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蘇武牧羊

因為想去北京，所以備考少年班的這段時間我毫無壓力，除了讀書，就是琢磨怎麽睡覺。日複一日，我還是不能睡好。記憶力差，注意力不集中，反應慢等幾大失眠症狀每天都在困擾我。

過去的我愛辯論，和同學鬥起嘴來，很少有人駁得過我。現在我發現，我的思維再也跟不上。因為我記不住事情，記憶力比八旬老太還差。幾年前看到電影“五十次第一次約會”裏的那個湯姆每隔幾秒鍾就忘記剛剛發生的事，我的心裏一點也不覺得好笑，相反非常難過。因為有很多年，我就和那個湯姆差不多，別人和我講話，我馬上就忘了。要想記住一點東西，要比過去多花不知多少倍的功夫。

就在這樣的狀態中，我考完了少年班。沒考上，不過我一點也不難過。如果把考出來的成績（少年班不考政治和生物）加上政治和生物的及格分，那一年我已經可以上一所不錯的大學。這就是說，就算下一年不去鞏固高二這一年囫圇吞棗學的東西，隻要保持這個水平，我也還是考得上大學的。我從來不是天才，也從來沒有以天才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小的時候，父母教我畫個“一”字，我死活學不會。看見鄰居的孩子會寫很多字，父母憂心忡忡地說，這孩子將來恐怕小學都畢不了業。不幸的是，我第一次擦火柴的時候，失手扔在地，把家裏的房子燒掉了。爸爸的工廠給我們一個臨時的住處，緊挨學校。我每天看到鄰居小孩背著個書包，很羨慕，也想去。父母想到我那麽笨，覺得讓我先去混一年，然後再重讀小學一年級，恐怕也是個不壞的主意。盡管已經開學好久了，他們還是求學校接受了我。這就是我上學早的真正原因，隻不過我後來沒有留級而已。

回到我原來的班級繼續讀高三，所有的老師都換了，都非常好。我的任務依舊隻有兩個：讀好書、睡好覺。

我漸漸明白消除失眠和移動一座冰山一樣艱巨。也許我可以做到減輕失眠的症狀，能否徹底消除滅這個頑症，要打個大大的問號。外界的壓力已經很小，現在唯一的敵人就是我自己的大腦。我對自己說，不管結果如何，至少我不能再被打垮。我一定要想辦法調整自己。這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敵人早就不受我的控製。怎麽辦呢？

失眠的原因無非是有形或無形的心理壓力，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那，就從這方麵開始吧。首先，我得有信心我會好的。不過，什麽才能讓我堅定這個信心？我開始找各種各樣的例子，找一切別人遇到困難而挺過去的例子。如果別人做到了，那麽我也一定能。我想到的第一個例子居然是蘇武。初中時音樂老師教了蘇武牧羊這首歌，當時對這個故事沒有太多的感覺，隻是很喜歡她的旋律，就經常哼著玩：“蘇武----留胡節不辱，雪地又冰天，窮愁十九年，渴飲雪，饑吞顫，牧羊北海邊”。沒想到，哼多了，故事就刻在了心裏。十九年啊，他的意誌該有多堅強！最重要的是，十九年裏，他並不知道還能不能回故裏，但他沒有就此沉淪下去。那就是說，永遠都不要放棄希望！我出世還不到十九年，誰能料知十九年後的我會怎樣？蘇武的堅貞不屈沒有觸動我的心弦，但他讓我對未來充滿希望，雖然不知道我的失眠到底可不可治。

古人的例子還是太遙遠，我更希望找到現實生活中的榜樣。班主任張老師雖教物理，卻十分懂得學生的心理。為了給同學們打氣，他有時給我們講他自己的故事。文革的時候，他在農村挖墒溝，天天那個體力上的苦和累就甭提了，最難受的是不知道是否會這樣過一輩子。聽到恢複高考，拚命複習，但是覺得基礎太差，不知能不能考上。無論如何，總得試一下吧。結果他的物理考了60多分，卻已經是當年少見的高分了。我想，張老師當時在老家幹活時，也是不知道未來的。他今天也成了社會的棟梁，為培養我們下一代嘔心瀝血。所以說，明天是會好的。

後來在美國讀書時，一個香港同學的父母親退休後來探親。該同學非常聰明，孝順，帥氣，人見人誇。別人都對他父母說，你們好福氣，有這樣一個好兒子。但我更感興趣的是他們的過去。同學父親是印尼華僑，估計印尼排華時沒少遭罪，回到祖國。同學母親是日本華僑，長大後尊父命回國。兩人在國內相識，結婚，當時已經有三十六七，然後在文革中又想盡一切辦法移民香港，靠做導遊為生。那個年代，有著這樣身份的兩個人，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的。不過，現在的他們生活幸福美滿，不再需要工作，安排周遊世界。又一個未來很美好的例子。

我就這樣饑渴地尋找每一個能帶給我信心的例子。現在，我早已對生活有足夠的信心，但這個習慣已經根深蒂固。無論何時何地，我都能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任何在困境中沒有放棄希望的故事，並且對故事的主人公們充滿欽佩。他們對我的人生，曾經起到了無法估量的作用。

不過，光有信心還是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