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平靜校園響槍聲
第二天一早，朝霞初現之時，鄺伯已經坐在北返的花尾渡船上。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保護辰都那孩子的安全，他要親自去上海一趟！記得那孩子去年在船上提起，說很快要去念大學，可是具體上哪一間，心裏也沒個準數。於是決定搭船回長洲一趟，先找到他的家人，問個明白再出發。
順便也想暗查一下，在上海布防的國軍是否知道日軍動向？粵軍的王牌十九路軍此刻就鎮守在上海，鄺伯跟蔡軍長相熟，心裏還真有點擔心守軍的安危。粵軍北伐，當年從廣州出發, 揮師北上，多年來在戰火中磨練，在生死間搏鬥。十九路軍成為其中最彪悍的一支，所向披靡，忠勇果敢，遂成為國軍中赫赫有名的鐵軍。
曆史是一場無法重複，更無法更改的遊戲，每一代人，在麵臨那幅從天而降的畫布時，無論是早有準備還是傖促麵對，無論是必然，是誤會，是錯失，是命定，都無可避免地要在那畫卷上，或塗鴉，或重彩，或留白。。。
怔仲之間，船已靠岸。鄺伯離開碼頭，一時之間也不知往哪裏去，於是去了最容易找的麥氏診所，找麥醫生。
麥醫正在看診，見到故人來訪，大為高興。二人喝茶獨處時，鄺伯把此次前來的目的，坦然告之。
麥醫一聽大急：“家母正住在上海，就在虹口區，離華界特別近。如果真的要打起來，豈不危險？不行不行，我也要去上海一趟，最好能把她勸回鄉，實在勸不動，我就留在上海，起碼能護她個周全。”
鄺伯感動道：“麥醫師真是個大孝子！如此說來，令堂為何一人獨守上海？回鄉跟著你不也圓滿？”
麥醫歎道：“不瞞您說，我每年去探親，也是那樣子勸她。可是她不願離開。。。我繼父原是上海紅幫的頭目，去世之後也葬在上海。他手下的弟子，後來很多就投靠了青幫，可仍然尊我母親為師母，逢年過節必拜訪，也請了人服侍她，生活倒也不愁。我母親為人淡泊，對繼父的事業一直也不上心，更無所謂弟子們的去向。可是，繼父去世後，母親就打定主意百年後要跟繼父葬在一起，粵瀘往來畢竟舟車勞頓，頗不方便。她年紀越大，就越不願走。唉，說來說去，還是情字作怪吧。而我一早就在此地開了西醫診所，方圓百裏獨一家，不比上海到處都能找到西醫。所以我也有了責任，總不能說關門就關門走人吧。這時勢，忠孝總也難全。。。”
鄺伯點頭道：“正是這句話！我卻比你更不孝，不成家還到處亂跑。還好我老母不怪我，早就把我當外國人看了，嗬嗬。。。人生不易，隻要無悔。”
麥醫換了話題：“至於您說的辰家公子的去向，這個倒是容易。那孩子自去年那一場台風，與小女結識之後，對她一直念念不忘，每個月都有信寄來給她。。。我等下去問她要個地址便是。”
鄺伯喜道：“如此甚好！也省去我許多周折。隻是小孩子們心性未定，如此生死大事，要想想如何說，可別把他們給嚇著了，效果反而適得其反。”
麥醫點頭道：“我對小女太過寵溺，現在想來，她還真沒有準備好要踏入險惡的江湖爭鬥之中。您放心吧，我會護著她的。至於我的兒子麥洋，現在倒是時候要教他槍術和武功護身了。日本人才剛剛拿下東北三省，轉身還要進攻上海，這簡直就是蛇吞象的胃口了！雖則上海離這邊頗遠，我們也經常需要往返，多加防範總沒錯。”
“如此說來，麥醫懂西醫，懂槍法，還懂武功？厲害厲害！”鄺伯讚道，他自己其實也是個神槍手。
