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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滾滾又兩年

(2012-07-27 16:55:25) 下一個

     車輪滾滾又兩年

                                            1- 標題的詮釋與引子

   詮釋 本文內容是連載博文《萬水千山十七年》(下稱《萬》)的繼續,標題的“萬水千山”與“車輪滾滾”分別源於當時上映的話劇與電影名。《萬》文記述作者所在高校十七年的不作為,及“國家需要”的兩地分居漫長歲月。本文寫照日複一日浪費於遠途上下班,曆時兩年無所事事的“國家需要”。

《萬》文提及,十七年教齡並亟待解決兩地關係的我,被人事部門按大學生分配處理,回京待命。幾乎每天一趟人事局與主管大學生分配的幹部打交道。此人得了BH大學人事幹部王某的好處,按其旨意拖延,甚至曾敷衍說我正值好年華,應服從國家需要安心在外地工作。我請求盡快安排,隻要結合專業,我都服從,他批評我不該強調專業,說咱們國家隻有一個專業,我自是不解,他則高調教訓:“那就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專業”。

他一直不予答複,直到那年除夕,翻年調令過期,才通知我到市XX局報到。此局地處熱鬧地帶、毗鄰菜場,方便下班買菜,我阿Q般地知足了。接待人員馬上打斷了我的遐想,令我到下屬某公司報道,離家遠了許多。接著,公司又令我到所屬的七二一大學,離家更遠,我卻暗喜,因為也是“大學”,依舊可以教書。總比各路人事大亨曾經安排的公用局靠譜,據說那裏的業務是管上下水道、公共廁所以及煤氣站等,幸虧公用局領導英明,說我專業不對口,沒接受。

已似“天涯淪落人”,隻能拋開所有理想,把人生追求降到底線,任“組織”擺布!未到半百已知天命——前途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就這樣結束了“萬水千山”,開始了“車輪滾滾”。

 

                                                2-這裏也叫大學

從此早出晚歸。當時北京公交車擁擠不堪,沒有秩序,脊柱手術後,我很怕擠車,又沒法聲明有傷,人們會沒好氣地說:“怕擠坐小轎車去!”為了避免無謂的意外,我隻得騎自行車上班。每天往返路程三個小時,玩命蹬車,超越眾多小夥子。稍有耽擱,牆上統計表的名字下麵就被貼個 “黑旗”。即使在冬季,到了單位也是大汗淋漓,逐漸冷下來,以致不斷感冒。如此艱難地跑班,沒有創造任何價值。

七二一大學是文革產物,源於1968721的最高指示,大意是:大學還是要辦的,但學製要縮短,教育要革命,要無產階級政治掛帥,要從有實踐經驗的工人、農民中間選拔學生。一時間,全國的大學都招收工農兵學員上管改,複課鬧革命。各行各業也雨後春筍般地辦起了自己的“大學”,都以最高指示發布日期命名,有個能充當教室的房子,找些人站在台上講課,大學就算辦成了——令過去傾注畢生心血辦大學的教育家“汗顏”?

我們的七二一大學坐落於城南的一座古廟,冬季用老式煤爐取暖。人們一上班,先忙著出恭,認為這樣利用上班時間比較合算,然後沏茶,看報,課間休息打牌聊天難休止,接著淘米,在取暖爐上煮飯。午飯後,打牌,打盹兒,晃悠到下班,拔腿回家,領導盯著,早一分鍾離開都不行。終日無所事事的人們隻要和領導關係好,看報就是先進工作者的資本,至少比打牌、聊天、織毛衣、裁剪衣服的更關心政治。我不受幹擾地讀書,被視為另類。幾乎所有同事都安於現狀,提醒我不要說這裏沒事幹,別破壞他們“滋潤”的日子。都是文革前的大學畢業生,何以適應得過且過?   

