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朱樓夢（三十六）：一樁事先張揚的性騷擾案

鳳姐在書中害死了好幾條人命，別的受害者都有人同情，賈瑞大概是最不招人待見的。他在寧府花園裏碰到堂嫂鳳姐，立刻就色迷迷、酸溜溜地出言挑逗，是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典型，用平兒的話來說，是“沒人倫的混賬東西”。

賈瑞是個沒有品行的人，鬧書房時欺軟怕硬，平常在學校裏還幫著薛蟠引誘青少年，討厭得很，用時興的網絡語來說，整一個極品賤男。但賈瑞對王熙鳳開始的時候還是敬畏有加的，在花園裏看了她兩眼，說了“有緣”這樣的酸話，真沒敢有具體的騷擾行動。倒是鳳姐的反映很有意思，一連好幾個“假笑”，又是誇他，又是跟他說“等閑了再會”，臨走還放慢了腳步，簡直是在誘惑他。後來賈瑞到她家拜訪，她又是一番“假意殷勤”，還主動請他到穿堂裏等著，把他活活地凍了一晚上。

賈瑞挑逗的眼光和語氣會讓任何一個正經女人反感，可是有多少女人願意和自己討厭的人來往，更別說假模假樣地去親熱了。鳳姐如此不厭其煩地和這樣一個“畜生”周旋，其心理動機也很有探討的餘地。《紅樓夢》最普及的版本程乙本把鳳姐改的很不堪，添了在劉姥姥麵前和賈蓉說話時臉紅一段，仿佛要坐實她不但妒，而且淫。其實早期的幾個版本裏鳳姐和小叔子、侄子們的關係沒有什麽曖昧的，她是當家媳婦，這些人是她手下的辦事人員，說說笑笑是有的，因為她本來就活潑機智，和人相處，自然笑語如珠，並不是輕浮放蕩。而且如果真和這些侄子勾勾搭搭的，她怎麽會笨到把這種事兒告訴賈瑞？

鳳姐最出眾的地方在於她能幹，可是她最大弱點在於賣弄手段，不管是在饅頭庵包攬訟事，還是到寧府大刀闊斧地改革，其目的就是要顯出她比別人高明能幹。她看出賈瑞的淫心後的反應也是“幾時叫他死在我手裏，他才知道我的手段”。為了顯手段，她對賈瑞始終象貓玩老鼠一樣，既不吃，也不放，非要玩死不可。

也許在她看來，身為賈璉的堂弟，賈瑞對她如此追求意味著她的美麗令他癡狂到不顧亂倫嫌疑的地步，從鳳姐跟平兒說起這件事的口氣裏聽得出來，她對此不是沒有幾分自得的。可她到底是正經女人，風騷隻限於賣弄，而不會跨過肉體的疆界，所以非得把他往死裏整不可，隻有他的死才能證明她捍衛清白的決心。她特地請賈蓉和賈薔給她幫忙，既顯出她對他們的信任，也更顯出她的貞潔，而且成功地張揚了賈瑞還沒幹成的醜事。於是他們都成了鳳姐對抗性騷擾的證人，許多年後，賈蓉提起來時隻記得瑞大爺的賊心，而鳳姐儼然是剛強清白的象征。

賈瑞可惡，但罪不至死，鳳姐毒設相思局，未免把事兒做得過分了。可是這件事先張揚的性騷擾案也給天下大大小小的賈瑞們一個教訓，挑逗女人前最好先去查查智商，也許下一個鳳姐正“粉麵含春”地等在哪個僻靜的角落，準備施展手段呢。

[東又西]

我們當年看的大都是程本，跟原著的出入很大。流毒不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