那麽好聽。

         幼稚園二年級時的級任厐先僅19歲,卻已是位優秀教師,具備良好的職業道德。她堅決而不失禮貌地拒絕家長送禮,這事兒我

       親眼所見,送禮的家長是我家房東的三弟妹。當時的學校是清水衙門,老師校長皆兩袖清風,與當今屢見不鮮的不良風氣大相徑庭。                          

         寓教於樂是二附小的特點。早在那個年代,我們幼稚園就有三架鋼琴。高素質的老師使我們從小就得到良好的音樂啟蒙。每天

       一上課照例先唱問好歌:“老師你好,……小朋友你好,……。”放學前唱:“再見眾小友,……。”歌詞旋律至今記憶猶新。

         老師教過許多動聽的歌曲,並以優美的舞姿表演出來。最矮的女生毛淑筠和劉紹怡唱歌很好聽。男生王燕農不愛說話,可是唱

       歌有天賦;後來我注意到“紅色娘子軍”的作曲家之一叫王燕樵,他就是王燕農的弟弟,也是二附小校友。

         二附小的歌令我難忘,2001年外孫出生後,我每天一首接一首地給他唱,是很好的啟蒙。女兒怪罪地問:“這些好歌居然被你

       壓了這麽多年,怎麽沒給我唱過?”我深感遺憾:“你小時候隻能唱革命歌曲,誰敢教小孩唱‘四舊’啊!” 那是八個樣板戲翻來

       覆去的年代,偷著放過一次天鵝湖唱片,不滿兩歲的女兒聽著都不順耳,扭頭就走。“解放”後沒人提那些老歌,文革中更不敢唱。

       令人欣慰的是,2003年一位加拿大幼教專家如獲至寶,說那些歌是珍貴的中華文化,應繼承發揚。作為中國人,我自愧不如,倍

       感責任在身,義不容辭地向她提供了自製的詞曲錄音磁帶。二附小老歌走出國門,我由衷地為母校自豪。

         幼稚園階段,隻做過一道算術,用豎式算1+1=?也沒認過字,但並不限製你認字。課堂上,老師發下許多書,識字的可以讀,

       不識字的看圖也能理解其意。我因學齡前有興趣,主動認了些字,常自以為是地給同學們唸,錯別字肯定難免,小朋友卻從不質疑。      2

         據說現在幼兒園孩子一周要上好幾個‘班兒’,甚至還有做化學實驗的班(居然還製造不利於健康的二氧化碳)。我以為這是很

       糟糕的做法,孩子上小學後反而會失去學習興趣和求知欲望。奉勸家長及早覺醒,否則得不償失。

         有件趣事我一直記得。學校裏十分重視衛生習慣,經常讓最整潔的學生負責檢查。翁祖璋常被選中,他的表哥許念雲則往往通      

       不過檢查。每逢表弟檢查時,表哥總是伸出緊握的雙拳,拒絕出示他那人稱“黑月牙”的指甲。此情此景,別說小朋友們了,就連

       我們的龐先都忍俊不禁。老師不厭其煩地強調講衛生的重要,教育學生從小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                         

         幼稚園畢業那天,二姐接我回家。她發現成績單上我的分數比上屆第一名的高,讓我問老師到底誰考第一。那時我不懂排名次

       的事,也不愛說話, 找到龐先, 低著頭不太情願地問:“二姐讓我問誰考第一。” [二姐比我大八歲,也還是個孩子,事後怪我不該把

        她端出來。]厐先俯身微笑著對我說:“就是閣下您呐!”接著笑得前仰後合。我第一次聽說“閣下”,不解其意,不過厐先用來說考

       了第一的我,一定是好字眼,老師玩笑之中告訴了我她是多麽為我高興。我以第一名的成績保送小學,從此保持不敗紀錄。

         我至今保留著幼稚園的畢業照,遺憾的是其中有三個人的名字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1942年,我升入初小。脫掉幼稚園淡橙色滾邊的白色大圍嘴兒,換上小學校服,走在路上好不神氣。男女生校服各兩套:女生暖

       和天兒穿短袖竹布大褂,冷天穿深藍色大褂[大褂即長衫,我不能說是旗袍,因為它肥肥大大,完全不是現在電影裏的那種]。男生的學生服也

       是這兩種顏色,暖和天兒下裝是短褲。校服領子上有一條紅絛子波浪,後來改成兩條直杠,表示附小。三年級以上還有運動服,是

       白襯衫,冬夏下裝分別是深藍色燈籠褲和竹布短褲。

         從三歲就羨慕大孩子背書包上學的我,終於如願以償。小學生活在朗朗的讀書聲中開始了:“天亮了”,“ 弟弟妹妹快起來”,……

       “早晨的太陽光好,我們來做體操”……這些課文說的是日常的事,每課書又都有結合課文的圖畫,孩子們隻需由簡到繁識字,不存

       在理解上的問題,可以很快學到手。解放後,尤其是文革後,課本首先考慮政治因素,容易使孩子們困惑。比如第一課是“毛主席萬歲”

       孩子們就會產生節外生枝的問題,萬歲有多長?人能活一萬歲嗎?不免幹擾基礎學習。

         上學是我最愉快的事,哪怕有點不適,也絕不耽誤,差不多每學期都得精勤獎狀。

                                 