過去,即便領導不待見,我也被公認是極其稱職的高校教師,不理解國家為什麽需要調我到這裏,但仍盡力服從“國家需要”。一再請示究竟需要我做什麽,但遲遲得不到明確答複。我理解“工人階級”不知道大學該怎麽辦,以主人翁姿態主動介入,方知這個七二一大學已有一個M班,給我的任務是辦E班。我交出了E班必須的儀器設備清單,領導立即答複:“不要講條件,學大慶嘛,頭頂藍天腳踩大地,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也要上。已經發給你兩本書,這條件很好啦!你什麽時候備好課,就什麽時候開班。”他把E班成敗的責任全推給了我,我立即回答:“什麽時候招來學生,我什麽時候上課,不光教那兩本書,我還負責給他們補習必要的基礎”。領導無言以對,轉而要求我提個辦班計劃。既然連計劃都沒有,為什麽說我備好課就開班?我慶幸與他針鋒相對,戳穿了他們的盲目和好高騖遠。這個行業技術落後,工人素質低,辦M班所招的學生也不過是停課鬧革命以後的初中程度,再辦E班,根本沒有生源。辦七二一大學不過是個運動,他們不按正規大學的思路考慮問題。

 

                                                   3-“開門辦學”            

其實辦E班動議於我的到來,覺得有我這個懂專業的,就可滿足他們的好大喜功。要我提計劃,我必須認真調查研究。走遍了公司所屬工廠,證明辦E班既不可能,也不必要。換句話說,這個地方並不需要我,於是萌生了離開的想法,呆在這裏,於己,是浪費生命,於國,是浪費人才。但是沒有任務,他們也不放我走,就為了拉高師資水平,標榜他們的“業績”。這對於事業心強的我,無異於屈辱。

“大學還是要辦的”,但“必須在正確路線指導下,把學校辦到工廠、農村、社會”,是謂“開門辦學”。“七二一大學”緊跟潮流,M班下廠“開門辦學”了。領導責令我參加進去,“取得經驗,為辦好E班打基礎”。工廠在遠郊,有班車,乘個把小時的公交車才能到達車站,每天往返披星戴月。若真有任務,我毫無怨言,而事實上無事可做。領導叫我接近工人,學習他們的優秀品質,讓我接受再教育。可是人家忙著幹活,閑雜人等晃悠一旁,純屬添亂,還有礙安全。我隻是換了個地方,每天還是看書,以免業務荒疏,日後不能勝任新職。所幸是暫時離開破廟校址,避開了那幾位領導“永不瞑目”的監視。然而,每天四五個小時浪費在路上,實在可惜。 

由於留守的和開門辦學的兩方領導之間明爭暗鬥,我又被莫名其妙地召回。依舊無事可做,不能創造價值是最大的痛苦,雖非本意,亦感內疚。“萬水千山”時,尚能桃李滿天下,如今除了勞民傷財,別無效果。一路車輪滾滾時,腦海思緒萬千中,前景叵測。街上車輛首尾銜接,不得不在魚貫的車流裏飛奔,母親極度擔心我的安全。我須謹慎,充分體現自身價值的抱負尚未實現,不可因無謂往返中的任何閃失 而有所不測。我不願因不安排工作而浪費生命,就自己想轍。 

下場調查中,某廠希望我給技術員講課,並翻譯進口設備資料。我說服校長:“這也是開門辦學”,他同意了。廠領導通情達理,說備課、翻譯都不必來廠,以便於查閱資料,又免去路遠迢迢之勞。我很自覺,最短時間裏完成任務,開出課,交出翻譯資料。工廠極為滿意,提出調我來廠。七二一大學當然不放,一來怕行內說他們沒事幹才會放人,二來留著個老大學生有助於炫耀師資水平,所以很快就召回了我。

 

                                                       4-終於“結合專業”          

被召回後,七二一大學狀況依舊。我跟校長說,E班招不來學生,調研結果也說明不急需這方麵人才,這裏沒有結合我專業的工作。校長未置可否,不過,後來發生的事足以證明他聽進了我的意見。