“慚愧慚愧，”麥醫不好意思道：“我生父是一代功夫王，我小時候被他逼著練功，很不喜歡，倒還是學會了些基本功。打槍是我自己喜歡，所以學得好些。不瞞您說，曾經練到彈無虛發。隻是多年未再摸槍，找空還得自個多練練再敢胡說。”
鄺伯喜道：“文武雙全，還貫通中西，麥醫還真是個大隱於市的高人啊！”
“彼此，彼此啦！您老更厲害，把當留美幼童，還當上外交家的那一段往事全部神隱了，連名字都改了，您才更是真人不露相啊！”
鄺伯笑了：“老夫老啦，再過幾年就跑不動了。能結識到麥醫這樣有大才的人，真老懷安慰也！”
二人挑燈夜話，如逢知己。仔細商量之後，鄺伯決定先回廣州，未雨籌謀，把一係列援軍的事項先搞定：跟歐洲軍火商講價買裝備，準備冬天的軍用品，聯絡十三行，百貨業，餐飲業等等富裕的粵商，到有需要時一起集資援助。組織民間援軍，鄺伯在辛亥革命和北閥期間其實經常有做，隻是近年來他醉心古董，很多年都沒有再聯絡商家了，連他自己的錢莊生意都很少回去打理。此次事急，他還不得不親自回去一趟，把舊的新的聯絡點重新接駁上。麥醫也是需要時間把診所的事項都一一交代好，才能出門遠行。
緊趕慢趕，又加上新年期間交通的忙亂，鄺伯最終還是在槍響了之後才趕到上海。他深夜來訪，見到辰都，一顆緊懸的心才放下來。
聖約翰的校園在蘇州河南的一個拐彎處，屬公共租界裏的美國租界，校園裏麵環境優美，設備完善，確實是一處求學用功的好地方。第二天清晨，鄺伯坐在冬日裏的校園裏，看著南國冬天不曾凋落的綠意，回憶過往在耶魯的學習時光，不禁感慨萬千。“還是校園好啊！”他喃喃說道：“我當時還差一年就可以拿到耶魯的畢業證書了，卻被迫著回國。我那時還有個心愛情人, 每天想到她，甜蜜得下筆如神助，寫下了不知多少封的情信。。。她偶爾回一封，我就快樂好久。。。這個校園，讓我想起自己的青春時光，真是仿如隔世啊。”
和他一起坐在長凳上的辰都笑道：“這校區就是仿照美國東岸的長青藤大學建的呀，這邊很多老師都來自美國，連英文教材也是。您感到親切就對了。“
遠遠地，他們聽到了連綿的槍炮聲，從河的對岸傳來。鄺伯歎了口氣，回到凶險的現實世界：“好孩子，我這次來，有要事跟你說。。。“
猛然間，他看到前麵樹叢間有人影飄過，頓時警覺起來，拉著辰都就走：“你們宿舍大門有鎖麽？”
辰都一頭霧水：“大門沒有鎖，不過有守門的，房間可以鎖。”
“好，就往宿舍走！”鄺伯用半個身子護在辰都前方。“你現在有危險，先什麽都別問，趕緊離開這裏！“
於是用半跑的速度在梧桐樹下沿路疾走。因為有樹擋又有速度，鄺伯估計殺手不好瞄準。可是宿舍前麵是一片大幅的開闊地，鄺伯心裏直叫苦：“阿都你用最快速度跑去宿舍大門，我在後麵幫你看風。”
辰都不明就裏：“我怎麽可以丟下您一個人跑？看什麽風？我們一起跑！”
鄺伯喘氣道：“我懷疑有刺客跟著我們，老夫跑不快，但是手裏有槍。所以你別怕，等下到了空地沒遮掩，你隻能飛快跑。看到有刺客舉槍記得要矮身或者滾地下。小心了！“
於是不由分說，在最後一棵樹下停步，推著辰都往前跑，自己拿出一把手槍躲在樹下。
果然，在辰都腳不沾地飛跑時，在他的一前一後出現兩名持槍殺手，舉著槍就要射殺。鄺伯眼明手快，一槍把後麵的那刺客射倒；前麵的刺客開槍時，辰都那聰明仔趕緊矮身，雙手護著頭。砰砰兩聲，一槍擊中了辰都的手碗，另一槍則是鄺伯射出，直中刺客的頭部。
在場的學生們都嚇壞了，尖叫著四處奔逃。鄺伯一把抄起六神無主的辰都，飛快地逃離校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