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國女兒

一個美國人的中國情懷,一個現代人的古典情思,一個女人探索宇宙人生的心路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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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影劍魂(27):亂世佳人(下)

(2010-04-28 17:32:39) 下一個

甄箢正和婆母卞氏商量如何安排晚上的家宴。曹操生性簡樸,她們不敢搞得過於隆重,可是慶祝凱旋也不能做得太寒酸,為敲定菜單,婆媳兩個大費心思。青芷跟嫂嫂說父親叫她過去,甄箢有點詫異,不敢遲疑,趕緊回房換上一套見長輩的大禮服。她們一到,曹操就讓青芷退出去。青芷見大家神情沉鬱,心中納悶,隻得遵命離開。

甄箢向公公見禮後,隻聽曹操幹笑一聲道:“遼東公孫康還算識時務,見大軍壓境,立刻把二袁幹掉,然後把人頭給我送來。可是這小子居心不良,這些年來對朝廷不過虛與委蛇,我信不過他,想找你確認一下。”一個侍從進來把盒子打開,取出了兩顆人頭。甄箢這才明白,曹操是要她來鑒定前夫和前小叔的首級。

人頭上沾滿了已經變黑的汙血,由於多日被儲在石灰裏,並未腐朽,五官還沒走樣,甚至袁熙和袁尚死前的驚恐神情都被完好地保存了下來,石灰和汙血混合產生的一種刺鼻的異味,很快彌漫了整個大廳。甄箢毫無表情地走上前檢視了人頭,指著其中一個,向曹操恭敬地說道:“這是袁熙的首級。”

 “你敢肯定嗎?”

甄箢垂頭答道:“新婦敢肯定。”

“人死了,看起來都差不多,你怎麽知道這就是袁熙的人頭呢?”

 甄箢依然不動聲色,平靜答道:“袁熙的左頰上有兩粒痦子,大小顏色和人頭上的都吻合。” 

曹操滿意地點點頭,即刻傳令小校,讓把二袁的人頭懸於鄴城門口,有誰敢哭就格殺勿論。曹操發號施令的時候,甄箢一直神情恭順地侍立著,隻等他處置完就轉回內室。卻不想曹操又陰鷙地問道:“聽說袁熙對你很好,你們有多年的夫妻恩義,他死了,你為什麽不哭?” 甄箢的俏臉頓時變得煞白,驚惶地看了曹丕一眼,他卻扭過頭去。她咬著嘴唇默默無言,像石像一樣呆立著。

“袁家子弟奢華放縱,終至滅國亡身,所以我向來主張要勤儉治家。子桓,過去這幾個月家裏人可曾遵守家法?”曹操轉而問曹丕。

“全家人謹遵父親教誨,衣不錦繡,履不二彩,不敢奢僭。”曹丕恭敬地答道。

曹操冷笑,“如果有人不遵家法,該當如何處置?”

曹丕聲音幹澀,顫聲答道:“當斬。”

“好,你記得就好。家法還有什麽?” 

 “不熏香,不盛飾,不蓄珠玉,不借貸錢物……”曹丕突然臉色慘變,青芷送給甄箢的胭脂來自塞外,螺子黛來自波斯,是名副其實的奢侈品,今天早上他曾為愛妻畫眉取樂,此時一定是被父親看出來了,隻怕甄箢會因此獲罪。他正恐慌,忽聽門外一陣嚷亂,小孩子尖利嘹亮的哭聲劃破了書房裏冰一樣冷凝的氣氛。

隻見青芷抱著兩歲的侄子曹睿大說大笑地走了進來,不等曹操問她什麽,她對父親說道:“爹問完二嫂事了嗎?我剛才回去,見睿兒在後院哭著要媽媽,誰都哄不了,隻好帶他來找二嫂。阿睿你好重,累壞姑姑了。咱們讓爺爺抱抱嗬!”她說著,把曹睿不容分說地放在了曹操的懷裏。

這孩子倒也知趣,倒在爺爺懷裏,立刻不哭了,伸著小手去抓他的胡須,還掛著淚水的小臉上浮出了天真的笑容。聽他嫩聲嫩氣地叫“爺爺”,曹操滿腔濃濃的殺機不覺消散了不少,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對曹丕、甄箢夫婦吩咐了幾句齊身治家的話,就讓他們帶著孩子回內室去了。青芷正想溜走,被父親叫住了。“芷兒,你好大膽子,居然敢在我麵前弄鬼。”

青芷膽大妄為的事兒做多了,不知父親指的是哪一件,索性不吭聲,隻靜靜地走到父親的席前,端正跪好,眨著大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父親。見她一副軟硬不吃的憊懶樣子,曹操又生氣又好笑。“你把阿睿帶來做什麽?嚇著孩子怎麽辦?”