招了一個技工班,學生都是北京稱之為“老泡”的孩子,是家裏受寵的 “老疙瘩”,被照顧不必“廣闊天地煉紅心”,“紅小兵”出身,以“紅衛兵”為偶像,都喜歡“造反有理”。一天,一群小男生圍著我的自行車指手畫腳,同事警告說他們正琢磨拆掉我的車座,可誰都不敢管。我走近他們,和氣地打招呼,問長問短,說學習中有問題可以找我,他們倒不好意思胡來了。

不久之後,這群男孩前來找我,為首的說:“聽說老師高明,教室裏日光燈不亮了,您給修修?”他在套用革命電影《決裂》裏,農民對講“馬尾巴功能”的老教授所說的台詞。我笑了,覺得他幽默聰明。雖未修過日光燈,也應承下來。來到教室,不顧脊柱手術造成的不協調,努力爬上放在桌子上的椅子,把日光燈鼓搗亮了。他們服了,沒想到女老師能幹這活,從此對我友好,不再琢磨整我。

校長受學生啟發,後來開大會裝擴音喇叭的美差也歸了我,他很得意:“這都是結合你專業的工作”,我得感謝他記得我提的意見。

                                             5-這裏絕對突出政治          

領導積極響應號召,大抓批林批孔運動,又莫名其妙地批周公、批宋江,“革命”越來越深入,進入“意識形態領域的階級鬥爭”。開門辦學的大隊人馬也被及時召回,所有人全時開會、寫大字報,大批判、大辯論。每個月開多少批判會,寫多少分大字報,校長都要向上級黨委匯報,誌在爭當行內先進。我實在寫不出大字報,因為林彪是堂堂執政黨在黨章裏確立的接班人,毛澤東思想是照妖鏡,都沒照出這個妖,我能批判什麽?孔夫子是兒時尊崇的古人,解放後知道他是封建儒家,後改稱孔老二,成了革命對象。傳說批孔是江青等人針對周恩來發動的,當時認為他是人民的好總理,還沒什麽負麵看法。

政治形勢匪夷所思。統帥說“人才難得”,鄧小平就出山了。電視新聞第一次播出他講話時,公共電視房裏一個小孩說:“他是壞蛋,有一本書,書皮上畫的就是這個人,手裏拿一條毒蛇,他放毒。”鄧掌權時,周、朱、毛三巨頭相繼謝世,是鄧給周致的悼詞。不久又說他掀起了右傾翻案風,是“四五事件黑後台”,於是運動全民“反擊右傾翻案風”,鄧小平落馬,又成了“壞蛋”。那時我不知該怎麽批鄧,“以糧為綱,以鋼為綱”沒錯吧,不抓農業,任人口大國坐吃山空?不抓工業,怎能自立於世界之林?鄧靠抓階級鬥爭起家,會忘了以階級鬥爭為綱?至於黑貓白貓,不抓耗子或抓不著耗子的總不是好貓吧。越想越不會批判,困惑中,仍盡量不荒疏業務,偶爾看報以示關心國家大事。

校長抓典型說:“你文化最高,可就是你,一張大字報也不寫!”好心的同事悄悄告訴我,校長召集積極分子開過會,說我是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的典型,讓他們跟我劃清界限。他提醒我趕快寫大字報,說很容易,“天下文章一大抄”,抄報紙就行,不過,抄人民日報太顯眼,可以抄甘肅日報之類。經驗的核心是“抄”,我怕抄報容易重複,要來其他單位熟人的大字報底稿,上班時間抄寫,權當練習毛筆字。

領導帶動大家玩兒命緊跟,今天寫大字報歌頌,明天再反戈一擊,浪費了大量紙張。更遺憾的是,重金難買的光陰白白流逝,後來方知,世界,在這期間突飛猛進。

 

                                              6-下達了“政治任務”      

校長苦於琢磨不透變幻莫測的形勢,又以“緊跟”為己任,就去名校看大字報,想從字裏行間受到啟發。名校畢竟是名校,大字報琳琅滿目,量多質佳,不乏“小道消息”,校長大開眼界,宛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他認準我文化高,從此派我及時摘抄敏感內容,隔幾天給他送一次稿件,說這是給我的政治任務。我住在高校區,擔此重任,可大大減少上下班路途的時間,有條件做些自己認為有益的事,堪稱美差。我欣然服從,但並不釋然:“國家就需要一個大學教師幹這個?” 我不甘心這樣浪費生命,無法安於現狀。

