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影劍魂（39）：拒婚江東（上）

在華佗的治療和兒女的看護下，曹操痊愈得很快，不到三天就可以下床理事。青芷親事湯藥，累了就到廂房裏躺躺。這天下午她正在打盹，忽聽侍從說曹操找她。“芷兒，你得罪皇後做什麽？” 曹操皺著眉頭問。
　　“我沒得罪她呀。” 青芷莫名其妙。
　　“你自己看吧。” 曹操遞給她一封信，是皇後伏壽親自寫來的。上麵列舉了趙倢伃許多罪狀，說她侮慢輕上，又盜竊了宮中重寶，現在躲在蘭陵公主府上，請曹操務必將她緝拿歸案，就地正法。
　　青芷趕緊替趙倢伃分辯。曹操不耐煩地說道：“我沒功夫聽你們這些女人之間的是非，現在是未時一刻，酉時以前，你把這個宮女的人頭給我送來，”
　　青芷苦求父親饒了趙倢伃的性命。“朝中現在有多少大事要做，我怎麽能為了一個宮女得罪當今的皇後？你去取她的人頭，起碼可以讓她死得沒有痛苦。我已經給她了兩個時辰安排後事，難道你想讓我派虎賁衛士去殺她嗎？”
　　青芷隻得回府。一進門，就見小薔等人正在庭院中蕩秋千。趙倢伃笑盈盈地站在石榴樹下看著她們。侍女們過來見禮，青芷讓她們接著玩。對趙倢伃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起進了內室。青芷將皇後的信遞給了她，趙倢伃才看了兩行，身子就抖成了一團，勉強看完信，淚水已經像決堤一般洶湧而下。
　　“皇後要致你於死地，我爹不願得罪她。現在唯一可能救你的人就是當今聖上了。你趕快換衣服，跟我一起入宮麵聖求情。”青芷急切地說。
　　“反正我在人世也無依無靠，皇後既然想讓我死，我死就是了。”
　　“就是因為你沒有親人了，你才要好好活下去呀！”
　　“可我真的不想再活著受苦了。” 趙倢伃的眼淚奪眶而出，她突然伸手摸了摸青芷的麵龐，臉上浮出一個淒涼的微笑，“我隻求姑娘幫我轉交一樣東西給他。”她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黃金燦爛的瓔珞，遞給青芷。那瓔珞呈鳳凰展翅形狀，尾羽上嵌著湛藍的寶石和晶亮的珍珠，光彩四溢。
　　“這瓔珞真美！”青芷低低地驚呼一聲，問道：“你究竟讓我把它給誰？”
　　“這個金鳳瓔珞和姑娘戴的暖玉龍佩本是一對。” 趙倢伃垂淚說道。
　　青芷跳了起來，後退幾步，捂著胸口道：“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公孫璧鳳。你說你叫趙靈，和趙家堡完全沒有關係。你不可能是他的……未婚妻。”最後三個字是從她的牙縫中擠出的。
　　“我本不該瞞你，可在宮中大家都隻敢以假麵示人。當初我們逃出了趙家堡後，不敢在當地久留，隻好去邯鄲投奔他嫂子的娘家。當時天下饑饉，他們全家決定北上去投奔在徐無山招納流民的田疇。我擔心一旦進了深山避難，今生就再也難以和他相見，正好當時朝廷在邯鄲挑選宮女，我從征入選，希望到許都後，能多少知道些他的下落。可是這些年來，音訊皆無，我都快死了心。直到看到姑娘的玉佩和他的畫像，我才知道他還活著，而我們思念的竟是同一個人。”
　　“我怎麽知道你現在說得就是真話？”青芷有些憤怒地質問道。
　　“田疇去年已經歸附了曹司空，他家人的下落姑娘去徐無山一查便知。”
　　青芷心中翻騰著嫉妒、羞惱和遏製不住的冷冷殺機。好半天，她才努力平靜說道：“他等了你很久，也找了你很久。有郎君如此，你更要活下去才對。” 她強忍住悲傷和眼淚，從懷裏掏出那塊暖玉佩，遞了過去。
　　公孫璧鳳撫摸著玉佩，感慨萬千，她把瓔珞的鳳嘴打開，鉤住了玉佩的懸紐，又遞到青芷手裏，鄭重說道：“答應我，你將來一定要把龍鳳瓔珞轉交給他。”
　　青芷不接。“我不會眼睜睜地看你被皇後害死的。你還是自己交給他吧。”
　　“隻要姑娘能把這個龍鳳瓔珞交到他手裏，我死不足惜！”公孫璧鳳美麗的眼睛裏滿是驕傲和執著的光采，火焰一樣，照亮了她娟秀的麵孔。
