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國女兒
一個美國人的中國情懷，一個現代人的古典情思，一個女人探索宇宙人生的心路曆程
第十一章 亂世佳人
青芷回到鄴城，終於見到兄長曹丕的愛妻甄箢。 甄夫人是天下聞名的絕色美女，博覽群書，文采斐然。青芷早就仰慕她的姿容和才華，姑嫂相見後，立刻惺惺相惜，成了閨中膩友。甄箢比曹丕大五歲，本是袁紹的二子袁熙之妻。曹操攻破鄴城後，她和其他袁氏女眷一樣，都成了曹家的戰利品。
曹丕那時隻是個十七歲的青澀少年，對甄箢這樣水蜜桃一樣豐盈芬芳的少婦有著不可言傳的欲望和崇拜。他毫不客氣地占有了美麗的她，就像他父親占有了豐饒的鄴城一樣。 她本是如詩的女子，很快將他引入愛的密境。曹丕大有其父隨心所欲，率性而為的脾氣，既然對甄箢一往情深，索性立她為正妻。此事引起朝野上下一片嘩然，因為甄夫人的結發丈夫袁熙還活著，這是明目張膽的重婚之舉，有違倫理綱常。其實戰爭中的女人和財貨、土地一樣，都是男人爭奪的對象，隻是很少有人像曹丕一樣大膽癡情，敢給也願意給搶來的女人一個妻子的名分。
這天青芷和甄箢在暖閣中下圍棋，忽見曹丕興衝衝地走來，手裏拿著一封信，說父親已經決勝遼東，十五天後就能回來了。 “爹從塞外帶回來一位特別的客人，讓你給客人準備居所。” 他對甄箢說。
“是位女客嗎？”
“你好聰明，爹的客人就是蔡邕的女兒蔡琰，當初西京淪陷，她被胡兵擄到塞外，成了匈奴右賢王去卑的愛妾。這次爹在白狼山大破匈奴，打得這些胡奴魂飛魄散，討饒求和，爹就把蔡琰給要了回來。爹還要沿路巡查關塞，先派人把她送回鄴城，明天就該到了。”
當年在洛陽做西園校尉時，曹操仰慕蔡邕的人品才華，經常出入蔡府切磋書法和棋藝，曾多次見過蔡琰，大為她的音樂天賦和文學才能傾倒。那時的蔡琰已經是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不久她就嫁給了同鄉衛仲道，才子佳人，頗為般配。可是自古紅顏多薄命，成婚不到兩年蔡琰的夫君就過世了，蔡邕可憐女兒新寡無子，於是將她接回家中居住。接著就是董卓亂政，帝都西遷，兵荒馬亂中，曹操失去了蔡琰的消息，以為她和無數無辜的男女老少一樣，成了帝國覆亡的殉葬品。十二年後，當曹操知道蔡琰還在人世時，立刻派出使者帶著玄玉璧去南匈奴贖買她的自由。
雖說世上的才女大多不美麗，美麗的女人大多不是才女，蔡琰卻是少有的才貌雙全的女子。因為她自幼生得光彩照人，所以小字昭姬。（晉代魏後，為避司馬昭之諱而改稱文姬。）蔡琰婉孌秀麗，氣度清華，尤其動人的是她的一雙玉手，柔潤潔白，十指纖長，玲瓏得像是和闐白玉雕出來的一樣。見她吐屬優雅，辭采華茂，真不像是十幾年沒有接觸過文墨的人，曹丕等人既感慨又佩服。寒暄過後，蔡琰對青芷道：“塞外有位故人給姑娘帶了一些禮物。”
“燕翔最近可好？” 青芷驚喜。
“令尊在白狼山大敗烏桓匈奴聯軍，大單於塌頓被斬首，其餘各王四散奔逃時，燕翔突然現身，截住了虎豹騎的追擊，救了眾人的性命。匈奴敗回王庭後，立塌頓的侄子呼廚泉為單於，論功行賞，燕翔被封為白馬王，不但將他的舊部還給了他，還讓他統領最精銳的騎兵，”
青芷拍手歎道：“燕翔和塌頓有殺父之仇，我本來以為他會向我爹借兵，趁匈奴新敗，落井下石，沒想到他會在匈奴人急難之時，突施援手。這一來匈奴王庭上下感激非常，對他委以重任。如今他權柄在握，隻需伺機而動，就可複國有望。燕翔平常嬉皮笑臉的，把心機韜略都深藏不露，沒想到他不但善戰而且善謀！”
他們正說著，侍者抬進來一個沉重的大皮箱。青芷令仆從打開，一股異香立刻彌漫了整個暖閣。裏麵原來有指頭大小的西海珍珠、琳琅滿目的各色寶石，還有種種叫不出名字的西域香料，另有一個金盒貯滿了上等的胭脂和畫眉的螺子黛。箱子的底部裝著幾條羊毛、駝毛織成的精美地毯，和十幾張輕柔細軟的遼東貂皮、狐皮。
曹操節儉，對家裏人的要求也極為嚴格，曹家女眷要自己紡織縫紉，衣不重彩，連香都不準熏。被這樣一個克勤克儉的父親管束著，曹丕平常沒見過什麽奢侈品。他又好奇又羨慕，問道：“這個燕翔是什麽人？他為什麽給你送這樣的重禮？”
