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中的希臘（三）

飛往雅典之前，看到一條讓人忍俊不禁的新聞。 有磚家認為，造成希臘危機的原因既不是經濟問題，也不是製度問題，而是更年期婦女的情緒出了問題。

據這位磚家說，希臘的債務同國民生產總值的比例還不到 1 5 0% ，聽起來很糟糕，但比其他歐豬國家壞不到哪兒去，而且跟日本的 230% 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為什麽希臘的債務會鬧得天下大亂呢？原因在於人家日本發揚神龜的隱忍精神，人民再窮也要買國債，債台再高國民也不上街鬧事。

可希臘不同了，民主的發源地，向選民派糖是自古以來政客拉票的不二手法。希臘本來隻讓從事高危行業的人五十歲退休，後來這項福利擴大到所有人。習慣成自然，大家就把福利當成神聖不可侵犯的人權了。希臘人口本來就不多，全國加起來才一千萬左右（就是小半個北京城，三分之一個重慶市），很快勞動力不及退休人口的數量，國家財政負擔越來越沉重，於是想靠延長退休年齡同時削減退休金來減輕負擔。

希臘債務危機開始時的人口結構

據那位磚家說，將近五十歲的婦女們本來就容易情緒不穩，已經打算好回家享清福，突然被告知要共體時艱，不但延期退休，還要削減退休金，自然怒不可遏，上街抗議，結果和警察衝突了，被世界媒體關注了。本來大概隻有高盛那群幫著作賬進歐盟的家夥明白希臘經濟的貓膩，結果現在鬧得全地球人都知道希臘的經濟出問題了，而且禍及整個歐元區，引發了歐洲地區的第二次經濟衰退。

我本來把這種將經濟問題歸罪於女人生理現象的奇談怪論，當成是個姑妄聽之的笑話。可是在雅典的數天中，倒是注意到了一些令人深思的現象。盡管街頭賣藝的人多了，甚至出現了乞討的兒童（看樣子像是吉普賽人），但是就整體來說，雅典比四年前更見繁華。

商場裏產品堆得滿坑滿穀，人來人往；超市裏的食物充足，果品肉類看著比美國的還新鮮；街頭小店裏的各色酥皮點心，個大餡足，香氣四溢，而且價格非常便宜。盡管遇到的希臘人談起危機都是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可說實在的，還真沒有看到有誰麵露饑色，衣不蔽體。大多數普通老百姓其實生活還是有保障的。

我突然意識到現代的債務危機和從前的經濟危機不同。從前伴隨農業社會的饑荒或者工業社會的蕭條，常常是絕對的饑餓和貧困，而是現在的債務危機，帶來的通常不是此時此刻生活的苦難，而是對未來的惶恐。把希臘危機全怪在一群事兒媽身上當然是不對的，然而仔細想來，整個希臘危機的導火索無非在於老百姓對未來信心缺乏，不肯犧牲眼前利益來保證長期發展，於是把明天的可能出現問題，演變成了今天必須收拾的危機。

希臘的人口結構決定了它無法持續高福利政策

歐洲福利國家的吊詭之處在於，社會福利一方麵保障了人民高水平的生活，另一方麵也削弱了人的繁衍本能。一個國家福利越好，生育率就越低。在很多地方，養兒防老從家庭角度來說已經不必要了，可每個社會的存在離不開人。孩子越少，未來的勞動力就越少，社會福利越難以為繼，政府隻好舉債度日，寅吃卯糧，預支明天的財富來滿足今天選民的欲望。可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希臘危機把歐洲福利國家華麗的蓋頭掀開了一角，讓人看到背後令人驚悚的真相。

很多國家的福利就是搶吃子孫飯

本來希臘以為靠上歐盟這棵大樹，大可以再混上一陣。不料金融危機後，歐洲的阿特拉斯德國背負了太多的壓力，實在不想替這些窮親戚付賬買單，給希臘開了個財政緊縮的藥方，硬逼著改革，結果傷害了希臘人民的感情，在報紙上給來訪的默克爾嘴唇上加希特勒式的小胡子，還差點襲擊了勸他們接受歐盟援助條款的德國大使。本來每到秋冬季，大批的德國人就會南下希臘來曬太陽。可這種全民憎恨德國的情緒直接導致了德國遊客減少。

這次在雅典，看到街頭到處是印著鐮刀、斧頭、五角星，號召大家大罷工的招貼。罷工是把雙刃劍，固然能讓大家看到希臘人民不高興，但罷工嚴重擾亂社會經濟秩序，對希臘這樣靠服務業（ 85% ）支撐經濟的旅遊國家打擊尤其巨大。希臘沒有核心工業，汽車、機械基本來自德國（難怪德國對希臘的危機不肯坐視），農業隻占 3% ，除了一點兒糧食外，主要生產橄欖油，葡萄酒。希臘人發揮祖宗留下的航海特長，有世界上最大的商業船隊，但整個國家經濟重心還是落在旅遊業上。可是國際遊客多半膽小如鼠，沒有誰聽到哪國有街頭騷亂而踴躍前往的。而且希臘的大罷工是全方位的，不光公交、地鐵停運，連出租車都不準搭載乘客，這種時候，遊客隻能靠酒店的私車運送，非常不方便。

如果單靠抗議就能帶來幸福和希望，那麽大家天天上街遊行好了。事實並非如此。我遇到的外國遊客提起大罷工都搖頭歎氣的，紛紛表示，早知如此，絕對不來這裏。這對靠遊客吃飯的希臘人來說，實在是有傷國本的大事。而且群眾運動，不管初衷如何高尚，一旦走上街頭，情緒很難控製，和平遊行很快就能變成騷亂。希臘的人文自然環境再好，如果天天上世界媒體的是這樣的鏡頭，遊客又不是敢死隊的，怎麽還會來？

雅典在燃燒

因為希臘國力不夠，在歐元區的說話腰杆不硬，大罷工本身根本不可能改變經濟政策，隻會給遊客帶來不便，尤其傷害到那些靠賣紀念品、開餐館為生的小生意人。在雅典常看到店鋪裏雇來的守攤年輕人心不在焉，而那些自雇的小業主們，則積極踴躍，就差當街拉客了。

有一天在市中心的一個街口等著過馬路時，忽然發現路旁擺著好多印製精美，信息簡潔的免費地圖，原來是幾家本地的小餐館聯合起來製作的，他們既給遊客提供服務，又替自己生意做廣告。拿人家的手短，相信很多遊客會光顧這些餐館的。這種小生意人自發的自救措施，令我覺得經曆過千年的興衰的希臘人，終會在危機中找到生存之道。

[山哥]

好文筆，好觀察，好思考！

祝博主2013年佳作不斷。

[.川曄]

這個係列真好看！謝謝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