                

                                                  7- 四月五日前後      

周恩來逝世,國人痛悼。我不例外,那時很崇拜他,雖然向他反映兩地問題的信被退,受到人事幹部的刁難,但我還是相信隻有他在乎知識分子,他走了,似乎沒了指望,難有落實政策之日。

不顧上下班路程本已很遠,我繞道去天安門廣場。悼念的人群水泄不通,花圈、詩抄層層疊疊,卻是氣氛靜謐,秩序井然,人們由衷地悼念周恩來總理。四月五日,執政的四人幫出動軍警幹預,說有人放火燒了廣場東南角的郵局,還弄出了幾個救火、保護國家財產的英雄,到處做報告。各單位都追查參與者,去過天安門的必須交代,我覺得無聊,沒理這個茬兒。校長個別審問我,激起我萬丈怒火,沒好氣地回答:“去過,每天都去,天安門是我上下班必經之路。”其實我不必經過那裏,隻是想教訓淺薄的校長,抵製人人過關的“統治”。沒給校長說話的機會,我就借題發揮,滔滔不絕抱怨起上班路遠,又沒正經事幹。人們被我鎮住了,不僅校長,所有的人都怕我把事兒鬧大,影響他們的舒服日子。校長怕我揭穿單位的內幕,不敢再調查我。就是這樣一個不務正業的荒唐單位,也能長篇大論地總結業績,一級一級地邀功請賞。由點及麵,我恍然覺得全國成了個大騙局。試想乘坐飛機俯瞰神州,這裏一群人打牌聊天,那裏一群人胡亂寫大字報、開批判會,社會停滯,國庫日空,國家前景不堪設想!

很多人擔心毛主席的健康,說萬一死了中國就要亂。我相信地球離了誰都轉,明顯感到他在一天就有人橫行一天,不如徹底亂個水落石出,這隻是想法,跟誰都不敢說。不出所料,果然有人橫行,那就是四人幫。十一屆三中全會宣告了四人幫垮台,舉國歡慶。

 

 

                                                      8- 曙光隱現             

“人才難得”的鄧小平重又執政,坊間傳閱的鄧大人講話,談及科技人才歸口,似能看到隱現的曙光,或許對我的前景有利。    

我繼續承擔“政治任務”,隔三差五地摘抄大字報。私心使然,我重點收集關於專業歸口的內容,試圖說服緊跟形勢的校長,放我“歸口”。組織幹部老祝真是好人,他理解我上班遠,又無用武之地的處境,支持我調走。我早有此意,但思想保守,認為應由組織合理調配。他說:“你不提出調動,我們主動放走你這個老大學畢業生,以後就別想跟上麵要人了”。他告訴我,得自謀出路,“組織不會替你找工作”。本以為舊社會才自己找事兒呢,經他指點,我猶如舊社會的失業者,開始找事兒了。北京戶口已經解決,找事兒應比以前容易吧。

 

                                                    9-夢境般的機遇 

一天,我們一家三口外出回家,先生蹬車,女兒坐前車樑,我坐後貨架,郊區沒有警察,我們就明知故犯了。如此高效代步工具引人注目,吸引了馬路對麵一位女士的目光。定睛辨認,原來是幾十年前的小學同學,我脫口喊出她的名字。她驚訝我的記憶力,因為我倆不同班,僅隻一個學期同校。她正找地方給自行車打氣,我家有氣筒,離的也不遠了,於是邊走邊聊。得知我還在“找事兒”,她感慨:“我以為你這麽出類拔萃的人肯定入黨做官,想不到落得如此地步!”