                        李光彤老師是一年級甲班的級任,我們照例稱呼李先。她身材矮小,短發,黑邊眼鏡,比幼稚園老師嚴肅許多。李先知識淵博,治學

    嚴謹,作為啟蒙老師,讓我們受益匪淺。

     生平第一次作文是看圖寫話。圖上畫的是裝滿魚的竹籃,小貓正要吃魚,小孩跑來阻攔。我在學齡前就喜歡認字,能運用的字遠不止

    一年級所學,於是編出一個不短的故事。李先把我的作文讀給全班,表揚了我。得意之際,李先又讀了邵光璐同學的。我一聽就覺得她真

    聰明,那篇作文我記到現在。她利用剛學過的課文,大意是,小猴子搖樹,小孩跑來勸說:“別搖!別搖!”邵光璐則寫,小貓要吃魚,小孩

    跑來勸說:“別吃!別吃!”經李先點評,我懂得了“學以致用”,自己則把老師教的新東西擱置一旁,用自己微不足道的“知識”胡編濫造

    [這正說明小孩學齡前學東西不一定好]。李先還在黑板上寫了“簡意賅”四個大字,我恍然大悟,頓時明白了作文該怎麽寫。 人說“雖敗猶

    榮”,我的感覺大概應是“雖勝猶辱”吧!此後,言簡意賅這四個字銘記心中,哪怕是寫個便條,也會立刻想起。所以李先不止是我一年級

    的老師,她是我一生的老師啊!我雖學了理工科,但對語言十分在意,對語病極其敏感,這是在二附小熔爐裏鑄就的習慣。

         李先不幸英年早逝。二年級下學期的一天,我作為學生代表參加了追悼會。李先的遺像以及教我時的情景,至今曆曆在目。

      高注國老師是二年級的級任,仍被稱為‘先’。高先身材高大,比李  先年長,受過纏足之苦,後放了腳。她們都是新女性,我喜歡她

       們的氣質,崇拜她們的學問,又發現她們都戴眼鏡,就老想長大了也戴,這個“理想”在高中二年級就實現了。

     上小學後,雖然大考小考都是第一名,但因來的容易,我並沒有什麽競爭意識。愛讀書隻是出於興趣,甚至沒想過還要考試。二年級

    時,我常把小哥的四年級課本當課外讀物,自己的功課卻不大用心了。一次小考後,高先把我叫到講台前低聲囑咐:“要努力啊!這次你沒

    有劉彬生成績好。”“我考的不錯啊!”心裏真的知足。高先認真地啟發說:“為什麽不能保持最好?”我被觸動了,知道應該嚴格要求自己,

    並有了保持不敗紀錄願望。小哥班裏的楊敬時每學期考第一,證明保持不敗紀錄是可能的。此後我也保持了不敗紀錄,每學期學雜費全免,

    處於一片讚揚聲中。但我始終佩服楊敬時,因為他高兩屆,比我多拿過好幾個第一了。

     劉彬生是功課最好的男生,家裏十分重視他和弟弟劉彬培的學業。一次課前,他從書包裏拿出一本《高中化學》,著實讓我一驚,以為他

       連這都懂,從此堅定了不能落後於他的想法。而我能養成凡事盡量做到最好的習慣,最早的開導者當屬高先。

      王帶震老師[這時已不稱]連任三四年級級任,教國語和算術。在我心目中,一二年級的李先高先是長輩,王老師則是大姐。比我高一

    屆的楊秀月和王老師同住西單安福胡同35號院,帶我和劉瑞芳[最好的朋友,小學肄業因病休學,不幸夭折。]去玩兒過。楊秀月跟王老師隨便到

    不像師生,這就更拉近了我們和老師的距離,我們三人後來竟成了老師結婚典禮的座上客。

     王老師注意發掘每個學生的長處。班裏最淘氣的男生張效成很不被人看好,自己也有點破罐子破摔,王老師有意調動他的積極性,讓

    他代表全班在朝會上表演節目。張效成臨場發揮絕了,他一個男生把個笨老媽子[女傭人舊稱]演得活靈活現,充分展示了他的才華和潛力。  3

    同學們都為他高興,從此喜歡他,信任他。他融入了集體,麵貌煥然一新。王老師愛護每個學生,既嚴格要求,又笑對出格的淘氣。我幾

    次見她監督我們自習時,悄悄地獨自麵壁而笑(肯定發現了我們中的笑料),笑容裏流露出對學生的喜愛。

     一次自由命題作文,我寫的是考試前的心理狀態。大意是,人人怕考試,我也不例外,但我又期盼考試,考完試才能再得第一名     

    (夠狂的)。王老師把它作為範文讀給全班,說文章短小精悍,詞能達意,描述生動。小學老師的諄諄教導銘刻於心,使我對冗字贅句

    十分敏感,近十多年來常有給出版界或媒體提意見的衝動。

         敵偽時期,王老師特別強調團結,說中國人不應是一盤散沙。她常常在黑板上畫個圓,中間畫一條界線,半邊寫“男生”,半邊寫

      “女生”,批評我們男女生之間不團結,十分注重培養集體意識。 1979年重逢時,我和蕭繼銳回憶起六十多個同學的名字,其中絕大多

      數是三,四年級丙班的。定居美國的楊達威與這個集體更是彼此掛牽,每年校慶,他必打電話跟我一起唱“九月十九日”,回憶舊情老友。

                    1945815日,日本鬼子無條件投降,祖國光複了。高年級學生結隊在西單馬路旁歡迎抗日將士,我們低年級的沒有資格參加,

      我和幾個同學悄悄溜出學校。出了手帕胡同東口,看見了士兵隊伍和檢閱車上的大官兒,聽大人說那是何應欽。王老師十分理解我們的

      愛國熱情,並不指責我們擅自離校的行為。抗戰勝利了,掙脫了鐵蹄的淪陷區中國百姓,不分老幼,都是興高采烈,揚眉吐氣的。二附

      小校園也在沸騰,小哥同班的林忠雄更賦了一首滿江紅《和平到來》,恰如其分地表達了一代少年對日寇的切齒痛恨,熱情洋溢地歌頌了

      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偉大勝利。

         二附小原分初小和高小,讀完四年級算初小畢業,學校請照相館的攝影師在東操場給畢業班全體學生拍照留念。小哥那張初小畢業

      照我看了無數遍,盼望有朝一日自己也有一張。可是輪到我們這屆偏偏不分初小高小,上完五年級我又考了中學,所以隻保留一張幼稚

      園的,而沒有我所羨慕的穿製服的二附小畢業照。

         1979年校慶,我一眼認出王老師,上前報了姓名,問她是否記得,老師立即無比激動地叫我“大班長”。兩年朝夕相處的深情厚誼

      彼此難以忘懷啊!體味著與老學生久別重逢的歡樂,王老師顯然想到更需要這種慰藉的同事,很快帶我們找到當過右派的左老師,自己

      卻一旁傾聽我們共敘師生情誼。王老師就是這樣善解人意,先人後己,同情受害者,她的品格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們。

         1989年,我和同班的許曾騫,蕭繼銳,郗綺霞,陳同貴等同學一起看望王老師。她和老伴兒趙先生住在安定門後河沿一個窄小的

      小單元裏,兩位飽經滄桑的古稀老人熱情歡迎我們。趙先生與六十多年前判若二人,英俊瀟灑的新郎變成了瘦弱駝背的老者。我感慨道:

      “不是在您家,真不敢認了,印象中趙先生是高個子。”王老師不解我的“印象”,我提醒道:“我和楊秀月,劉瑞芳參加過您的婚禮啊!”

      兩位老人異口同聲:“在電訊禮堂。”我說:“對!小六部口中間路東。”王老師高興地說:“你這記性是真好!”就像小時候誇我一樣。

         曆經天翻地覆的變遷,師生闊別六十載,山南海北重聚首,人人飽嚐曲折艱辛,無從說起。不過,二附小歲月培育的坦誠直率,熏

      陶的性情品格,使我們能在三言兩語之間重相知。

         老師年逾古稀,卻仍關心著她舊日的學生。看到我,她聯想到我的好友劉瑞芳,為其少年夭折歎息不已。對許曾騫的關懷更是無微

      不至。許曾騫命運坎坷,大學期間被打成極右分子,下放工廠勞動改造。至1973年,借海外親戚回國探親的光,才得以摘掉右派帽子。

      文革後期,被調到北京繼電器廠。為了工人們能養家糊口,他接受了廠長職務,使瀕臨倒閉的工廠一躍而為國家二級企業,事業有成但始

      終單身。王老師多次關切地對我說:“你是大班長,幫他找個合適的人成家吧!”好像我們班級依然存在,不論學生離去多麽久遠,老師總

      是牽掛著。

         大約是1994年,我從海外歸來方知王老師和趙先生已雙雙辭世。1989年那次探望竟成訣別,隻能寄哀思於心中了。

           左蔭庭老師擔任五年級級任。分到五甲的學生很幸運,能夠從師於全校聞名的左老師。他個子不高卻陽剛神氣,話帶口音但鏗鏘有

      力。我喜歡雷厲風行,要求嚴格的作風。我班每晨提前到校自習,下午放學前照例訓話,早出晚歸全校盡知;定期大掃除,天天做值日,

      教室一貫整潔明亮,連課桌腿間的三根橫梁都一塵不染;班風積極向上,堪稱二附小最佳。更重要的是,左老師教國語和算術兩門課,他

      教課必須用精彩二字來形容。

        打小兒聽說四則難題讓人頭疼,什麽雞兔同籠,什麽相向相背還有同向而行,什麽水槽裏的水邊灌邊漏,如此等等,似乎令人生畏。

      左老師深入淺出的分析和生動的講解卻引發好奇心,讓你心甘情願地鑽進去,饒有興趣地解決難題。他教的是思路,是方法,是舉一反三

      的能力,決不采用題海戰術。所選的課本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灰色封麵教科書,薄薄的,但內容豐富,敘述透徹。記得這書裏有個特別之

