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朱樓夢（十四）：刹那芳華

芳官正式出場很晚，第五十八回才露臉，不過到底是紅樓劇團的正旦，一出場就卷入了跌宕起伏的劇情，先和幹娘鬧，又和趙姨娘打，轟轟烈烈，把怡紅院裏的大丫頭們都襯得沒了顏色。

本來怡紅院寶玉的包圍圈是水潑不進的美人陣，小紅抓著機會遞了杯茶，就被大家罵了心灰意冷。可是芳官不但一來就進入伺候寶二爺的核心，而且幾個大丫頭們對她還特別照顧，麝月為她教訓幹娘，一向對小丫頭抬手就打的晴雯居然親自替她洗頭，芳官一時風頭無二。以至王蒙評紅時直誇芳官有真才實料兒。

我倒覺得芳官在怡紅院的氣勢一大半靠她是老太太指來的，這樣的來曆和襲人、晴雯差不多，屬特派級。根據賈府的傳統，老太太房裏的貓兒狗兒都得尊重，何況指來的丫鬟？盡管這些學戲的女孩子們“或心性高傲，或倚勢淩下，或揀衣挑食，或口角鋒芒，大概不安分守理者多”，各房的主子們都不深究，不善待她就是不待見老太太的人，那可是不孝的罪名，政治上絕對不正確。

幹娘們沒有這樣的見識，在梨香院伺候的時候就受夠了這些人的氣，趁著紅樓劇團國喪期間解散，她們就要報仇，要廝鬧，一群老婆子和小姑娘們鬧了個天翻地覆。小姑娘們恨老婆子貪婪，老婆子們恨小姑娘們猖狂，其實雙方都是被侮辱被損害者，可是隻能在彼此傷害中找快感。

最令人驚心悚目的是老婆子們也曾學過戲，當年也是鶯鶯燕燕的一群，有過花紅柳綠的青春，可是韶華易逝，時光和貧窮令如花的少女們轉眼就變成一堆醜陋的“魚眼睛”。仗著青春美麗，今日的芳官可以在寶玉麵前挑剔胭脂鵝脯油膩，可是等到春盡花落，她也逃不脫紅顏老去的命運。

可能是被幹媽們的前途嚇壞了，芳官後來拉著蕊官和藕官絞了頭發，被兩個心懷叵測的姑子拐去做活了。《紅樓夢》八十回後的原稿迷失，我們不知道她日後的結局，不過從她在寶玉壽筵上唱的曲子來看，日後寶玉出家，他們可能會有再見麵的機會。隻是他不再是錦衣玉食的貴公子，她不再是嬌憨任性的小丫頭，兩個遺棄了俗世的人對彼此也許都無話，隻有昔年的歌聲還記得：

“翠鳳毛翎紮帚叉，閑踏天門掃落花．您看那風起玉塵沙．猛可的那一層雲霞，抵多少門外即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