出類拔萃我不敢當,但可無愧地說,我知進取,喜迎挑戰,責任感強,知識基礎和工作能力有目共睹,可是在“知識分子不是太多,而是太少”的偌大中國,卻沒有我發光發熱的機會。我的母校BH正在大張旗鼓地解決市內“兩地關係”,但仍無視於我,毫不關心他們的骨幹教師——我丈夫的實際困難。

這位老同學所在單位因唐山地震有了進京指標,她願推薦,我立即給她履曆。其時她住在名牌大學校園內的父母家裏。其父是該名校教授,認為我適於從教,問我是否願意調到T大學。BH人事幹部屢屢無故刁難,早就迫使我做夢都想找個更好的去處,隻是不知應是哪裏。T大學是我從未想過的,TBH相距很近,我是BH的兩地關係,T大學門檻又高,會接受我嗎?老同學的父親文革挨整,尚未落實政策,說等他“解放”了就推薦我。我真感謝這父女倆,他們使我有望回歸最熱愛的職業,有了聯係頂級大學的抱負。

兩地關係絕對是中國特色,老外不可思議,也絕不接受,我們則無條件服從,因為這是“國家需要”。近二十年,我犧牲個人利益,服從了國家需要,但始終沒看出這對國家有什麽好處。因為“兩地”,我不得不分心去找組織,浪費了不少時間;因為“兩地”,我被視為不穩定分子,失去培養提高的機會;因為“兩地”,我被當做“搶險隊”使用,專業動蕩不定。解決兩地本是正當要求,我卻因此成了“被告”,罪名至少是“不能正確處理個人與國家的關係”。工作的極不穩定,政治的無形壓力,家庭聚少離多,曆盡曲折艱辛,我已心力交瘁。毫無希望的逆境中,我都從不懷疑“有誌者事竟成”的信念,如今友人相助,雖離“花明”尚遠,但似“柳”已不“暗”,要緊緊抓住這夢境般的機遇。

教訓使然,我叮囑丈夫不得走漏風聲,以防該校人事幹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10- 謀事在人          

青少年時,我仰望過這所頂級大學。高考成績足以考取任何名校、任何熱門專業,但我服從了“黨”的需要,自作主張更改了填好的誌願,放棄了上名校的夙願。如果能到名牌大學任教,則可彌補當年愚昧造成的遺憾,因而努力爭取。這所大學裏有我許多老同學,他們珍惜我熱心從教的事業心,也了解我的業務能力,紛紛極力推薦。一個負一定責任的學長,更直接促進人事部門調檔。

問題來了,如果七二一大學不同意放我,檔案調不出來,T大學就無能為力了,我必須說服校長。掙紮近二十年,我好像變聰明些了,要想成事,得講策略。校長的特點是“緊跟”,凡上級旨意,理解的、不理解的,他無條件執行,認為這樣就是黨性強,就是好黨員、好幹部,我就從這個薄弱環節突破,學著麵帶笑容,不急不躁。

初到“七二一”時,我並不在乎它不正規,隻想好好幹,可是始終沒有任務,連學生也招不來。我也負責地在全行業調查,得知文革中,大批家庭婦女響應“我們也有兩隻手,不在家裏吃閑飯”的號召,參加了工作,大都安排在這個以手工業為主的行業,如果辦E班,並全行業推廣先進技術,則將導致80%工人失業。這裏並不需要我,這個強硬的背景,讓我底氣十足地請調。

我跟校長說:“我遵照毛主席的教導注重調查研究,調查結果也匯報過了,這裏用不著我,而T大學急需教師,我給過您鄧小平號召專業人才歸口的講話,您一定領會了精神。”校長連稱應按鄧大人指示辦事,我借勢鼓動:“調到T大學我能更好地為國效力,您辦成了E班,可以借調我回來任教。”校長果然中計,大公無私地說:“全國一盤棋嘛!咱們聽小平的話,專業歸口,我們同意放你。支援T大學,也是為國家做貢獻。”校長申明大義出我意料,心裏懷疑是否當真,我趁熱打鐵,添油加醋地投他所好:“校長以後需要傳單,我還繼續給您收集。”他高興地說:“你就算是咱們派到T大學的聯絡員吧!”他毫不懷疑這個國家將永遠“革命”下去。

就這樣蒙混過了基層關,突然可憐起校長來了,因為蒙了他而生歉意,心裏說:“校長啊,對不起了,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呀!”