      處,規定數目字四位一撇截,後來都是三位一撇截,個中原因也就忘了。

        左老師的算數課有個規矩,每次考試都評一份模範卷,得主必須滿分。如果不止一人滿分,那就水漲船高,好中擇優。一次測驗,看

      過題目心中有數,於是突發奇想用印刷體字答題,交上一份正確無誤,橫豎成行的卷子。左老師高興地誇獎說:“這是唯一的100分,也是

      曆來最好的模範卷。”其實,我的舉動“蓄謀”已久,少小的我早就注意並欣賞老師的完美主義,伺機效仿,以便脫穎而出。在左老師的班

      裏,優秀是一種習慣,我對優秀行為習以為常,似乎真的變成了第二天性。

                  左老師講國語感人至深。一次給師大畢業班示教,講胡適的詩“母親”。老師真情流露催人淚下,我不禁想著自己的母親。水泄不通的

      教室裏鴉雀無聲,大小學生都被吸引了。 左老師不局限於課本內容,發給我們的這首詩就是他親自刻印的補充講義,顯然是為了啟發我們   4

      珍惜母愛。這也是他一貫因材施教的宗旨使然,相信我們已有能力接受胡適的作品了。 講武訓傳一課時,左老師由衷頌揚武訓身為乞丐卻

      熱心興辦義學的可歌可泣。自此武訓的偉大銘記我心,以致後來難以接受對電影武訓傳的批判。

        那個年代少有小學生辦牆報的,左老師與眾不同,他指導我們辦了牆報,既輔助了國語課,又溝通了班集體。 我投過一篇題為“趣    

      味日記”的短文,寫的是課堂上發生的事: 左老師帶讀課文,讀到“武訓,奇男子也”,劉一達同學鄭重其事地舉手發言:“我也是”。大

      家以為他調皮,老師則會心微笑並不介意。他對每個學生了如指掌,深知劉一達玩笑背後的秘密。原來劉一達家在旗,又是男生,理所當

      然是“旗”男子。老師稱讚了我的短文,說我感受到漢字的魅力並且詞能達意。 1989年楊達威同學回國,共同回憶上述片斷後,他說劉一

      達早在去台灣途中因沉船不幸罹難。一個朝氣蓬勃頗有教養的同窗過早地離開,令人惋惜。

        短暫的五年級上學期是小學階段最充實,最重要的時光。由於左老師教育有方,以及他的人格魅力,我們從稚氣兒童成長為進取少年,

      初步懂得人生意義,開始樹立信念理想。

        左老師博學多才,不僅國語算數教得好,還勝任多種工作。兼課的劉老師離校後,左老師受命教自然課。不僅要講授領域廣泛的知識,

      而且要指導涉及頗廣的實驗,需要從事全新的工作。後話曰,這是幹一行愛一行,幹好一行。小我七歲的侄女孫鎂,最喜歡自然課,就是

      因為左老師教得好。我在後來的教學生涯裏,總是信心百倍地適應不同門類的頻繁更換,不斷接觸前沿學科,不在乎“改行”。我的努力得

      以奏效,得益於從小的根基和左老師這樣的榜樣。1957年,這位不可多得的好老師也被打成右派,他的學生都為之不平。

        1979年校慶,就在當初的五甲教室裏,許多老校友圍著左老師,闊別之情溢於言表。 一一報名之後,老師指著我說:“這個我記得”。

      老師曆盡艱辛,飽經滄桑,竟還記得我這個久遠過去的學生!不勝感慨之餘,我帶領校友們唱了老師作詞的校歌。聽罷,左老師說:“你們

      還記得,我都忘了。”聲音裏流露出欣慰與酸楚。老師消瘦疲憊,與三十餘年前判若二人,不難想象他所受的不白之冤和折磨之苦。

        1989年校慶典禮在民族宮舉行,手執母校請柬的校友排隊等候公安人員從頭到腳地搜身,我等一幹子人則因不願接受,而被拒之門外。

      幸而當時印滿我們足跡的手帕胡同校園還完好無損,到那裏度過校慶豈不更利於憶往事念故人!於是一行人等徑直來到母校,傳達室的老

      工友親切招呼著我們。遺憾的是,從他那裏知道了左老師早已謝世。我們在一個教室的黑板上留下了老師作詞的校歌,並不指望有人關注,

      為的就是緬懷我們的左蔭庭老師。

                   老師於五年級下學期接替左老師的工作。他年事偏高, 體態微胖,像我想象中的私塾先生。我們不了解曹老師,又動輒與左老師時

      期相比,心中不免失落。我雖仍是班長,卻變得不聽話,更不願當老師的助手,還故意跟老師較勁,不時地搗搗亂。我是表裏如一的,心

      裏想什麽,曹老師一目了然,對我印象肯定不好。一次,事情終於弄得一發不可收拾。

        聽哥哥姐姐說四月一日是愚人節,這天跟誰都可以“play tricks” 我覺得太好玩兒了,就帶領全班女生佯稱男生踢球打破了禮堂的大

      玻璃窗。曹老師毫不置疑我這個班長,急忙跑到禮堂。 女生異口同聲叫道:“今天是愚人節!” 個個笑得得意忘形。老師很生氣,挨個審

      問,終於查出主謀,責令道歉。我非但不從,還怪老師不懂外國規矩。僵持到暑假前,我的操行分得了乙等,不保名列第一的紀錄了。

        不願接受這樣的結果,我孤注一擲地去講理。老師被激怒,責令“不道歉就別來這個班”。頂撞無效,打算換班,心想自己是全校老師

      都會歡迎的高材生[別人都這麽說]。不料,別班老師都好言相勸,婉言謝絕。與其在二附小受挫,不如轉學徹底離開。無奈另一個好學校第

      一附小不招插班生,父親又不讓上別的小學,我隻能考中學了,那麽多中學,總能考上一個。 一打聽,所有市立中學都已考完,我覺得私立

      的也行,聽說貝滿女中不錯。父親之言駟馬難追:“不許考私立學校!”那就隻剩下最好的國立師大女附中了,有逼上梁山的感覺。幸而沒

      錯過女附中最後一天報名,家裏沒人支持我這個犯了錯的孩子, 我也決不求人,徑自報名去了。

                      沒出大門,聽見姐姐無可奈何地問:"要文憑你怎麽辦?”我犯倔,頭也不回地站住了。姐姐耐著性子喊道:“填同等學力!”感謝姐姐

    未卜先知,填寫報名表時真有這樣一欄。可是我傻了,後悔沒問清是哪幾個字,好在顧名思義地蒙對了,順利地報了名。 離考期隻有一周

    時間,談不上準備,姐姐給講了幾道六年級才學的四則例題,權當臨陣磨槍。

        考場設在中國大學[解放後教育部所在]破舊的逸仙堂,考中烏鴉不時飛來飛去好不熱鬧。我不知緊張,學過的認真作答,從小哥課本裏

      看來的盡量用上,沒學過的也不放棄,連猜帶蒙。作文題目“我最敬佩的人”讓我高興得差點兒笑出來,剛看過電影“居裏夫人”,不愁沒

      的可寫。許多年以後,姐姐回憶說,她接我回家的路上,問及作文情況,我的回答是“連分號都用上了”                                    