　　青芷心裏一動，說道：“好吧！我答應你。可是他等了你那麽多年，你應該給他寫封信，把你這些年的經曆和他家人的下落都說清楚。” 公孫璧鳳答應，青芷立刻命阿燕給她在書房準備筆墨，同時又讓廚房的人預備一桌豐盛的酒席。
　　
　　等璧鳳去了書房，青芷立刻把那個瓔珞翻來覆去地檢查，發現那個鳳嘴裏有個可伸縮的小鉤子。青芷取出小鉤子，對準了玉佩懸鈕裏的一個小洞眼，輕輕轉了幾下，那個玉佩“啪”地一聲裂成了兩半，裏麵露出雞蛋大一團絹帛。抖開後竟有八尺長，六尺寬，上麵五色斑斕，注明了各地的山川河流，關隘道路，原來是一幅地圖。看到絹帛上 “九州圖誌”四個篆字，她的心砰砰狂跳起來。
　　青芷曾聽父親說過，當年光武帝平定天下後，為了加強對帝國的控製，秘密修建過很多軍用路徑。道路修好後，讓人繪製了一幅地圖，上麵標示著通往各地的常規大路和秘密軍用小路。戰爭講“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的配合，掌握了這張包含帝國軍事機密的地圖，就掌握了“地利”的先機，因此這幅地圖一直珍藏在東觀樓，非聖旨特許不得觀看。曆代將軍奉命征討時，隻能根據他們出征的地區，得到一份複製的分圖，凱旋歸來，地圖就收回銷毀。後來董卓縱兵在洛陽搶掠，又焚毀了所有的宮室廟堂，曹操一直以為這張珍貴的地圖也永遠地失落了，卻不想落在了公孫瓚的手裏。
　　當初董卓西遁長安後，各路諸侯進兵洛陽，一邊滅火，一邊搶掠，都滿載而歸，其中最著名的戰利品是孫堅在宮殿廢墟中發現的傳國玉璽。公孫瓚也沒白跑一趟，居然得到了這張絕密的地圖。他回到冀州後就起了不臣之心，在易京隻守不攻，想坐視群雄爭鬥，準備漁翁得利。直到袁紹兵臨城下，他還沒死心，把這張寄托了公孫家族最後的野心和希望的地圖作為嫁妝交給女兒，難怪公孫璧鳳對此念念不忘，非要讓她交給趙雲不可。
　　青芷略一沉吟，把地圖重新疊好，放入懷裏，叫來阿柔，令她去書房寸步不離地陪伴趙倢伃，又讓阿獺立刻去街上找華佗。一切安排妥當後，青芷回司空府見父親。 “你最好不要再為那個什麽趙倢伃求情了，今晚酉時皇後的大長秋來檢查她的人頭，這事已經不可更改。” 曹操不耐煩地說。
　　 “芷兒懂得爹的難處，我是來給爹送禮的。”說著，她把地圖展開。
　　曹操眼睛一亮，驚叫道：“九州圖誌！”沒等青芷說什麽，他就把目光轉向地圖，細看半日，感慨道：“光武大帝真是用兵奇才，這張地圖上不但標示了各種路徑，還注明了秘密的屯兵屯糧所，以及各州郡應付邊塞突變的出兵方位。”他回頭問青芷：“這張地圖哪兒來的？為什麽不早點兒給爹？”
　　“此事說來話長。爹覺得這份禮物如何，夠不夠求您一件事？” 青芷向父親跪下。
　　“你還是不肯放棄替那個趙倢伃求情。皇後恨她向你通風報信，打亂了伏家再度和皇室聯姻的算盤，所以一定要她死，這件事上爹實在無能為力。” 曹操扶她起來。
　　“我不是讓爹去和皇後求情爭辯，隻是覺得趙倢伃服侍女兒一場，不忍心看她身首異處。等會兒爹能不能和梁韶通融一下，讓趙倢伃自盡，得個全屍，要是皇後不放心，大可以讓梁韶看著她下葬好了。”
　　“好吧，我替你想辦法。梁韶從前也是你太爺爺位下的小黃門，這點兒麵子，他應該能給我。”
　　
　　夜氣又濕又涼，月亮周圍有一圈奇特的光暈。許都城外的亂墳崗裏磷火飛舞，遠處的林莽中不時傳來貓頭鷹陰森悠長的啼叫。墳堆中突然響起一陣鎬鍬掘土的聲音，涼風過處，依稀能聽到人聲。
　　“真的是這兒嗎？”
　　“沒錯，我們在墳前留了記號的。”
　　“黑燈瞎火的，是不是挖錯了？要是挖錯了，會不會見到鬼？”
　　“鬼有什麽可怕的，不過是一團陰氣。其實最可怕的是人，殺人害人的永遠都是人。”遠處荒草叢裏有一個披鬥篷的女子冷冷說道。
　　“可是我們今天晚上就是要挖人呐。”
　　“哎呀，怎麽這麽半天還挖不到棺材。”一個男人大聲地抱怨道。
　　“噓，華先生，你小聲點兒，別驚動了人。”
　　“怕什麽，這是亂墳崗子，除了你們和盜墓賊外，不會有活人了。對了，你們就是盜墓賊，隻不過手段低劣些罷了。”那個男人繼續冷嘲熱諷。
