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兩片安定

我一直害怕吃安眠藥，怕對大腦造成更嚴重的傷害，更害怕吃上癮，造成這輩子離了安眠藥就不能睡了。要不是高考迫在眉睫，安眠藥不會是我的選擇。但我不知道怎麽才能弄到安眠藥，醫院的醫生不開給我呀。

我的同桌梅是走讀生。她看我睡不好覺那麽痛苦，有一天給我帶了幾片藥來，說這是小麗爸爸給你開的安眠藥。小麗是低年級的走讀生，每天和梅一起上學。我特別高興，覺得這下子有救了。激動地把藥捧在手裏看了又看。咦，不對呀，這藥片有半個指甲那麽大，而且還清清楚楚地印著"鈣片"兩個字，這不是小麗自己因為瘋長個子，天天吃的鈣片嗎？我失望極了。看我識破真相，梅承認，她覺得安眠藥對大腦不好，想用鈣片來蒙我，她覺得我睡不著是心理因素，應該不需要安眠藥。我心裏對梅充滿了感激，同時又恨自己的大腦為什麽不能接受一次蒙騙。

梅的媽媽經常去找班主任張老師，請她多關照梅，因為梅有殘疾。大概就是這樣，張老師知道了鈣片的事。有一天，張老師把我叫到走廊裏，給了我一小包藥。這是真正的安眠藥，小小的白色藥丸，"安定"兩個字很小，卻非常醒目。我狂喜，覺得那一晚有救了。大腦真是個非常奇怪的東西，那天吃了藥，心裏就不怎麽害怕宿舍裏的同學聊天，結果真的很快就睡著了。真希望能有更多的安定片！可惜，張老師隻給了我兩片。我想，他一定也不敢多給我。

這是我恢複睡眠之前那麽多年中唯一的兩片安眠藥。

到底要不要吃安眠藥呢？

讀研究生的時候，有一次不知何事搞得自己很緊張，導致一夜未眠。那時我已經徹底消除對失眠的恐懼感，很少失眠了，即使偶爾一兩次發作，我自己也可以在幾天之內迅速調整過來。但那一次，考試在即，我不敢掉以輕心，立刻去藥店買UNISOM，一種Over The Counter的sleep aid。就吃了一片，結果連著睡了十四個小時，醒來後，頭昏腦脹，全身都難受極了，根本沒法複習功課。

第二天，我到校醫院去和大夫講，我有十年的失眠史，你一定要給我開安眠藥。我不一定會吃，隻要看到有安眠藥放在我的床頭，我就不會擔心夜裏睡不著怎麽辦，就不會有無助的感覺。一旦上床兩個小時還睡不著，我會吃藥。你如果不給我開的話，我今夜一定會失眠。我了解自己，請放心，我絕對沒有要自殺的念頭。聽了我的解釋，美國的醫生二話沒說，就給我開了幾片Ambien。那幾片Ambien在我的床頭呆了幾個晚上，直到考試結束，都沒被碰過。我消費的是那幾片藥帶來的心理安慰。

人的心理是很奇怪的，沒有那幾片藥，我就很害怕夜裏一旦胡思亂想起來，大腦舊病複發，控製不住。黑夜裏，除了等待，沒有別的辦法，天亮之前那幾個小時會很難熬。這樣的心理導致的結果往往就是真的失眠。有了藥放在眼皮底下，就沒那麽害怕，就能安然入睡。

（我前麵講過，失眠有很多個階段，這個辦法隻適用於外界壓力已經很小，心態調整得不錯，純粹擔心失眠本身的人。在我失眠最嚴重的那幾個月裏，大腦過度興奮，就算吃安眠藥也不會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