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舊金山飛到雅典需要在德國的法蘭克福轉機,漢莎航空候機廳的登機口處有免費的咖啡,熱巧克力,還有各種風味的茶包,以及多種語言的報紙,供旅客選擇。那天有份德文報紙的頭版是幅漫畫,帶著歐盟藍頭巾的小紅帽,去探望披著五星紅旗的狼外婆。想到百年前對中國人作威作福的歐洲人如今這麽忌憚咱們,不禁莞爾。喝著香冽的薄荷茶,悠然想起了馬克思,他老人家也許是對的,這按需分配的社會主義是得建立在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基礎上。
一到雅典機場,隻覺得冷冷清清,尋尋覓覓半天才找到機場服務人員,問去市區的地鐵入口在哪裏,被告知今天鐵路工人大罷工。隻好坐公交,要多花三四倍的時間,好在很便宜。我訂的酒店在雅典市中心,價格和西歐同類型的酒店比,便宜近一半。酒店不大,但是裝修得十分現代別致。大廳的牆壁地板都是白色和乳黃色的大理石砌成的,晶瑩整潔,酒店房間寬敞幹淨,推窗就能看見不遠處燈火輝煌的雅典衛城。深秋的雅典,夜氣清而不涼,市中心到處車流如織,市聲如潮,表麵上看不出有任何“危機”的跡象。
夜色中的雅典衛城
在酒店附近的小餐館吃晚飯時,和老板、侍者信口攀談,說到時局,他們都唉聲歎氣的。這家飯館的食材很新鮮,烹調也精致,還有兩個樂手彈奏世界名曲。樂聲悠揚,可是樂者愁容滿麵,一曲終了,眼巴巴地等著食客給小費,未免讓人有些食不下咽。還有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吉普賽女人走來賣梔子花,有人買花,她就收錢;沒人買,她輕輕走到另一桌前,並不糾纏客人。燈光下瞥見她的臉上皺紋縱橫如刀刻的一般,隻覺得四年前從希臘人身上看到的靜默的倔強,已然轉化成了一種靜默的屈辱。
晚飯後,襟上添了一朵花,心中多了幾分惆悵。走回酒店,突然注意到大堂明潔的牆壁上,掛著一個液晶屏幕,上麵赫然顯示下周二、周三的雅典全體工人大罷工信息,屆時不但沒有地鐵,而且也沒有公交,甚至出租車都不出勤,酒店敬請旅客自理出行。我們這代人從小曆史課上學過工人運動的光輝意義,從理論上並不排斥工人的罷工權利,可是真遇到了這種癱瘓社會運行機製的罷工行為,當時隻覺頭皮發麻,呼吸緊張。幸虧我隻在雅典停留到周一,全體罷工不會影響我的行程,可是想想這個城市裏有那麽多外國遊客,一定會給他們帶來諸多不便和憤怒。
第二天一早就起來爬雅典衛城。上山的路上,能明顯感覺到德國遊客少了,中國遊客多了,不時能聽到普通話的導遊講解。和四年前相比,衛城越發修繕得雄偉齊整。山上依然遊人如織,大多數是歐美遊客,他們興奮的臉令我忍不住猜想,他們看著雅典衛城上希臘神廟遺跡時的那種自豪和崇敬,大概和我們看到泰山、兵馬俑時差不多吧。
巴特農神廟
經過兩千年的天災人禍,雅典的神廟大多隻剩斷壁殘垣,最好的雕像和壁畫之類,早就被販賣或掠奪到了其他發達國家。二十世紀以來,在美國、德國、法國的資助下,殘存的神廟得以修複,衛城周圍得到進一步的發掘。山下新建的衛城博物館使用高科技手段展示和保護文物,十分先進,很值得參觀。
不過對我來說,最難忘的地方是博物館的入口,全是玻璃做的,可以看到底下的遺跡。玻璃迎著藍天,澄碧如水,引來上百隻的蜻蜓,想點水而不得,徒勞地飛來飛去,浪費他們傳宗接代的精力和時間,也算是人類無意中和自然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
從衛城博物館出來,聽到一陣時斷時續的手風琴聲,順著樂聲走去,看見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黑黑的眼睛,抱著一個小風琴,在路邊演奏,孩子麵前有個小盤子,裏麵有幾枚硬幣。這是我第一次在歐洲看到兒童乞討,十分震撼。
雅典市區的街道,既髒且亂,但是文化遺跡,收拾得幹淨整齊。在過去,我可能覺得如此注重保護遺跡,是尊重文明的表現,但是看到秋風裏在街上拉琴的小孩子,突然覺得很不是滋味。
宙斯神廟:似這般斷壁殘垣,都得到妥善保護
那天傍晚出去吃飯,飯館外的街口,一個瘦高的老人擺了攤子,賣點兒遮陽帽和墨鏡什麽的,深秋季節,遊客已稀,天又黃昏,想來不會有什麽生意。他大概是無照經營,不一會兒,街上就來了一輛警車,下來兩個年輕的警察讓他收攤,老人倔強,硬是不收。不知怎麽,雙方衝突起來,帽子骨碌了一地,年輕的警察尷尬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等我吃完飯出來,天色已經全黑了,警察早已離開,帽子也都揀回來了,那個老人僵直地坐在椅子上,臉色和身影一樣蒼黑陰鬱,隻有嘴邊的煙頭明滅著一點朱紅。不遠處山上的希臘衛城,在橘黃色的燈光襯托下,越發顯得輝煌如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