        發榜那天也是自己去的,家裏沒拿這當回事。大榜張貼在女附中大門洞的西牆上,榜上的名字是手寫的,很好的書法。匆匆看過就敗興

      而歸,溜著牆根兒往西走,越想越覺走投無路。“嘿!你托門子[走後門兒之意]了吧?”應聲抬頭,是六年級的李德。“我們六年級的沒考上,

      你五年級倒考上了。”家裏一貫鄙視托門子,我忙說沒考上,好像澄清自己比考上更重要。李德全然忘了她的“不平”,執意說我考上了,拉

      著我就往回跑。再一看榜,我的名字神奇地出現了,還挺靠前,是公費班。 李德真是好人,她幫了我,才沒錯失良機。

        謝過李德,急忙回家報信兒,自以為大功告成。問及哪天交費,我一愣,哪天呢? 不知也罷,應該趕快回去弄清楚,我卻鬼使神差地

      說了個27號。姐姐帶我交費時,校內空空蕩蕩,原來26號就截止了。從不求人的姐姐為我央求總務處郭主任,老先生神秘地笑說:“你沒

      畢業,回小學去吧!明年再來。”同時卻把收據給了姐姐,原來老人家早已原諒了我。幸虧他脾氣好,否則前功盡棄。

        我如釋重負,悄然離開了二附小,沒向任何人告別,更沒去見老師。畢竟犯了點兒事兒,不想弄得滿城風雨。                        5

        近年低班校友李士俠打來電話,我抱歉說不認識她。問及怎麽會認識我,她說:“誰不認識您呐!您不是跟曹老師打架的嗎?”臭名遠

      揚了!我不好意思:“曹老師大概一直怪我吧?”對方不以為然:“誰說的!曹老師以您為榮。我們班兩個男生老跟曹老師搗亂, 曹老師老

      說他們就會跟他打架,怎麽不學學孫昌齡?!人家打完架就跳班上了女附中。” 我慚愧不已,悔不該當初不懂事捉弄老師,還拒不道歉。     

      現在我完全理解了,曹老師不能接受愚人節,正像我如今難以接受聽不出旋律的流行音樂一樣。更自責的是我一直誤會老師,沒能理解

      老師對我的一片好心和諒解之情。多想彌補過失啊!隻是曹老師再也不能接受我道歉了。不過,盡管太遲,我還是真誠地道歉,以慰老

      師在天之靈。 

                                 

        二附小一二年級設唱遊課,三年級以後分設音樂,體育。我二年級的唱遊是汪樹良老師教的[記不清從哪天起,“先”的稱呼改成了“老

      師”,好像沒叫過“汪先”]每周僅一次的唱遊課傳授了真、善、美。那時候不興什麽特長生,唱遊課給所有同學打下初步的音、體基礎,

      寓教於樂地陶冶情操,培養品德。汪老師恰當地選擇填詞很好的世界名曲,使我們從中受益。例如

                                                                

                  我的家庭真可愛,美麗清潔又安詳。姊妹兄弟很和氣,父親母親都健康。

                  雖然沒有好花園,月季鳳仙常飄香。雖然沒有大廳堂,冬天溫暖夏天涼。

                      可愛的家庭啊!我不能離開你,一切恩惠比天長。

      我曾告訴汪老師:“歌裏說的就是我家!”它讓我感到家是那樣值珍惜,想必其他同學也多有同感。我班表演過這首歌的二部合唱,汪老

      師教我們用聲,聽主旋律唱低聲部,從小體會和聲之美。後來遇到有些合唱隊員,竟然要求用棉花堵住耳朵,以防其他聲部幹擾,我覺

      得很可笑。

        蘇格蘭民歌“友誼地久天長”的填詞是:                             

                                 我自從到這世界來,感幸福且愉快。承國家為我辟園地,更盡力為培栽。

                  賴父母朝夕忙扶植,勞師長勤灌溉。使我得滋長與發榮,望我有好花開。

      唱這首歌,會情不自禁地感恩父母和師長,牢記他們的期望。2006年,原師大男女附中歌詠團聚會時,我和從小的同學潘民德重逢,還

      一起唱了這首歌。                                     

        有一首催人奮發的歌詞:                                                            

                   我和你是少年,精神好身體健,熱烈烈似朝陽,活潑潑比春天。

                   奮誌氣高無比,闊胸襟大無邊,為人類謀幸福,為自己求安全。

                                        踏著光明大道,趁著黃金時間,向著光明世界,勇往直前!

      後來才知道所用旋律是歌劇“弄臣”中的“女人善變” 歌詞顯然與“女人善變”毫不相幹,可是當初唱時卻很豪邁。 歌聲迴蕩在校園

      裏,淪陷區的少年靈魂得以滌蕩,自知肩負重任,向著光明,憧憬世界大同。

        學過的好歌不勝枚舉,表演唱“小麻雀”尤其難忘。 一次周會上,汪老師鋼琴伴奏, 我和劉達民演麻雀, 楊達威演小孩, 吳可琴,

      劉瑞芳,王玲,關曉如等同學在台下幫唱。 楊達威身著紫紅色短褲西裝,他媽媽說我的彩條毛衣不像麻雀,特地把剛剛織好的淺褐色毛

      衣褲拿來給我穿。故事講母愛,誇獎誠實和知錯必改。 老麻雀打食去了,小麻雀餓得難受,跟著小孩兒回家。 老麻雀擔心可怕的老鷹老

      鷂,焦急地尋找小麻雀。小麻雀“小青豆,小蟲肉,吃了一個飽”,想媽媽了。 小孩兒將心比心,不忍令其骨肉分離,把小麻雀送回家並

      道歉。 老麻雀誇獎小孩兒:“仁慈心,誠實話,你的品格真可嘉。”

        我一直珍藏著劇照,還在背麵寫了“彈鋼琴的是我最喜歡的汪老師”。楊達威1948年去了台灣,又成了美籍華人,特別懷舊,我很理

      解,因而忍痛割愛把保存完好的一張送給了他。劉達民是汪樹良老師的外甥女,三年級分班後失去聯係。1960在公共汽車上巧遇,她告

      訴我,汪老師也莫名其妙地挨了不少整。 1984年關曉如說,她因為給胡耀邦寫信反映情況,在文革中挨整。若幹年後,聽說她離開人世。

        與此同時,汪老師給一年級排演的節目是“飛飛飛,蝶兒飛”。紅黃白蝴蝶三兄弟“趁著好天,結伴兒往庭前”。不料,“大雨下起來了,

      真是不能飛”,他們向紅花和黃花求救:“紅姐姐,黃姐姐,請你快把瓣兒開,……,我們兄弟都進來。”可是紅花黃花執意不讓白蝴蝶進來

      躲雨,紅,黃蝴蝶婉言謝絕對他們的接納,寧願與白蝴蝶同甘苦共患難。白姐姐則同情他們,讓三兄弟一起躲雨。 雨過天晴,他們告別白

      花兒,又一起飛繞花間。飾演白花兒的詹道翼典雅大方,很好地詮釋了溫柔善良的白姐姐。白蝴蝶的扮演者武相梅就是後來的名演員向梅。

        我上五年級時,汪老師教一年級在運動會上表演的團體節目《小毛蟲》頗受好評。                                              

                 快快醒來,快快醒來,小毛蟲。草兒青青,風兒微微,花兒紅。

                  世界多麽可愛,已不是寒冬,別再貪睡,快快醒來,好做工。

                  春風吹動,小小毛蟲醒了夢,脫了舊服,換上彩衣勤做工。                                              6

                  小鳥歌唱婉轉,玫瑰花兒紅,大家都做好朋友,親愛相容。

      這首歌在二附小傳唱開來,高年級同學也百唱不厭。

        二附小非常注重形體訓練,受過培養熏陶,形成良好習慣。上大學後有一次校際體操訓練,北京市知名的林伯如教練在二十多名運動    

      員中,選我示範,稱讚我的體操素養。不過,我隻通過了國家二級體操運動員。高一屆的王忠億成績更凸出,是1954年的高校女子體操亞

      [當時她在北京鋼鐵學院讀書]高一屆的男生吳樹德更是我國首批體操運動健將。汪老師和後來體育課的邢老師,趙老師都一絲不苟地為我

      們糾正姿勢,培養了音、體、美的基本素質。諸多課程中,我較多地回憶唱遊課和汪樹良老師,是因為從中所獲遠不止於唱歌和遊戲。 

                                 

        尹荃老師是校慶歌的詞曲作者, 我和小哥一年級的唱遊都是她教的。她身材修長,短發,幹練而和藹可親。 1940年我上幼一時, 

      校在李閣老胡同師大二院開運動會。 不記得我們幼一表演了什麽,至今不忘的是小哥他們一年級表演的“我是猴”:

            我是猴,住山中。身體小,很玲瓏,小頭、尖嘴、圓眼睛,四肢像人臀部紅,吱、吱、吱、吱、喜歡運動,滿身生的毛茸茸。

      表演一陣,變換隊形之後,換了旋律:

