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國女兒

一個美國人的中國情懷,一個現代人的古典情思,一個女人探索宇宙人生的心路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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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影劍魂(11):離愁別恨(上)

(2010-04-12 17:45:33) 下一個

                

大團的濃霧從山穀中升起,翻滾著,奔騰著,彌漫了山頂的每一個角落,像一床灰白潮濕的大毯,把夜晚的赤烏山莊卷裹在裏麵,沒有一點兒光亮。偶爾傳來幾聲似鴉非鴉,似梟非梟的怪啼,但立刻又被濃霧無聲無息地吞噬。趙雲被燕翔連灌了好幾大盞酒,望著檻外翻卷不停的霧氣,覺得整個客舍像夜海裏的一葉小舟,搖晃不已, 急忙覆杯求饒。

“雲表哥,我明天就回塞外, 所以今夜特地請你來道別。” 燕翔又給趙雲滿上一杯酒,勉強笑道。

 “你孤身一人如何能麵對匈奴人的千軍萬馬?”趙雲心下不舍,半晌才問道。

燕翔呷了一口酒,並不回答表兄關切的詢問。他已從青芷那裏得知,曹操下個月就要揮師北上,在曹軍淩厲的進逼下,匈奴的實力會被大大削弱,他就有機會奪回被擄掠的族人,進而擊敗匈奴稱雄塞外。為了避免暴露她的身份,他不敢和表哥深談,隻說身為人子,父仇不報,心不自安,所以想盡早出關報仇。

 “於飛,你以後還會回來嗎?”趙雲的聲音有些嘶啞,很害怕今夜的歡宴是他們表兄弟最後一次見麵。

燕翔肯定地點點頭道: “阿娘的墓還在常山,我當然會回來看看。而且,阿芷也在這兒。”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夢囈般溫柔。“ 兩年前第一次看到她時,就知道她是我的。從前我隻想回塞外複仇,和仇人同歸於盡;可如今我要去建功立業,為她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雲表哥,你的喜酒我沒有喝上,等我成親時,你可一定要來喝喜酒。”

趙雲覺得胸口脹悶,趕緊笑道:“你和秦姑娘定婚了?太好了,你的喜酒我當然要喝。” 

燕翔搖頭苦笑。“其實我一直沒勇氣告訴她我甘心為奴的原因,嗨,她在我心中象仙女一樣,好些話我對她總說不出口。”青芷對燕翔尊重禮遇,但言談舉止間自有一種凜然之威,讓他不得不謹守主仆分寸,不敢輕易流露愛慕之意。

見向來在女人叢中如魚得水的燕翔滿臉氣餒之色,趙雲又心疼又快意,可他不願見表弟尷尬,岔開話題:“對了,那位孫姑娘為你從江東趕到荊州,你明天就走,她那邊如何交待?

燕翔歎了一口氣,臉上浮出幾分悵惘的微笑。為人所愛總是一種美好的感覺,即使被愛的人並沒有接受那份情感的願望。“前天孫家已經派人來把她接走了。江東有多少青年才俊,孫姑娘日後一定能占鳳清門,大可忘懷我這樣的天涯過客。” 

孫沁居然在兩軍對壘之時,不辭而別,深入敵境,把孫權氣得七竅生煙。上次燕翔拒婚已經得罪了他,要不是看在青芷的麵上, 他早就派人把燕翔抓起來,推治他個不恭之罪。這次孫沁為了燕翔出走,令孫權更加震怒,可這偏偏又是家醜,不能張揚,他隻得派親信周善悄悄潛入荊州,把妹妹帶回。燕翔雖然無意於孫沁,但感激她的這番千裏追隨之意。隻說去年拒婚實在出於雙方地位懸殊,不敢高攀之故,這次若能在塞外建功立業,定會重返江東給她一個答複。

風雨亭上侍婢們忙著揩抹坐席桌幾,放置酒食。趙雲和青芷依欄觀賞晨曦中的山景,隨口閑談。山莊屹立在一座孤峰之巔,氣勢磅礴。山莊外牆上爬滿了薔薇,粉紅雪白,花開似錦,香氣襲人,讓人不易想起那嬌嫩的花蕾下是無數銳利的尖刺。翠綠的枝蔓把塢堡的外牆都遮住了,和山林連為一體,十分隱蔽。趙雲心想當年設計建築塢堡的人真下了一番大功夫,此地易守難攻,亂世之中,不能不說是逃避兵災戰禍的好去處。

 “秦姑娘,你知道是誰建造了這座塢堡麽?”趙雲問道。

 “不清楚。”