“哦，他曾是我在江東時的仆從，我救過他的性命。”青芷擺弄著禮物，心不在焉地答道。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曹丕不見得了解域外風俗，可是蔡琰在塞外多年，肯定知道如果一個女子讓一個鮮卑男人做仆僮，就等於接受了他的求婚，急忙解釋：“燕翔當時受匈奴和袁氏的追殺，不過是自稱我的家奴以避禍，我可從來以國士待之，沒敢把他看成仆僮。”
蔡琰冰雪聰明，一聽此話，就猜出兩人之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情狀，於是抿嘴兒一笑，不去追問。
等蔡琰去客舍休息，曹丕立刻追問起燕翔的身世以及他和蔡琰的關係。原來趙盈過世後，燕浩決定離開中原。他帶著燕翔回到塞外，卻發現他們的祖先故地已被別的部落占領，舊部這些年一直跟隨南匈奴征戰。燕浩就去投靠了匈奴人，並和族人取得了聯係，伺機壯大實力。
當時董卓強迫朝廷西遷至長安，在那裏王允聯合呂布刺殺了董卓，隨即引起了西涼兵將的反撲。這時有人提議請南匈奴出兵驅逐西涼軍閥。沒等匈奴兵到，西涼兵就內訌起來，撤出了長安。可南匈奴救駕的兵馬已經來了，明火執仗地索要賞賜。當時的朝廷連酒肉都拿不出來，談什麽賞賜，於是默許這些異族兵將在長安大肆劫掠。像蔡琰這樣沒有父兄保護，也沒有夫家蔭蔽的年輕女子，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匈奴兵北撤時，她被一個粗魯凶悍的烏桓百夫長搶走。
流離途中，蔡琰靠著默誦從小背過的詩書來支撐自己活下去，有時候她會悄悄拿出父親留給她的“柯亭笛” 低低吹奏，來發泄滿腔的悲憤羞辱。有個黃昏，燕浩帶著燕翔在河邊射箭，聽到了蔡琰的笛聲，感動莫名，循著笛聲找到了她。因為愛妻趙盈的緣故，燕浩對中原的閨秀，總有特別的好感，於是大起憐惜之心，將蔡琰從那個烏桓百夫長手裏贖出，將息照顧，關懷備至。
他們父子在匈奴軍隊裏終是客屬，為了取得信任，燕浩認她為義女，然後把她送給了南匈奴的右賢王去卑做妾。去卑是王昭君的後代，自幼仰慕中華，一見蔡琰的談吐品貌，大加讚賞。蔡琰至此也隻得在塞外安身立命，她將燕浩、燕翔父子視若骨肉至親。他們身為鮮卑人，並不很受匈奴人的信任，所以經常利用她打探匈奴王室內部的消息。燕浩為人謹慎，靠吹胡笳和蔡琰聯絡。
燕浩父子武功高強，勇健絕倫，功勳卓著，很快贏得匈奴人的尊重。燕浩知道他們父子威望還不夠，於是耐心培養親信，等待著和匈奴人決裂的機會。然而少不更事的燕翔惹下了一場大禍。
當時中原軍閥混戰，袁紹和公孫瓚正在爭奪冀州。公孫瓚的騎兵精良悍勇，袁紹吃虧不少，就想到利用了公孫的死敵——匈奴來對付他。袁紹先派人封塌頓等幾位大首領為單於，然後從家裏仆人的女孩子裏，選了三個聰明俊秀的，打扮起來，冒充自己的女兒，把她們嫁給這些單於聯姻結盟。
用三個女奴來換取匈奴出兵，對袁紹而言，當然是樁劃算的買賣，可是那三個女孩子突然被送到一個言語不通、風俗迥異的地方，加上還有一個不可泄漏的身份秘密，備受思鄉的煎熬，內心相當痛苦。嫁給塌頓的袁織夢當時隻有十六歲，她是三個假小姐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塌頓粗魯凶殘，床榻之上，常常虐待姬妾。袁織夢雖說是作為金尊玉貴的袁家小姐嫁給他的，可是也同樣被蹂躪作踐，身心俱創。
好在匈奴並無漢家的禮教觀念，身為塌頓的妻子，袁織夢得以拋頭露麵，她學會了騎馬，一有空兒就在草原上遊蕩散心。到了四處沒人的地方，袁織夢就下馬躲在草叢裏大聲地用漢語對著空曠的草原說話，有時候咒罵塌頓的殘忍無恥，有時候泣訴思鄉之情，有時候僅僅借機唱幾首漢人的小曲兒。