                       滿身毛孔癢癢,快來曬太陽。你撓撓,我抓抓,虱子盡往毛裏藏。你莫藏,你莫藏,我要把你捉個光。     

      這是尹先指導的團體節目,全體男生帶著麵具扮演小猴子,連唱帶演,生動活潑。加拿大那位幼教專家很喜歡這首歌。

        尹先是二附小早年間的音樂老師, 結業典禮和開學典禮唱的歌,大概也是她的傑作。歌詞都是令學生終生受益的至理名言:

        暑假結業歌                                                        

           尺璧非奇珍,黃金惜寸陰,春光歸去暑降臨。求學莫荒嬉,修養在精勤,須知溫故以知新。                 

                 努力崇明德,循序做新民,假我歲月始於今。同堂幸聚首,休業暫分今,相將重語敘倫問。  

                 秋季開學歌

             夏長悠悠,始到新秋。久別乍逢,執手問候。 大家可好,大家都好,日月去如流。                 

                   知識無窮,快來研究。一堂聚首,藏休嬉遊。  大家努力,莫停留,從今是開頭。

                 [以上兩首非我課堂所學,是聽會的,錯誤在所難免,歡迎知者指正。以下兩首是俞靜堃回憶的]

       另一首開學歌

                赤日炎炎暑氣蒸,家中休養四五旬。今日開學一心新,精神格外奮。

                新舊同學一堂中,研究功課要精勤。學無止境古人雲,牢記在我心。  

                 寒假結業歌                                            

                 學生小,讀書好。新知能,添多少?隆冬風雪寒,轉眼假期到。

               今日放假回家去,假期作業要做好。要做好呀,要做好,莫把光陰空過了。

          尹老師會作曲彈琴,是那時為數不多的新女性,一生敬業於小學教育,堪稱教師楷模。這位理應倍受尊崇的好老師在文革中慘遭

       不幸,含冤而逝。1989年,我的同窗許曾騫和尹老師的其他親戚在萬安公墓為她立了衣冠塚,寄托後輩哀思。

         李瓚元老師與尹先相比多了些威嚴,這或許與她極深度的黑邊近視鏡不無關係。透過厚厚的近視鏡,她的眼睛依然很大,學生怕

       她,可是背後偏要叫她“大眼兒李”,後來竟誤傳成“大鴨兒梨”,不過並無惡意,大家都很敬服她。李先教常識,是我們科學和禮儀

       的啟蒙人。她會彈風琴,給我們代過唱遊課,還排練了“五個漁夫”上台表演。我戴著借來的巨大草帽,已經引起一陣哄笑,收竿清

       點人數又每每不數自己,木訥地重複著:“怎麽少了一個?”觀眾樂不可支。

         解放後,她和尹老師一起住在石駙馬大街東口的當鋪胡同 [她們都是獨身主義]。她們滿腹經綸而安於小教事業,沒有家沒有孩子,

       而將母愛給了她們的學生。 1960年,母親遇見尹、李兩位老師,她們還清楚記得我和小哥。母親感動說:“老師傾注全心於學生,才

       會有這樣的記憶力”。 學子莘莘,我們又已離校二十餘載,老師記得,真是我們的榮幸。 兩位老師文革中卒於非命,令人痛惜恨憾!