近二十年爭取解決兩地問題的努力,竟不如這不到半小時的忽悠,真是“苦幹”不如“巧幹”。不過,這隻是邁出了第一步,還得過上級黨委的關。正發愁上哪兒去找黨委書記,組織幹事老祝向我透露,公司黨委那天上午在學校附近的臨時會場開會,是見書記的好時機。我當機立斷,以破釜沉舟的架勢闖進了會場。

與會者二十餘人,書記端坐正中,委員們眾星捧月般地分坐兩旁。顧不得書記的威嚴,搶在開會之前,直衝書記大聲說出了我的要求。書記打量著我,不假思索地說:“你去找單位吧!有來調檔的,我們就放。”他忙著開會,草率地打發了我。我匆忙道謝,奔出會場,立即打電話給T大學的那位學長。在他督促下,T的人事處次日就調檔了。這次是鑽了黨委書記的空子,有人說黨委書記就是這兒的“爸爸”,說一不二,他不知道T大學已接受我,當眾承諾,如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我看到了曙光,仍不敢相信事情順利,不拿到調令不能算成功。調回北京的過程中,四處奔走,如大海撈針;隻能出示工作證說明我是好人,那時人們警惕性極高,一個中年人到處亂竄,誰敢輕信你不是破壞分子?沒有公函,任何單位都可不予理睬,有幸被接待,也隻能毛遂自薦。現在容易多了,T校友好傾力引薦,幫我探聽虛實,隨時透露進展情況,我耐心守候消息。

 

                                                     11- 周折                 

T大學人事處發現我的檔案不完全,在CD大學漫長十七年的材料不翼而飛。我即刻聯係CD大學,確認消失的材料在BH大學聲稱調我時,無誤地隨檔案發給了BH的人事部門;後查明,BH大學將檔案送交人事局時,人事幹部王某抽出了我十七年高教生涯的部分。說不定正因為此,我才被當成了大學畢業生?關於此事,BH人事幹部拒不承擔責任,說他們以為那部分材料是專寄給BH的,所以留下了。既然不接受我,憑什麽扣住我的檔案材料?其強詞奪理昭然若揭。我無從追究他們以機密為掩護的勾當,幸而CD大學有關部門和人員一如既往地支持,為我重新補寫了十七年的鑒定。

就因為我了解到BH人事幹部王某的不正之風,他們拒我於校門之外還嫌不夠,簡直是置於死地而後快,竟敢銷毀他們認為有利於我的材料,連起碼的職業道德也不具備,這就是機要部門挑選的“特殊材料”!人事幹部王某的違法行為竟不受追究,後來還被調到一個一般院校升了官,難怪有道是,管人事的不辦人事。想來後怕,這次如果沒有好友相助,盡知內情,如果CD大學不肯補寫材料,一切努力又將因BH人事幹部的卑鄙,而付之東流。

為了保險,開始聯係T大學時,我見了該校三個係的負責人。校方同意接受之後,三個係都想安排,人事處不想得罪任何一方,就把檔案壓了下來。那位學長了解到這種情況,立即向上級反映我盡快工作的迫切要求,希望不要因此延誤。我又直接去見人事處長,他說校級領導已拍板,將我分配到專業對口的A係,但希望我在原單位提級,不占T校的指標,所以暫緩發出調令。我立即表明不願繼續浪費時間,哪怕連提三級,也不願在那裏多呆一天,況且,原單位也不會把提級名額給予將要調離的人。教訓證明,夜長夢多,我一心找個正經去處發揮作用,寧願放棄個人的其他利益。

 