 “我遍查了此地的縣誌和錢糧簿,沒有發現 ‘赤烏山莊’這個名字,秦姑娘,貴莊可曾有別的名字麽?”青芷心裏一驚,笑著搖了搖頭。

他們正說著話,隻見燕翔風馳電掣般騎馬而來,到了亭前驟然停下。對表弟高超的馬術,趙雲並不驚訝,但是他對燕翔胯下駿馬,卻驚羨不已。那匹馬通體如火雲一般鮮紅,隻有眼睛、鼻子和耳朵處是深紫色的。

新野城裏名馬雲集,劉備的“的盧”, 關羽的“赤兔”,均是萬裏挑一的駿馬。就像英雄和美人要相配,名馬和主人也要相得益彰才好。“的盧”雖好,可是劉備年老發福,騎在馬上,馬也給壓得有些萎靡。“赤兔”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名馬,但歲月無情,馬齒日長,它已不複當年在呂布這樣絕世英雄胯下的駿逸,連毛片都開始褪色。燕翔這一人一騎都風華正茂,人的勇武,馬的神駿,彼此襯托,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

 “你從哪兒弄來這樣的好馬?叫什麽名字?” 趙雲記得上次燕翔去新野騎的馬不是這匹。如今北方連年戰亂,塞外的馬匹輸不進來,關內的好馬都被曹操征繳去充實他的騎兵了。能搞到這樣一匹馬,隻怕要費些周折。

果然聽燕翔笑道:“這馬叫‘紫電騮’,是孫姑娘給的。”燕翔見趙雲臉上有幾分笑意,趕緊道:“雖然孫姑娘把馬給了我,我要謝的還是阿芷。”他的語氣中充滿了愛憐。

 “哦,此話怎講?”趙雲有些聽糊塗了。

青芷急忙插嘴:“你的謝禮還是留給沁姐姐吧。到底是她割愛給你的。” 燕翔明白青芷不想提此馬的來曆,對她一笑。           

當年西域的大宛國有所謂的汗血天馬,漢武帝求之不得,就派大將李廣利遠渡沙漠,犧牲數萬兵士,屠滅了大宛國,才得到了幾匹。這些馬從此在禦苑中繁衍。曹操做西園校尉時,見天下亂勢已成,心知洛陽難免兵火。他不忍見這些象征了大漢軍威的天馬絕種,於是買通一個養馬官,讓他偷運出了幾匹小馬,送到深山中放養。不到二十年,這些馬就繁殖出了一大群後代,而且一聽金鼓聲就揚鬣奮蹄,完全恢複了大宛天馬的驕傲和狂野。三年前青芷北還,孫權貢奉的南國奇珍讓曹操很高興,等青芷南歸時,就回贈了孫權兩匹禦苑天馬。

在孫權看來,曹操以天子的名義送他兩匹天馬,是榮譽,更是期許。他高興得忘乎所以,恨不得立刻跳上馬跑上兩圈。還沒等他給馬配上鞍韉,張昭就領著幾個老臣來阻止他了。孫權氣急敗壞,跳著腳跟張昭吵鬧。等他鬧完了,張昭才沉痛地說道:“將軍忘了令兄是怎麽過世的嗎?”這句話象瓢雪水一樣,立刻讓孫權冷靜下來。          

當年孫策計劃北襲許都,曹操和眾謀臣都嚇了一跳。他們麵對袁紹的軍事壓力已經夠大了,很害怕腹背受敵。有人提出要繼續懷柔孫策,給他加官晉爵;有人提出要防患於未然,現在就分兵對付他。隻有曹操的心腹智囊郭嘉沒把孫策放在心上。他認為孫策年輕氣盛,仗著武功高強,輕敵無備,好勇鬥狠。這樣的人就是有百萬之眾,也無異於獨行中原,隻要有刺客伏擊,他必死無疑。

郭嘉的分析啟發了曹操,他覺得與其盼著孫策早死,不如使個計策確保他即時遇刺。據江東的諜報,孫策很愛打獵,他的馬比別人的快得多,從人根本趕不上。針對孫策的這個脾性,曹操立刻想出了個主意。

那時吳郡太守許貢剛被孫策殺害,他的小兒子在鄉下隱姓埋名,尋機報仇。曹操派了兩個劍客到江東聯絡許公子。有一天,趁孫策出獵,他們早早埋伏在山路旁。果真孫策獨自追趕著野獸過來了,眾人立刻亂箭齊發。孫策身中數箭還衝殺到刺客麵前,近身肉搏。等孫策的護衛趕到時,他已經重傷倒地,奄奄一息,那些刺客撤離時高喊為許貢報仇,侍從們忙著救治孫策,沒有進一步追查凶手的來曆。