       我由衷地懷念她們。

         汪淇老師教三年級的說話課和四年級的美術。她的繪畫書法都很了得。團體表演“我是猴”的上百個猴臉兒,還有“小麻雀”的兩

       對翅膀都是汪老師的傑作。 一次說話課,我被叫到講台前做練習, 剛剛看過《天方夜譚》,有些字還不認識呢,楞敢瞎講!汪老師耐心

       糾正錯誤,我後悔不該那麽冒失,好在汪老師和藹可親,讓我不覺尷尬。她樸素大方舉止典雅,是我非常喜歡的老師。1979年,汪老師

       在紀念手帕上給我簽名,字跡勁秀不減當年。                                                                          

         劉貴育老師是大學講師在二附小兼課,教五年級自然。雖是兼課,但教書認真負責,絕不來去匆匆。東操場東廂的自然教室裏,牆

       上各類正規的掛圖,應有盡有的模型教具,一台台精密的顯微鏡,……,一切的一切,劉老師治理得頗具水準。在那裏上課簡直覺得一

       下子拔高了,學問大了。劉老師嚴格要求我們正確使用顯微鏡,到了中學,二附小畢業的都會睜開雙眼看目鏡。那時我們不知道他的名    7

       字,都習慣於高年級傳下來的稱謂“斜眼兒劉”[師有些斜視],然而絕非惡意,劉老師學識淵博作風嚴謹無人不服。

     日本投降後,學校開慶祝會,劉老師上台發言:“我們的陪都選得好,重慶,再慶祝,現在咱們慶祝勝利啦!”  頓時群情激奮,留

      下難忘印象,半個世紀後,我和哥哥不約而同想起了這一幕。我離校後,劉老師離開了二附小,聽說後來去了台灣。                    

         老師和汪樹良老師一樣,身材極好,能優美正確地示範動作,所以二附小許多學生都有極強的鑒別力, 能在一台舞蹈演員中迅

      速分出優劣。我們體操素養的基礎是他們給打下的。邢老師排練的團體操不同凡響,動作優美隊形新穎。

         趙元鏗老師嚴格要求學生,立正時兩腿必須用力。他能準確判斷學生是否認真,偶爾以自己的膝蓋朝懈怠者膝蓋後一拱,毫無防備

       者必然腿軟甚至跪下,從此不敢偷懶。列隊轉彎時,要求每排內側踏步,外側逐一加大步伐,排麵需保持平直。他為運動會排練的傳統

       團體表演叫“長蟲脫皮”,同學們排成縱隊,前後按一定方式牽手,逐個躺下成行,再依次站起,可謂名副其實。

         二附小一向長於團體表演,在比賽方麵則往往比第一附小遜色。趙老師對振興二附小田徑運動頗有貢獻,上屆的歐陽民因他指導得

       過兩校跳遠冠軍。九人排球開展得也很好,小哥班的排球隊相當出色,他打頭排中,楊敬時打二排中。我受他們影響也喜歡排球,也打頭

       排中。那時女排基本上是二次進攻,頭排中其實是主攻兼攔網,起主要作用。攔網叫做“關門兒”,竅門是輕輕一點,球落網根兒,講究

       手形,能穩穩攔死男生的重叩球。壘球也很普及,一個班在體育課上就能分撥兒比賽。小哥是很棒的後壘手,擊球技術也不錯。

         我的籃排球基本功受到中學和大學老師稱讚,歸功於趙老師的啟蒙。初三時,我任隊長的排球隊大勝男附中初二隊和師大體育係隊,

       還參加過全國選拔賽華北賽區的比賽。1951年五四青年節,應團市委邀請參加勞動人民文化宮的表演賽,對手是第一屆國家女排。

         鮑慶卿老師是我始終記得的國術老師。二附小盛傳她能跺腳上房,我一直好奇。雖覺得不可能,但她體態精幹,動作敏捷,拳腳地

       道,又著實讓我希望那是真的。

         陶淑範老師在三年級一堂珠算課上叫學生一一上講台打算盤。老師誇我打得快,我正得意,中指下了樑。老師給了個乙等,我很掃

       興,後悔不如慢點兒打,還覺得老師太不留情。事後想來,老師做得對,使我及早記取教訓,追求完美。我家那時住在前王公廠,出西

       口過馬路就是陶老師住的圓宏寺。 “解放”後,陶老師成了知名校長。 1979年校慶曾見過,不久後她去世了。                                                                            

         老師是五年級音樂老師 ,廣東人, 我們樂理和美聲唱法的主要啟蒙者。一次歌詠比賽,她指導我班演出關於珍惜時間的合唱,“惜

       陰複惜陰,一刻值千金”。 參加者有範麗玉,範君玉姐妹,賀思榮,尹瑞芝,高滿同,鄒德玲,關曉如,楊達威,潘民德,蕭繼銳,許

       曾騫,汪國淦,陳國光,周銘生等同學。受老師的教誨,我們從小懂得合唱隊員不能喊,要注意整體和諧。

         由於李,尹荃和汪樹良等優秀音樂老師的培養,二附小學生中不乏優秀的歌者。何德誌很會用聲,曾獨唱過一首好聽的歌:“好像一

       輪古明鏡,潔白又光明;好個純潔心靈是多麽可尊。我能夠在我方寸久來保。”[正是因為喜歡此曲,俞靜堃建議以歌詞為本文標題

       之源]。楊家寧的聲音淳厚,獨唱過的歌裏有“小朋友啊齊努力,努力奔前程。為國家爭光榮,為人類造大同。” 她們都是美聲唱法。許

       文敏童聲清脆,台風純樸,很受歡迎。我班住在手帕胡同離學校幾步之遙的吳可琴歌聲甜美嘹亮,汪老師多次讓她獨唱,可是她每逢單

       獨唱歌,明亮的大眼睛裏就噙滿淚花,無法繼續;這讓汪老師很遺憾,因為她太希望更多的人聽到吳可琴動聽的歌聲了。更應一提的是,

       二附小還出了歌劇演員。1944屆的楊光江在師大男女附中星火歌詠團領唱“布瓊尼騎兵隊”,可謂餘音繞梁。後來他和著名歌唱家李光羲

       同在中央實驗歌劇院扮演茶花女裏的男主角亞芒。

         霍懋征老師和一位老師教過我勞作。“解放”後,霍老師教語文算術等課,是非常優秀的教師和知名教育家。1979年返校時聽說她

       得了重病,我們想去看望,她婉言謝絕。霍老師為人謙遜,從不張揚,我們十分理解, 喜歡她的低調,衷心祝她健康。

         賈澤老師教我五年級曆史,端莊高雅,是我心目中典型的老師形象,我非常喜歡聽她講課。1979年返校時,她在教師進修學校任教,

       依舊美麗大方。

         教過我美術的,除了汪淇老師,五年級時還來了一位年輕漂亮的女老師,印象頗深,好像姓吳。 我畫過一個日曆,老師給了96分,

       因為底色不勻,自己沒想到能得如此高分,同學們更是不以為然。老師說了兩點原因:一是我用雞尾狗頭表示雞年與狗年的更替,畫麵有

       創意;二是年份1946這幾個字體新穎別致。同學們心服口服,我則深受啟發。老師總是抓住點滴事例使學生有所收益。

                                            

         嚴畹老師是教導主任,身材修長,戴假發髻,黑邊眼鏡, 令人肅然起敬。她住在石駙馬大街路南,與我家斜對門,遠遠見到她,必鞠

    90度大躬。 我一直當班長,每天早晨到教導處領取本班的出席簿,下午放學離校前還回去。 一進教導處,正對著端坐盡頭中央的嚴老師。她嚴謹幹練,治學有方,是個出色的教育家。她主持周會,要求各班隊伍像瓦壟一樣整齊。一次,因為管不住自己,回頭說話,嚴老師中止了講話,訓斥了我。身為班長,卻給全班惹了禍,級任老師給了我罰站的處分[唯一的一次]

      賈汝忠(一之)老師沒教過我,但我知道他學問大、教書好,隨手一畫就是一個中國地圖[那時是秋海棠葉形狀]上寫字課拎來一桶

    白粉漿,用一支大毛筆在米字板上一筆一劃地教,擦掉後再教下一個字,是高班同學書法的啟蒙者。五年級時,他的弟也來二附小教

    書,是乙班的級任,與我班級任左老師莫逆之交,對我也很熟悉。此外,賈老師之子賈向榮與小哥同班,這也有助於我記住他老人家。

     鄭芸老師住在報子街,離學校近,很容易碰見。我覺得她一定很嚴厲,可是她班裏的學生都說她嚴而不厲。徐寶麗多次提起,1945    8

    年她家初到北京[當時叫北平],父親雖是師大教授[解放後的體育學院院長徐英超先生], 卻無餘錢剩米同時給幾個孩子置辦校服。鄭芸老師把

    自己的藍布大褂給了她,她個子高,穿著還挺合適。她的一口西北話經常引人哄笑,,鄭老師總是給予無微不至的關懷,鼓勵她自信。鄭

    老師和二附小許多老師一樣也是單身,她把學生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才會如慈母般地對待他們。                                     

      馬英貞老師在我剛上小學時是教務員,年僅十九歲。我第一次到教導處領取出席簿,端坐正中的嚴先低頭從眼鏡上方注視我的眼神、

    辦公桌擺成的馬蹄形陣勢,讓我有點兒不知所措。馬老師坐在進門的左邊,見狀立即走過來關照,親切的笑臉使我的緊張情緒蕩然無存。

    1979年返校,馬老師已近花甲,人很虛弱,但苗條身材依舊,溫馨笑容猶存。她總是那麽謙和,尊長愛幼。我離校後,馬老師先後擔任

    我侄女孫鎂和侄子孫鐳的級任,他們非常喜歡馬老師。

      安鳳徽老師是小哥三,四年級時的級任,富態而利落,嚴肅而和藹,戴無框眼鏡,穿西式服裝,風度翩翩,我覺得她簡直是個大學

       教授。她教學有方,循循善誘,使本來不大用功的小哥躍進前三名。

         另一位老師教曆史,學生愛聽她風趣幽默的講課。後來從1944年的同學錄得知她的名字叫安桂芝

      李玉印老師寫得一手好字,原是學校的書記[不同於當今書記的概念],後來是小哥五,六年級時的級任。可能家境清貧,不如其他老師

       注重儀表,學生不懂事,往往故意跟他搗亂。小哥時常反思,說李老師語文,數學功底皆好,是個好老師。

      許德明老師是我侄子孫鐳三年級時的級任。1952年的一天,侄子自豪地告訴我:“我是中隊長,副主席。” 我這個侄子淘得真能上房

       揭瓦,居然當上了小幹部。可見,許老師對學生一視同仁,不抱成見。1979年返校那天,聽說許老師住在手帕胡同西口路北,眾多懷舊的

       老校友就一起去看望。小小院落裏種滿了瓜菜和花,許老師言談流露出淡泊名利與世無爭的性格,和明白之後卻難得糊塗的境界。校友們

       為她瀟灑地頤養天年而慰藉。

      劇書素老師是我侄女孫鎂三、四年級時的級任,也是位執教有方的老師。雖未教過,我也清晰地記得她,她不穿旗袍,而穿西式服裝,

       就像電影裏的女先生,這點和她的好友安風徽老師一樣。後來聽說她是虔誠的基督教徒。

         關敏卿老師在我上五年級時來到二附小,擔任一年級級任。 她和馬英貞老師編排的團體表演留下深刻印象。 報童們唱著聶耳作曲的

      “賣報歌” 跑跳步入場,賣起報來。一群撿煤孩子接著上場,也唱著什麽歌,撿著煤核兒。小學生們無限同情地唱:“賣報童子真可愛,撿

       煤孩子太可憐。同學們來,我們再不要貪玩,買書買紙大家湊錢,分出一些時間,教他們把書念。”最後,孩子們下跪祈禱:“但願有一天,

       人間是樂園。孩子們都能工作遊戲上學校,孩子們都能有吃有住有衣穿。但願有一天,人間是樂園。”歌聲感動了所有觀者,東操場一片沉

       寂。 我班徐芳芝同學的妹妹參加了表演,她把那些歌帶到班裏,大家都為之動容,唱了好一陣子。

         在國民黨統治下,毫不隱諱地喊出對社會的不滿,直截了當地企盼光明,召喚兒童盡匹夫之責。二附小是何等正義的學校

                    記得還有河北口音的單權老師,住在察院胡同的錢自敏老師,教導處嗓音嘶啞的韓惇五老師[聽說他在運動中也莫名其妙地挨過整]。校醫

       室的張元瑃大夫戴眼鏡,醫術高明[決不是後來醫務室大夫的概念]。傳達室負責搖鈴的田義青大爺風裏雨裏地忠於職守令我難忘。 1989年校

       慶,一行數人拒絕入場搜身來到學校,傳達室一位麵孔熟悉、年紀稍輕的工友[姓名不詳]熱情接待了我們,他竟然記得低我一屆的朱嘉祿擅

       長畫畫[聽說朱嘉祿後來從事建築,是北京西客站的主設計師]      [以上幾位老師的名字我並不記得,是後來從1944年同學錄上查] 