                                          12- 引以自豪的調令       

T大學很快發來調令。解決兩地問題中,離奇的變故讓我餘悸難消,忙去報道,真正落實心裏才踏實。

收到調令那天,恰逢偉大領袖冥誕,本是其政策的受害者,倒像是托了他老人家的福,奈何“敬祝萬壽無疆”已不現實。

調令上,調動理由一欄裏,醒目的四個大字是:工作需要。不是照顧夫妻關係,而是工作需要。做為獨立人才調入頂級名牌大學,我感到無比自豪——空前地真正被國家需要了。

好朋友們也為之興奮,說繼“萬水千山”、“車輪滾滾”之後,該上映“錦上添花”了(也是耳熟能詳的電影名)。我則自知,從“萬水千山”熬到“車輪滾滾”,不過是解決了最起碼的兩地分居問題,無“錦”可言,豈有“添花”?我隻想切切實實地工作。令我欣慰的隻是,曆盡曲折艱辛,重歸理想崗位,堪比欲火重生。我感謝或多或少幫了我的朋友,向他們保證:努力從教,不負眾望。

 

                                             13- 終於揚眉吐氣        

兩地問題的解決如此艱辛,主要因為BH大學屢屢刁難並故意破壞,所以聯係T大學始終保密。調成之後,消息不脛而走,BH校園裏關注者頗眾,我的事一時成為“頭版頭條”。人們紛紛指責BH把屬於自己的人才給了更知名的T,輿論給人事幹部和某些領導造成不小的壓力。有人羨慕嫉妒恨,也有人主觀認為我隻是調到了T大學的附中。個別人擔心我在排外的T大學呆不下去,勸我別往那風口浪尖裏走,我回之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有人猜測我走了後門兒,不過沒人相信,若有後門兒,何苦受BH十多年的刁難?

BH人事幹部長期刁難,早已使我暗下決心,一定要調到比BH更好的單位。至於是哪兒,沒有想得具體,心裏自是留戀高校。為之奮鬥中,似乎既不敢想暗下的決心,也不敢念心裏的留戀,其實則始終默想默念。至此決心與留戀同時夢想成真,人生征途竟能柳暗花明,猶如獲得了第二次生命。

長期懸而未決的兩地問題,使我飽受議論:政治上有問題啦,業務上不頂用啦,甚至有誹謗性的傳言,總之,有人似乎願意把調動不力的原因歸咎於我個人,我一直忍著。調入T大學,所有猜疑、誹謗、無稽之談,一律不攻自破。在BH大院裏,讚美之聲不絕於耳。我終於揚眉吐氣地出出進進、來來往往,人們刮目相看,我不再厭煩這裏勾起不悅回憶的一草一木。

 

                                            14- 承上啟下之結語        

這兩年裏,也有過幸福。七二一大學就在父母家附近,每天中午都能回家。我不願勞累他們,吃了飯再去,父母不高興了,執意要我與他們共進午餐,餐後,母親搶著洗碗,讓我與父親聊天,聊國內外形勢,而更多的是父親為我調工作的事出謀劃策。調至T大學後,父親沒有了牽掛,永遠地離開了。我晝夜兼程忙於工作,極少顧及母親需要溫暖,十年之後,母親也隨父親而去。車輪滾滾兩年的幸福時光竟成絕享,此後不再。 

 

從山重水複疑無路,到柳暗花明又一村,這話概括了我車輪滾滾兩年的過程。但我絲毫沒有熬到頭了的輕鬆感,深知這是新征程的開始。不信,就請關注下麵或許叫做《路與橋》的長篇,接下去的歲月更艱辛,我“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前不久,希拉裏用了這句話,我擔心等我發表出來,準有人以為是我學她,可是我差不多二十年前就這樣比喻那段人生路,三年前就想好了《路與橋》這個題目,幸而還留有部分當年的手寫底稿可以為證。當然,也不是她學我,“逢山開路遇水架橋”應是所有奮鬥經曆的貼切描述。

也許我會換個題目,蘇格拉底說:“逆境是磨練人的高等學府”,T大學曆程的描述或可命題為《逆境——磨練人的高等學府》——那真是個磨練人的去處。不過在沒想好之前,似不想改變初衷。

至於逆境事如何,有朝一日必分解。熬過逆境不容易,敘述起來也艱難,成文需要假時日,半年或可見倪端。

 

                           2012-03完稿於北京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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