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朱樓夢（三十四）：聽說愛情存在過

《紅樓夢》大旨談情，除了濃墨重彩地抒寫寶黛的生死戀外，還提到了小紅和賈芸，秦鍾和智能兒，齡官和賈薔之間情愫。這些小情侶中，小紅和賈芸的相戀過程寫得最親切，秦鍾和智能兒的故事最激情，但最唯美的當數齡官和賈薔的故事。

從外形上來說，齡官是黛玉的山寨版，“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麵薄腰纖，嫋嫋婷婷，大有黛玉之態”。從性格上來說，她也是個鋒芒畢露的女孩子，非本角的戲不唱，非喜歡的人不理，靈氣和傲氣不輸於黛玉。我一直認為那個長得像黛玉的小旦指的就是齡官，兩個女孩子從外形到氣質甚至在多病的體質上都有相似處。

未經世事的少女對男人多半都有最簡單、最美好的理解，一旦喜歡上一個人，就會魂牽夢縈，死生相許。朱麗葉殉情的時候隻有十四歲，再大些，恐怕不會愛得那樣義無反顧。齡官比朱麗葉還小，出場時十一歲，畫薔的時候也就是十三歲左右，正是情竇初開的癡心年齡。身世飄零的她愛上賈薔一點兒都不奇怪，女孩子本來就需要愛，更何況她身操賤業還需要被救贖。賈薔符合齡官對男人所有的期待，難怪她會那樣癡心地在花下書寫他的名字。

齡官愛賈薔順理成章，但是賈薔愛她有些出乎讀者的意料之外。因為賈薔出場時已經是個精通“鬥雞走狗、賞花閱柳”的花花公子，盡管隻有十六歲，看他在“鬧書房”時的表現，把寶玉的書童挑動起來大鬧，他自己一跺腳就走了，不出頭就能達到目的，這個少年的心機和權謀不可小覷。

他再出場是和賈蓉合作替鳳姐捉弄賈瑞，也不是什麽純潔的行動。後來被派到江南采辦小戲子時，他問賈璉夫婦有沒有私貨要帶，拿著官中的錢討好當權派，這小子沒學辦事，先學貪汙，夠黑。而且他和賈蓉的關係也很曖昧，“最相親厚，常共起居”，連奴仆都造謠他們搞同性戀，為了避嫌疑，賈珍心虛，隻好讓他搬出去住。

這樣一個已經在世俗汙濁中被浸泡已久的少年還有真心嗎？他的心還有愛的能力嗎？他對齡官是也許真心的，也許隻是圖個新鮮。肯花千金博得美人笑的人都未必是情種，賈薔才花了一二兩銀子買了個雀兒，受了齡官兩句埋怨而已。

小紅和賈芸，秦鍾和智能兒的故事都是從當事人角度寫的，但是齡官和賈薔戀情的敘述全靠寶玉片刻的觀察，其中的紛紜複雜的細節畢竟沒有涉及。固然留給讀者純情的印象，但是也相對顯得單薄。也許作者想讓我們關注的重點不是賈薔和齡官戀情，而是寶玉的感悟。齡官的愛情象麵鏡子一樣，讓他看到在一個不愛他的女孩子眼中，他是多麽的渺小無聊，最終意識到“人生情緣，自有分定”，他終究不能得到所有女孩子的眼淚。

齡官的故事在“情悟梨香院”後就嘎然而止，後來的幾十回書中，這個靈秀少女生命和愛情的結局都沒有被提及。我們隻能象寶玉那樣一廂情願地想象著她到底曾經真愛過，她的癡情讓我們相信愛情這種最令人執迷不悟的傳說，畢竟在世上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