                                                                                            

                    那時二附小最高領導的稱謂是主任 1940~1947年,有孫世慶,石蔭懷和孫韻笙三位主任。 石主任任期極短,沒留下太多記憶,兩

       位同姓人則印象頗深。

         孫世慶主任矮而健壯,紅臉膛,須發皆白,眉毛亦然,慈眉善目和藹可親,儼然一個老壽星。 如今想來,穿上那套白邊紅衣服,他

       簡直就是聖誕老人。幽默風趣的講話,地道的山東口音,聽者開懷大笑之餘,懂得了有益的人生哲理,學生和家長無不尊崇孫世慶主任。 

       不幸的是,抗戰勝利前夕,日本統治者點將,讓他當了偽教育局長。父親深表遺憾,惋惜這位德高望重的教育家因此毀譽。也許因為印象

       太好,我深信他是出於無奈,而絕非蓄意賣國。日本人找他,也是想借他的聲望。他是好人,沒做過壞事。很久以後,聽說他在勞改營裏

       去世,我仍改變不了對他的印象。

         我們的父兄,淪陷區的國民,為了養家糊口就得找事做,那時候老百姓不可能都跑到重慶。至於延安,那時候普通百姓無從得知。

         孫韻笙主任原是久負盛名的香山慈幼院院長,享有很高的威信。與前孫主任相比,他嚴肅了許多,現代了許多。他很有學問,“解放”

       後在師範大學任教,這怕是後來的學校領導力所不及的。 1979年返校時,見到孫韻笙主任及其夫人 [幼稚園的顧老師,教過我的侄女侄子]

       孫主任風度不減當年。

           這兩位主任都是名副其實的教育家,對於二附小的“百年名校”之譽,功不可沒。孫世慶主任主持二附小工作曆時最長1912~1943

       被拆的校園裏布滿了他的足跡,浸透了他的心血與汗水。他和二附小奠基人任崇敏指導師、瞿慶安長(1909年)、周徵蕁經理(1910年)

       以及民國以後的王銘恩王燮元主任都是百年名校的功臣,沒有他們開天辟地,百年從何談起?沒有他們潛心教育,名校何以形成?這些

       資料文革中付之一炬,幸而哈佛大學的圖書館精心保存了下來,衷心感謝他們。                                                     9

         我常想到,在校時,教我們珠算和說話課的陶淑範老師不時離校,任教不連續,後來聽說是隨地下工作的丈夫去解放區。她在二附小  

       來去自由,除了自身的教學能力,應該看到主任們和老師們的為人和作用。如果有漢奸或勢利小人告發(舉報),恐怕就是另外的結局了。 

                              ,周                                                        

         朝會是每天早晨課前在東操場召開的例會,由嚴琬老師主持。朝會上要升國旗,唱國歌,背誦國父(總理)遺囑。敵偽時期,升青

       天白日滿地紅的中國國旗,唱中國國民黨黨歌“三民主義,吾黨所宗,……。”小學生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連學校周圍的百姓也為之

       振奮。抗戰勝利後,每天負責升旗的旗手是小哥孫昌祖和他同班的楊敬時。他們跑步到旗杆下,以一定方式緩緩升旗,很是神氣。全校

       同學無不羨慕他們,用心學會係旗扣的方法,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當上旗手。

           周會也由嚴琬老師主持,講一些與全校有關的事項,比如道德品質,校風校紀方麵的教育;還有講演比賽,表演節目等。一直清楚

       記得一年級時的兩次比賽,一次為紀念孔子,一次為紀念孫中山先生。我代表全班講演,從此記住“孔子名丘,字仲尼”和“孫中山名

       文,字逸仙”,對他們的生平也略知一二。表演節目有合唱,獨唱,相聲,雙簧,京劇清唱,短劇[小品]等等,形式多樣,內容豐富。四

       年級時,幾個男生演過一個短劇“學官話”,說一個鄉下人來到城裏,變虛榮了, 一味模仿城裏人。可是學來的幾句官話[國語]都用錯了

       地方,結果招來大禍,說明保持本色才好。

         大約十年前的一個春節,在加拿大Manitoba的省會Winnipeg過春節,我根據回憶編寫了“學官話”,以相聲為藍本編寫了諷刺縣太

       爺愚昧無知、慣讀錯別字的劇本,執導當地中文班的孩子們在晚會上表演,反響可稱強烈。有個家長說她在波士頓過了多次中國年也沒

       看到這樣寓教於樂的節目,要把孩子交給我接受啟蒙。我忙解釋自己並不從事小學教育,而且隻是匆匆過客,心中則得意地回憶著在二

       附小受得良好教育。 

         其實我之所為不過是雕蟲小技,由於二附小的熏陶,出了不少文藝界專門人才。高我五屆的葛崇嫻是北京人藝的演員,她弟弟葛林

       曾任戰友文工團團長,我同班的孫良冉曾是該團的節目主持人。 相聲作者裏有個王存禮,一定是二附小的,他的弟弟王存山與我同班。

       更有王正方當了美國的電影導演。北影著名演員師偉就是二附小的孫宗珣 [1940年代初的校友],還有上影的向梅【1949屆】。

                  一年級的一次周會,嚴琬老師表揚了六年級的常燕玉。她家境清貧,點不起電燈,每晚在街燈下讀書,還考了第一。聽過匡恒鑿壁

       借光,孫康映雪讀書,還有頭懸梁錐刺股之類發憤圖強的故事,這些古人令人敬佩,可能因為離的太遠而未能產生太大的觸動,常燕玉

       的事跡則令我心潮起伏。二附小從不屈從權貴,不管家庭背景如何,推崇的就是常燕玉這樣的好學生。我始終不認識常燕玉,但她一直

       是我心中的偶像。

         校慶的慶祝會就更盛大了,各班節目精彩紛呈。一年級時校慶盛會上,四年級的節目給我留下深刻印象。說的是兩個小孩不畏艱險

       長途跋涉,最終找到聖潔的仙子,得到寶物。殷宗文和宮蓮分別飾演堅強女孩兒和仙子,俞靜和等飾演祝福探險者成功的夥伴。後來學

       電機的宮蓮居然在清華大學開講座,主講海涅的詩,此等能力與二附小的全麵發展教育不無關係。1978年,我與宮蓮在評閱研究生入學

       考卷時相遇,一同回憶起那個節目和指導表演的汪樹良老師。

         二附小利用各種機會, 通過各種方式,德智體美並重,引導學生全麵發展,朝會和周會正是達此目的的有效手段。在老師的教育和影

       響下, 我從小知道死讀書、讀死書都是愚蠢的,全麵發展才是應有的境界。我們並不僅僅是從書本和課堂上學得知識,在二附小隨時隨地

       都有收益。所以對我來說,上學讀書從來都是快樂的事,二附小是我少小時期的樂園。

         周會朝會和校慶大會是二附小教育不可缺少的部分。教育的成敗不能隻看升學率,五分加綿羊決不是教育的目的。教學的優劣不在於

       老師灌了多少,而應看學生受益多少。學校的責任是培養有用的人才,而不是教出書呆子,更不容自私自利的所謂“精英”苗子。學校應

       是永葆的淨土,教師應是廉潔的化身。應注意挖掘每個孩子的潛力,讓所有孩子的個性得到充分發展。

         感謝父母為我選擇了二附小,感謝二附小給予我取之不盡的一切。 

                                    