　　 “好了好了，碰到木頭了，小心點兒，把上麵的板子撬開。”
　　隻聽“吱啞啞”一聲，棺材板被打開了。夜色中依稀可見棺中有個秀美的女子，雙眸緊閉，神色安詳，仿佛是睡著了一般。有人跳下墳坑，在她的人中和胸口各紮一針，不多一會兒，那個女子的嘴唇翕動，眼睛也緩緩睜開了。看看四周關切的麵孔，她喃喃地問道：“這是什麽地方？我在陰間嗎？”
　　“當然不是了，趙倢伃，你還活著！”棺中女子，正是被宮人們稱為“趙倢伃”的公孫璧鳳。青芷見伏壽一定要殺她，於是讓華佗準備了劑量很強的麻沸散，放入璧鳳的酒杯裏。她喝下去就陷入了深度昏迷，呼吸極其微弱，情狀和死人差不多。大長秋梁韶以為她真死了，又親眼看她被釘入棺材裏運出城外埋葬，滿意地回宮向皇後報告去了。三天以後，趁著夜色青芷讓心腹侍女們把璧鳳從墳墓中解救出來。
　　聽了眾人七嘴八舌的解釋，公孫璧鳳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裏逃生的，她想向大家施禮致謝，可是麻沸散的效力還沒有全然消失，腿一軟，又跌倒在棺材裏。“阿柔、小薔，把趙倢伃抬到那邊的車上。阿燕、阿獺，你們兩個把墳合上。華先生，麻煩你再給趙倢伃檢查一下身體。” 青芷吩咐道。華佗為公孫璧鳳號了脈，給她兩粒藥丸讓她含在嘴裏，告訴她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就會一切如常。侍女們把公孫璧鳳放入車中，青芷命眾人退下。
　　車篷裏點著一盞小小的銅燈，火焰青幽幽的，跳動不停。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靜默良久。“你為什麽要救我？” 公孫璧鳳終於問道，眼神中有感激也有怨恨。
　　青芷看了她一眼，隨即把眼光投向車篷陰暗的角落，半晌方說：“我希望將來他娶我，不是因為你死了，而是因為他喜歡我更多些。”
　　“那你要怎麽樣處置我？”公孫璧鳳的聲音裏透著恐懼。
　　“你答應過我去尋找他的家人的，我要你好好活著，幫我找到他們。” 她拍了兩下手，車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陰陽怪氣地問道：“老奴能為姑娘做些什麽？”車簾開處，赫然見到黃公公滿是諂笑的臉。公孫璧鳳胳膊上的寒毛立刻豎了起來，嚇得說不出話來。
　　“對皇後來說，你和黃公公都是死人，正好可以結伴同行。另外，我有個侍女叫阿柔，可以沿途護送你們，等有了他家人的消息再回來。天已四更，你們該走了。” 青芷說著，跳下了車。
　　公孫璧鳳急忙探身囑咐道：“千萬別忘了把那個瓔珞給他。”
　　注視著車輛消失在逐漸稀薄的夜色裏，青芷久久不作聲。“姑娘，我們該回去了。” 青芷這才回過神來，見侍女們都站在薄霧迷離的亂墳崗裏靜等著她發話。
　　 “你們幾個從前在宮中總抱怨日子過得沒意思，如今怎麽樣？好玩麽？”小薔等人都笑了，紛紛說沒想到會半夜三更出城盜墓，而且還親眼看見了死人複生。“大家最好把今夜聽到的看到的東西全部忘記，否則，這世上的活死人就不止黃公公和趙倢伃兩個了。” 青芷目光冰冷，緩緩地掃視過每個人的臉。眾人都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保證決不把今夜的事情外傳。“天快亮了，我們也得該按原路回城了。”阿燕立刻走到一棵楊樹下的墳堆前，搬開墓碑，露出了一個黑洞洞的地道入口。
　　見華佗全神貫注地在荒塚間采藥，青芷親自走過去叫他回城。“你看這裏的蘼蕪長得多好，被朝露浸潤過的香草藥性最足。蘼蕪的花葉都能減輕頭風，我采些好給你父親和藥。”
　　青芷聽了，不再催促，默默地跟著他采摘蘼蕪。過了一會兒，突然問道：“華先生，你能不能給我配一味藥，吃了以後就可以徹底忘掉一個人？”
　　華佗抬起頭來，看她一眼，歎息著搖了搖頭，隨她進入地道口，墓碑重新合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