這匹駿馬勾起了張昭等老臣們的痛苦回憶,不許孫權留下這樣的快馬,生怕他重蹈孫策的覆轍。孫權拗不過他們,又不敢拒收曹操的禮物,隻得滿心不樂意地把一匹送給了周瑜,另一匹送給了孫沁。

“紫電騮”的來曆和青芷的身份大有牽連,燕翔怕趙雲繼續追問,借口離別在即,頻頻向表兄敬酒。

亭外女樂奏起別離之曲,侍女們魚貫走到燕翔麵前施禮道別。指著侍女們對趙雲道:“師傅的‘易水劍法’有十八式,我隻學過十五式,教給她們十三式。雲表哥,你能代傳剩下的幾招嗎?” 趙雲揣度片刻,點了點頭。燕翔和青芷迅速交換了一個欣喜的眼神。

青芷站了起來,向燕翔舉杯致意,他急忙起身回禮。那天聽趙雲講述燕浩和趙盈的故事後,青芷這才懂得了燕翔一心為奴的真意,頗為他的深情感動。如今見他要遠行,從此胡越相隔,也許今生都不會再見麵,眉目間不覺流露出來幾分傷感。見她滿麵柔情,燕翔心潮澎湃,很想伸手去撫摸一下她光豔秀美的麵頰,可是他不敢。多年來他悠遊花叢,放浪形骸,但對眼前的這個少女始終敬若神明。到了該啟程時,他說:“雲表哥,阿芷,你們兩個能不能單獨送我一程。”

趙雲本來就想多和表弟相處片刻,立刻點頭答應。隻聽青芷吩咐侍女們:“我去送燕公子,你們不必跟著。” 阿鷺等人對視一下,沒說什麽,自去備馬。        

暮春天氣,柳絮飄揚,千絲萬縷,隨風不時飛入眼睛,鑽入鼻孔,令人嗆咳欲淚。趙雲和燕翔都是北地男兒,雖然離情依依,卻不願流露出兒女情態來。大家正好借著有柳絮,擤鼻子,揉眼睛,趁機擦去別離的淚水。終於走到一個柳絮飄不到的背風山坳,大家駐了馬。燕翔不舍地看看趙雲和青芷,說道:“你們又送了二十裏,咱們就此散了吧。”

趙雲隻覺心下巨痛,伸手拍了拍表弟的肩膀,說道:“於飛,萬事保重。我等你回來。”

“這是阿鵲配的特效金瘡藥,你隨身帶好,以防萬一。”青芷從懷裏取出一個檀木小匣,遞給燕翔。

他感激她的關心,嘴上卻說:“你怕我受傷後再到江南找你,是麽?”想起兩年前兩人初遇的情景,青芷的笑容帶了幾分懷舊的悵然。

燕翔突然對她說了一大串嘰裏咕嚕的話,青芷驀地粉麵飛霞,連耳朵都變得通紅。“你一定喝醉了。我們就此別過……”她說著撥馬欲走。

燕翔拉住她的馬轡頭,笑道:“阿芷,答應我,不然我現在就帶你走……”話音未落,青芷舉起鞭子猛然狠抽了他胯下的駿馬一下,“紫電騮”受驚疾馳,轉瞬已消失在林莽之中。

昨夜沉重陰冷的霧氣變得像白紗一樣輕盈,在山石樹木間繚繞不去。林木枝幹上牽牽絆絆全是淡綠色的女蘿,在清冷潮濕的空氣中微微搖動。山陰道上,趙雲和青芷並轡而行,見她若有所思,在馬上凝神不語,心中酸澀,搭訕道:“秦姑娘,你會說鮮卑語?”

“嗬,燕翔曾教過我幾句,我能聽懂,可說不好。” 

“姑娘是世家貴女,怎麽會和他學說胡語呢?”

“燕翔總是自稱胡人,學會了他的話,就能和他‘胡說’了呀。”青芷臉上綻出一個頑皮的笑容。

“那他剛才‘胡說’了些什麽?”

 “還不是那些要為我做奴仆的胡話。” 她垂眸微笑,不過這次沒有臉紅。

“那姑娘想不想要他做奴仆呢?”趙雲盯著遠處的山嵐,幽幽問道。

青芷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我是漢人,怎麽會理會鮮卑胡俗?況且,”她停頓片刻,“我從小寄人籬下,一無父母,二無兄弟,唯一不缺的就是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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