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朱樓夢（五十七）：女兒是水做的骨肉

長久以來，大家把《紅樓夢》裏的那句“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看成是作者對女性的不吝讚美。但細細品味，此話的意涵隱微而複雜。

水的物理屬性決定了它對環境的依賴。太寒冷，水會變成冰雪，帶著令人難以接近的寒意；過於熾熱了，水又會變成蒸汽，飄散無蹤，接觸了卻會灼燙傷人。隻有在適當的氣候條件下，水才是流動的液體。

除了形態取決於溫度，水的清濁取決於流域。“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可見水對環境僅是被動的承受，完全無法控製流經的地域是黃土高坡，是懸崖峭壁，還是市廛農田。黛玉之所以要葬花，就是因為她知道清潔的水流一出大觀園就要接納人間汙淖而會變得汙濁可厭。

從對環境依賴的角度來講，《紅樓夢》時代的女兒和水一樣無力脆弱。那時的婦女沒有獨立的經濟來源和社會地位，家庭環境往往決定了女人的命運。純潔溫柔的紅樓女兒和清淺澄澈的沁芳溪，都隻能在人間版的“太虛幻境” ----- 大觀園裏才能存在。

和“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相對的是“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所謂“見了女兒就清爽，見了男子就覺得濁臭逼人”，隻是寶玉未諳世事時的一句牢騷而已。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係，自古至今，從來都不是絕對的二元對立，而是相互依存轉化。尤其是夫妻這種最親密的男女關係，就象管夫人的《泥娃娃》詩裏所寫的一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水泥交融的境界。

俗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看一個人的本質，除了聽其言，觀其行，更要看看這個人的另一半，因為配偶（或性伴侶）有時候比本人更容易暴露一個人隱蔽的一麵。

比如賈政，表麵上很正經，喜歡用道德文章教訓兒子，可是看他跟粗俗不堪的超級“事兒媽”趙姨娘打得火熱，對安靜的周姨娘卻不理不睬，就知道在內心深處，政老爺並不怎麽高尚正經，他的品位其實蠻低俗的。賈赦出場極少，可從他們夫妻為向賈母要鴛鴦的配合演出來看，他和邢夫人之間有一種常人無法理解的默契。既然邢夫人以冷酷貪婪著名，可見賈赦也是同一路子的人。

不投契的夫妻，往往不單純是性格差異造成的。就象寶釵和寶玉，貌似金玉良緣的絕配，可因為人生觀的迥異，到底逃不掉“恩愛夫妻不到冬”的結局。別人眼裏的寶姐姐溫厚可親，可是在寶玉身畔，她是個雪美人，也算是“水做的骨肉”，隻是有些冷，有些硬，和他年少時憧憬女兒的“清爽”，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