         我曾旗幟鮮明地反對“解放前談不上愛國主義教育”的說法。豈止是“解放”前,就在日寇鐵蹄下,由於二附小老師[也包括家長]的言

       教身教,小小年紀的學子無不痛恨倭寇,絕無“哈日”愚行!且不說老師課堂上講嶽飛,文天祥,戚繼光,史可法,花木蘭,秋瑾等民族

       英雄,激發了學生的愛國心和民族氣節,隻從一次運動會的團體表演就可看出二附小是正氣凜然,不卑不亢,不畏強暴的。

         1943年我上二年級時,在石駙馬大街東口的師大校址舉行過一次春季運動會。唱遊課汪樹良老師排練的“小兵隊”絕對是愛國主義的

       經典之舉。我們年級的矮個男生扮演傷兵[有周祖功、陳同貴、韓汝珊、顧巽祥等同學],上一屆的高個男生孫凱扮演“小兵隊”司令,俞靜堃、

       韓慧敏等女生們扮演戰地護士。他們豪邁地唱:

                             在我們的肩膀,   在我們的胸膛。 我們來捍衛祖國, 我們去赴沙場。

              統一意誌, 集中力量。 衝!衝破一切惡勢力。 幹!貫徹救國的主張。                                            10

                  抱定殺身成仁的決心,  發揚中華民族的榮光。                                                     

         在日寇統治時期,這是針鋒相對的誓言,大漲中國人的誌氣。學生唱這首歌時無不激昂慷慨,看表演時更感熱血沸騰。作為觀者,我

       緊張地注視著擔任鋼琴伴奏的汪樹良老師。她神情倔強,投入而警惕,好像隨時準備應對災難。我特別喜歡汪老師,真為她捏了把汗。站

       在前來視察的日本官員旁邊的孫韻笙主任和在場的所有老師正氣凜然嚴陣以待,使我略感放心,一旦出事,他們會和汪老師一起對付強敵。 

       現代人難以理解淪陷區的恐怖,莫須有的罪名就能把人送進憲兵隊,那是蠻不講理的地方,以殘害中國人為樂趣,進去了就出不來。我由

       衷敬佩汪老師, 孫主任和二附小的老師們。他們在日本帝國主義鐵蹄下,身體力行地給了我們愛國主義教育。 在我心目中,他們都是盡責

       的匹夫,忠勇的愛國誌士。

         如果“愛國主義就是愛社會主義”的說法成立, 我們的愛國情結就無法解釋了, 因為那時候我們不懂“社會主義”[如今又有誰能說清

       楚?]我們的愛國主義萌生自家喻戶曉的嶽母刺字,精忠報國四個大字自幼銘刻於心。二附小有個圖書館,日寇統治下就有嶽飛傳,文

       天祥傳之類深淺程度不同的藏書。學生課上有正義的師長引導,課餘又有這樣的場所薰陶,鐵蹄下的少年受得絕好的愛國主義教育。 

                                

                    淪陷區的百姓對日寇切齒痛恨,小學生也因而抵觸日語課。起初有兩個日語老師,一個是日本的蓧源,一個是姓張的中國女老師。據

       說女老師特別厲害,學生不好好上課,她就用粉筆頭砍腦門兒,一砍一個準兒。反日情緒高漲的學生也不含糊,想出了絕妙的對策,幹脆

       不跟老師硬頂。上日語課照例用日語問“先生,你好!”這句話的日語發音酷似國語的“孫子(音zei),我哈腰,狗砸你媽死”。學生們爭

       相高喊,顯得很守規矩,實則為解心頭之恨。不知厲害的日語老師是真沒聽出來,還是不想自討沒趣,總之,學生勝利了。我上三年級時,

       來了個漂亮的中國女老師教日語。她很和氣,我們想搗亂卻無從下手,高年級同學傳下來的方略也難用上。學了一學期日語,沒記住什麽,

       抗日戰爭就勝利了。 

                                

     大半個世紀過去了,從未認真回憶過母校校園,聽說拆了,憤憾並生,引起前所未有的思念。我們從那裏起步,多麽應該常回家看看;

    闊別六七十載,多麽希望能回家看看!然而如今無家可歸,隻能回憶,必須回憶了。此文最後追憶校園,為的是在心中留下一幅校園的藍

    圖。說到藍圖,我真希望學建築的校友能繪製一份。這並非臆想,而是受人啟發。原北師附小有位學建築的古稀校友已經這樣做了。該校

    現任校長特邀七十歲以上校友促膝談心回憶母校,決心真正繼承優良傳統,把北師附小辦成實實在在的好學校。甚至支持校友恢複校名的

    主張,隻是因為北師已不存在,而未改成,不過西城區教育局已同意在校名後加上“原北師附小”。我佩服這位不愧為真正教育工作者的校

    長,她不是急功近利厚今薄古的浮躁人等,不像躺在名牌老校光環上的淺薄之輩,一味炒作自身卻隻字不提先輩鑄就的輝煌。

         母校位於手帕胡同中間,坐南朝北,不大的校門正對著通往報子街的達智營胡同。門洞左側是傳達室,田義青大爺每天在那裏迎接我

       們。 過了門洞,是個院子,正前方可見一雙杠,那是我們玩兒“雙杠逮人”的地方 [這個遊戲在二附小不知傳了多少代]。雙杠旁邊是教導處

       的北牆[上有幾扇大玻璃窗],教導處的門朝西。院子西邊月亮門裏,有個跨院,院內北房是校醫室所在地。東隔壁是一間教員休息室,三年

       級時在那兒口試日語,南邊是幼稚園北課堂的北牆。從月亮門往東,可見一幢二層樓房,我們五甲的教室就在一層的西頭。樓後是高年級

       上體育課的北操場,也在那裏舉行過校慶的集會;樓前對著禮堂幾個大大的北窗戶。從樓前往東徑直可達東操場,東廂房是自然教室,北

       房是我們四年級丙班的教室。東操場西南出口通到一個四合院,北房是教員休息室,前廊很寬,在那裏拍皮球踢毽子不怕日曬雨淋。東西

       廂房分別是我在三丙和二甲的教室,南麵可見一年級兩個班教室的後窗。教室門前又是一層狹長院落,對麵的南房曾是教員宿舍,左老師

       和年輕的那個賈老師在那裏住過。從一年級教室前往東通到一個抱角廊子的小院,北房是音樂教室,東邊有個鍋爐房,供應開水,燒鍋爐

       的大爺還給帶飯的同學熱飯,其餘房子的安排記不清了;西行北轉又進一院子,北麵就是禮堂。禮堂西端有個舞台,鋪著黑色地毯,舞台

       兩邊的牆角各放一架鋼琴。禮堂不僅是全校集會的地方,唱遊課也在那兒上,汪樹良老師課後常在那裏彈琴。禮堂所在院子的西側,大體

       就是幼稚園的東牆了。

         至此,我好像通過時間隧道回到了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的母校,又與眾多師長和同學聚首。我趕在校慶前發表了回憶母校的拙筆,有幸

       在九月十九日前後,與古稀耄耋校友相聚。 天涯海角各自一方,一堂聚首,共識驚人,因為我們受得同樣的教育。有學長告訴我:“新校

       園豪華有餘,溫馨不足”,我說:“拆了的校園溫馨永駐”。

          九十九周年校慶之際,僅以此文略表對母校,老師和同學的深情厚誼。                    (完)

                     2008826日初稿,20081012日改稿,20081018-21日新浪網發博文,2009-10-10次修改並發布“浩瀚無垠”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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