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父耀宗去世那一年,西曆1894年,中日爆發了甲午戰爭,西方列強完成了他們在中南美洲,非洲,南亞的利益分配之後,加快了對古老中國的分裂步伐。同一年底,眉叔那個在夏威夷,廣州,香港都讀過書,又自小有大主張的弟弟阿文,在夏威夷成立興中會。二十多位走南闖北,出過洋又回過家的鐵血漢子,第一次聚在一起,熱烈討論中華民族的前途去向。這群人裏麵,有夏威夷王眉叔,有縱橫港澳金山的麥哥,有在廣州三元裏和英軍幹過架的勇夫,有支持過林則徐虎門銷煙的老前輩,有在太平洋鐵路上賣過命的苦力,更有普通的年青僑民。他們共同的最大擔心,是家國很快會被洋人侵占,從此中華文明會被肢解失落,家不成家,國不成國。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像要拯救一艘裝滿了人,卻正在快速下沉中的大爛船!可惜船上的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隻看過小河小橋,他們哪裏知道真正大海風浪的厲害?拋兩下就沉了!還不知道是怎樣死的呢!”有人搖頭歎息。甲午戰敗的陰影,讓這群曆經大洋風暴,又知道對手堅槍大炮鐵艦厲害的漢子們,看到了敵人由海路突破,陸路包圍,層層進逼,進而瓦解分裂中國的真正危機。
阿文道:“如果那大船已經不中用了,難道我們不能另建一艘結實的,最先進的,還能打仗的好船?難道要等到洋人們把我們的船打沉了才趕去建?不行啊!不能等啊!驅逐韃虜,恢複中華,就在今日!”
眾人群情激憤,不用多言,皆舉拳同意:“驅逐韃虜,恢複中華!”
燎原的星火,就在遠離中國本土,當時還沒有並入到美利堅合眾國的夏威夷島上點燃!大家都是做過實事的人物,很快就分攤了任務:阿文能言善道,有想法有人脈,應該到處去演說尋求各方支持;眉叔善理材,則負責酬款大事;麥哥等幫派人物,務必停止內鬥,整合力量,等用到武力之時,可以一呼百應。其他的人,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辦法,有門路,有主意的,能寫文章的-----反正都要人盡其才,全體都要竭盡全力,尋求各方的支持和力量,喚醒民心,推翻腐敗無能的清政府,從列強的魔爪中拯救中華!
從檀香山回來之後,麥哥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他不再關心自家在港澳和金山的生意,不再對阿韶管頭管腳,不再關心海仔的武學,卻是忙著去見各種各樣的人物,赴各式各樣的聚會,又頻密地出門:省港澳,夏威夷,美國東西兩岸,整年都忙得人影不見。
阿韶不得已,把照顧和指導海仔學業和練武的事都包攬了過來,有空還讓他接著看中醫書,認中草藥。終於有一晚,麥哥深夜才坐船回到澳門的家裏,看了一眼老婆孩子,就累得要睡了。阿韶搖醒他:“喂!你最近究竟在忙什麽呀?神神秘秘的!你再不說就清楚,我就帶海仔回長洲啦,反正我也不怎麽喜歡澳門。”
麥哥閉著眼,笑了:“你喝醋啦?不舍得老公出門啦?驚老公在外麵沾花惹草啦?”這樣一想,他再累也真高興!
阿韶笑了:“你不理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不過你總要交待一聲吧,起碼要知道去哪裏收屍。。。”話音未落,覺得自己對孩子他爸也太沒口德了,小聲說:“不是這個意思,對不起,收回!”吐了一口唾液,再說道:“孩子畢竟還小,還需要父母,你難道想他有一個缺少阿爸的童年?”
麥哥翻身坐起,把阿韶擁入懷中:“老婆,我在做的事,很有意義也很危險。。。我不想你們知道,免得又擔心又幫不上忙。”
“你都說了一半了,幹脆說完吧,我又不是怕事的人。”阿韶道。
麥哥思忖半刻,終於道:“那年在香港,我們見過眉叔的細佬阿文,你還記得?”
“記得啊!家鄉人嘛!他家離長洲就隔了兩條村。他念完西醫了?好像比你還能講呢。當時你們聊得很愉快呀,我一直在外麵看海,沒在意你們在談什麽。”
“是啊,”麥哥笑道:“幾年前,人人都覺得他在車大炮(粵語:講大話),尤其是他大哥眉叔,小時候頭痛細佬叛逆,成天要幫他收拾爛攤子,長大呢,就笑他自不量力,天天發白日夢。結果呢,阿文早已長大成人,行走東西兩岸,幹的還是救死扶傷的西醫,見過人間百態。他現在慢慢成型的想法,仔細一想都是很有道理的,和我們這些出過洋的人感覺很對路。他的主張雖然有些激進,但是國勢已危急至此,不激進或許就真的來不及了。。。告訴你吧,他想建立一個民主合眾國,中國式的。他覺得隻有這樣,才能在列強圍剿中抬頭挺胸,該打就打,遇強則自強,才能不受外國人的欺負,才能用自身的力量保持中華民族的精髓。。。事情很大,任務很多,又都是要殺頭的危險事,我怎能讓你和海仔知道涉及?”
阿韶聽了,久久沒有作聲。低首良久,才抬起頭來,盈盈的目光裏有敬佩,有了然,也有絲絲的擔心:“位卑不敢忘憂國。。。我是真的敬佩你們,一介平民,居然有這樣的勇氣和想法,還行動起來了。一切小心!別擔心我和海仔,我懂得怎樣活下去。。。日子有好有壞,我都不怕。”
麥哥動容了,阿韶自跟他回國後,從來沒對他說過這樣溫柔體貼的話語,沒有讓他見過如此柔和清澈的眼神。他累極了,可是再累他還是忍不住要和她雲雨一番才肯入睡。很多年前在尋她無門時,他就想通了:這個女子肯定是老天爺派來對付他的,他的人,他的心,在她六歲時就已經被她鎖實鎖緊,而她是唯一的解鎖者,他則被綁得心甘情願,一輩子都尚嫌不夠!帶著滿足,帶著笑意,他安然入睡。
阿韶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夜華如水,往事如潮。那些火光衝天的逃難細節,那份悲憤和絕望,暴徒們的狂笑,被追殺的恐懼,人馬悲鳴的畫麵,卻在記憶的深處一一浮現,揮之不去,讓她不寒而栗。
月華滿灑,那晚在夏威夷島上聽到的驪歌,卻不其然地,在她心裏一遍遍地響起,讓她歎息,給她安慰。
我曾目睹你的美麗
蒙娜威莉島上最嬌豔的玫瑰
愛情的鳥兒曾也駐守
在你潤澤的唇間汲取甜蜜
再見了,再見吧
那樹蔭下的英姿
那個深情的抱擁
回首往事甜蜜如初
你是屬於我的
而你對我的愛
從未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