有一天，她正在草叢裏唱歌，突然聽到有人遠遠地用漢語相和。袁織夢嚇了一跳，站起來看到一騎飛來，馬上是個鮮卑人打扮的英俊少年。那少年說他有一半漢人的血統，他的漢名叫燕翔。袁織夢許久不聽鄉音，乍聽那少年的漢語，隻覺得如天籟般動聽，眼淚都要流下來了。燕翔活潑開朗，又英俊異常。袁織夢不由得對他一見傾心。他本不是謹慎守禮的正人君子，再加上血氣方剛，怎經得起一個美貌女子的投懷送抱。在草原的晨曦和黃昏裏，他們兩個結下了露水姻緣。情甜意洽之際，袁織夢不免把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求燕翔帶她逃回中原。
燕翔雖然喜歡織夢，可他們父子這些年處心積慮，忍辱事敵，怎肯為了一個女人而半途而廢。況且織夢的身份一旦傳出去，塌頓會成為草原上的笑柄，袁家的不臣之心就昭然若揭，他們父子現在手下的兵馬不過數千，根本無法抵擋匈奴和袁氏的夾攻。燕翔勸說織夢再忍耐幾時，可是不知道已經有人發覺了他們的私情。
塌頓勃然大怒，立刻召集兵將，準備對燕家父子下毒手。蔡琰從右賢王那兒得知塌頓的動向，趕緊告訴義父。燕浩舍命阻擋匈奴兵將，給兒子爭得了逃脫的機會。由於匈奴和袁氏兄弟都對燕翔下了追殺令，他不敢回趙家堡，反而向西域逃去，流亡途中，他遭遇偷襲，中了毒箭，傷勢惡化，決定南下求醫，後來輾轉流落到江東，最終為青芷所救。
青芷知道父親對蔡邕的為人才學都欽佩不已，所以一從燕翔處得到蔡琰的下落，就密報了給了父親，這才有了曹操贖她歸漢的盛舉。至於袁織夢，燕翔逃脫之後，她遭受了匈奴人最可怕的懲罰。月圓之夜，被綁在木樁上，為群狼生噬。她雖慘死，可是燕翔南下路上逢人就揭發袁家勾結匈奴，用女奴籠絡異族的叛國惡行。史書上不會有她的名字，然而她的故事卻終於為人所知，不再是政治陰謀喑啞的犧牲品。每到月圓之夜，燕翔還會吹起一曲深沉悲涼的胡笳，告慰她永遠飄蕩在塞外的寂寞靈魂。
聽妹妹講完燕翔、蔡琰、袁織夢的故事，曹丕慨歎不已。他忽然皺起眉頭道：“燕翔在常山趙家受過漢人的教育，才兼文武，又有謀略，隻怕日後會是中原之患。”
“鮮卑人自從他們的大頭領檀石槐死後，四分五裂，燕翔不過是其中一部的首領，現在塞外群胡紛爭，匈奴、烏桓、羌、羯各族紛爭不斷，除非他能先掃平塞外，否則不會對中原構成威脅的。”
“但願如此。”
“哥哥挑些東西送給嫂嫂，或者留著賞人吧。剩下的禮物我也不敢自專，等父親回來就上交給他，留作新年賞賜軍將之用。”
曹丕聽了喜形於麵，道謝不迭，他雖出身豪門，卻被勤儉的父親管得很緊，一點都沒有世家公子錦衣玉食的派頭，自成親以來，連一件像樣的首飾都沒送過妻子，於是各樣珠寶香料都挑了些。他拿起一個瑪瑙碗道：“這明明是石頭，可是卻如此美麗。前幾天你送給我的那套竹杯，居然是方的。大千世界，真是奇妙非常。可惜我得替爹鎮守鄴城，否則我想去四海漂流，見識天下奇珍。”
“你舍得離開嫂嫂嗎？”盡管青芷回來的日子很短，可也看出兄嫂感情親密，曹丕對甄箢又愛又敬，不光是恩愛夫妻，也是知心朋友。
曹丕聽了一笑，接著說道：“天下經此浩劫，文物焚毀，書籍散佚，很多古書、古技失傳。我想寫一部書，貫穿古今，匯合經史，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山川草木，連日用百工製造這樣的雕蟲小技，和食品、玩器之類的細微之物都記載下來。隻要這本書在，前人的心血就不會流失，後人也能繼往開來。”
“爹常說建功立業，不止在於開疆拓土。寄身翰墨，見意篇籍，一樣可以澤被蒼生。二哥若能寫成這樣一部書，一定能名垂千古。等日後天下太平，重開西域，我要去親眼看看從前燕翔跟我說過的大漠瀚海，冰川雪蓮。”
“太好了！我一定在書裏給你的見聞單獨列篇。”
青芷微笑點頭，憧憬著父親能早日一統華夏。那時要是趙雲不想做官，她會勸說他一起去漫遊天下，琴劍瀟灑地度過一生。也許在塞外或西域，他們還能遇到燕翔。她對燕翔雖沒有兒女之情，可始終感激這些年來他的關懷。他深沉的戀慕如春日的陽光與微風，令她覺得異樣的溫馨和踏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