青芷並不畏縮, “隻要能見到媽媽,他就不會害怕。”

 “你倒真敢攬事兒。” 

青芷吐舌一笑,對父親撒嬌道:“爹,今天闔家團聚,二嫂忙著安排家宴,她就有什麽不是,日後再說吧。”青芷看出甄箢的處境和當年袁媛在孫家動輒得咎的境遇頗有相同之處,十分可憐她。剛才她看出父親的殺機,就躲到書房後的假山背麵,透過窗戶向裏偷窺。一見情勢不好,立刻飛奔回內室,把曹睿抱了來,在他屁股上狠抓兩下,把孩子弄哭了抱到曹操麵前,以引起他的垂憐之心。

 她的這點小招數自然瞞不過曹操,他本來也不見得真的想殺甄箢,不過借此震懾袁氏親舊,既然女兒出手救人,也就順水推舟饒了甄箢的性命。青芷見父親臉色緩和下來,於是鄭重勸道:“爹,二嫂當初前夫未死就嫁給了哥哥,這件事曾經鬧得滿城風雨。如今把袁熙的人頭掛在城門上,未免再招物議。他人的閑言碎語固然可以不理,可是何必讓二嫂尷尬,看在她替曹家傳宗接代的份上,這件事還請父親三思。”

曹操省悟,立刻派一個貼身侍衛去把袁熙的頭顱取下來,埋在城外袁紹墓旁,算是替甄箢留點兒麵子。隻有袁尚的頭依舊懸在鄴城城門口。

 

侍從們擺上了午飯,青芷主動要求服侍父親用膳。曹操生活簡樸,案上隻擺著一鍋小米飯,一盤醃蕪菁和一小碗肉醬而已。因為患有頭風病,曹操每頓必喝野葛根泡的酒,發病時更要喝鴆鳥羽浸的酒。論起來,野葛根和鴆鳥都是劇毒之物,卻是曹操祛病延年的良方。

青芷覺得父親的飯菜粗礪難咽,吩咐阿鷺去取她從江東帶回來的魚鮓。這是一道鮮美獨特的江南小菜,魚塊經過醃製發酵後風幹而成,酸鹹適度,佐酒下飯,無不相宜。青芷要水洗手,親自來撕魚鮓,魚肉肌理白裏透紅,配以杜蘅根磨製的淡綠色的齏醬,香辛可口,殺蟲開胃。見女兒體貼,曹操欣慰。

父女一時飯畢,青芷派人給蔡琰送些魚。曹操冷笑道:“你不用這麽巴結,我又不會娶她為妻。”     

和原配丁夫人分手後,曹操一直不立正妻,顯然是虛位以待。蔡琰美貌出眾,才華橫溢,成為他的新寵並非不可能,以她的家世,就是被尊為正妻,也不足為奇。青芷生母早喪,又無同胞的兄弟姐妹,所以想早獻些殷勤,萬一蔡琰將來做了後母,能多些照應。被父親識破了私心,青芷倒不在乎,問道:“蔡中郎的賢女才色出眾,和爹很般配的,為什麽不娶她?” 

曹操白了青芷一眼, “真把你慣壞了,居然敢跟爹沒大沒小!”話是這樣說,臉上卻喜滋滋的。女兒認為他配得上蔡琰這樣的絕代才女,令曹操大為受用,笑道:“爹和蔡邕是管鮑之交,這次贖蔡琰回國,實在是憐惜她的遭際和才華,娶她不免讓人小看了爹。” 

見青芷笑吟吟的一臉淘氣,曹操索性正色說道:“蔡中郎當初有誌續寫漢史,卻中途被殺,無人來繼承他的遺誌。班彪、班固、班昭父子兄妹一起完成《漢書》,是本朝的盛舉美事。若是蔡邕父女能續寫漢書,更是千古佳話。我已經把她許配給屯田郎中董杞了,不日成婚。她如今無家可歸,帶她回來,是為了讓她從咱們家出嫁。”屯田奠定了曹操統一北方的經濟基礎,作為屯田郎中,董杞是曹操不言而喻的心腹。把蔡琰嫁給他,顯然是曹操深思熟慮後的打算。

青芷想起蔡琰《悲憤詩》中最後幾句,“托命於新人,竭心自勖勵。 流離成鄙賤,常恐複捐廢”,可見她已知再婚的安排。盡管曹操極力想令蔡琰有個好的歸宿,但女人的幸福全在於托身的男人是否接納關愛她,經過這麽多年的流離磨難,蔡琰對男人沒什麽信心。

青芷驀然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對趙雲如此傾心。他從來沒有巧言令色來哄騙她,也沒有做小伏低地來嬌寵她,卻總能深情脈脈,真心愛護。就是知道了她的身世後,也依然沒有改變他的那份關懷,想起那日雪地上他縱馬追來的情景,不覺心中又淒涼又歡喜。她把手放在胸前的暖玉佩上,搓摩片刻,終於鼓起勇氣說:“女兒有件事想和爹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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