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紅迷心中,打過男主角寶玉,又喜歡和趙姨娘這種極品女人混在一起的賈政實在討厭。大陸官方紅評裏他儼然是封建勢力的代言人,打壓寶玉的叛逆性的劊子手,可是賈政真的那麽可惡可怕嗎?
賈政不是稟賦什麽“正邪”之氣而來的天才或奇人,庸碌平常,沒什麽見解,更沒有才華,然而是個很真實的俗人。他平常教訓兒子很正經,可是在老媽麵前講的笑話卻非常的不文雅,言行的不合諧正好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真實而庸俗的常人:有點兒假,有點兒可笑,可是笑過之後,卻仿佛覺得恍惚在什麽地方遇到過這樣一個人。
論起來他出身不正,幹的是皇上看在他爸的份上恩賜的一個編外職位,跟賈赦世襲來的將軍和雨村苦讀來的進士不可同日而語,根本輪不到他當忠心耿耿的太子黨或者儒家事業又紅又專的接班人。而且他對仕途也沒有特別的熱中,十幾年才從主事升到員外郎。後來當上皇上的丈人,這才升了個侍郎(副部級),下放他到地方鍛煉幾年,可估計他光顧著想家了,否則不會一回家就天天念叨著“骨肉完聚”,有人給侄女說親都不願意。
他和賈赦一樣,對年輕美麗的女孩子還會動心,隻是賈赦是要自己霸占了去,“白耽誤”人家女孩兒,而賈政則要找來給自己的兒子們。他有點兒象《花凋》裏的那個鄭夫人,借著撮合下一代的姻緣,找到一種替代性的滿足。瀕臨老境的男人,一點不死的性欲之火,給他在道貌岸然之外,又增添了幾分溫馨而曖昧的人性。
和賈赦、賈珍這些一味追歡作樂的二世祖、三世祖相比,賈政和他們最大的區別在於他對親人有真誠情感。對賈母就不用說了,有多少當官的兒子能那麽孜孜不倦地在老媽麵前裝傻充愣。他對王夫人也是尊重的,連和趙姨娘在一起都有一種親切的家庭氛圍。而且那麽多人都看出迎春的婚事不妥,可願意據理力爭的隻有他,這樣的叔叔實在難得。
賈政最讓人感動的是他對兒孫們的感情。賈珠和元春寄托了他最多的期待,男孩詩書傳家,女孩光顯門第,父母對兒女最大的期望,不過如此。可是事與願違,一個英年早逝,幽明異路;另一個深宮寂寞,生不見人。兩個孩子的遭際反而成了他和王夫人心底的痛。“打寶玉”一節裏他和王夫人想起賈珠的早亡,夫妻相對落淚那一段,可能是全書中感情最直白的一段表露。
他不是賈赦那樣在“兒女分上平常”的父親,書中沒有明寫他對元春的關心,可他連寶釵這個親戚家的少女的才華都能注意到,對自己這個自幼懂事的大女兒,不可能沒有做父親的疼愛與驕傲。這樣一個能幹體貼的女兒若是沒有進宮,嫁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婿,即使她不能經常在家,偶爾歸寧小住,或是象鳳姐那樣有事兒就回去幫忙,一定能給年邁的父母帶來不少歡樂。人老了,和子女的關係就會轉變,需要被愛,需要被關懷,需要有人分憂。象王夫人那樣拉著女兒“執手相看淚眼,”或是象賈政那樣跪在女兒麵前背一篇向皇帝效忠的保證書,其實是父母最大的尷尬。元春歸寧時他的眼淚不見得隻是發自內心的對皇室的忠,也許更多是父女天性的流露。
他對寶玉的厭惡一小半是“恨鐵不成鋼” ,一大半是嫉妒。他本來是小兒子,受賈母的偏心疼愛,等老媽開始把關注轉向孫子時並且幹涉他教導兒子的權利時,忍不住吃兒子的飛醋。元宵節的家宴上,他已經用撒嬌的口吻抗議過賈母光疼孫輩不疼他了。打寶玉的隱含動機就是向老媽抗議,可惜被賈母識破了,以回南京為威脅,徹底打消了賈政管教兒子的氣焰。
賈政喜歡和青春期的兒子慪氣,可是對孫子賈蘭卻十分憐惜,家宴時帶他玩兒,出門時帶他曆練。另外他對庶子賈環也還公平,起碼對他的教育很重視。除了賈政以外,書中那個家長管過孩子讀書。後來因為寶玉詩做得好,賈政看他也順眼了,賈環、賈蘭會作詩,賈政更是喜出望外,趕緊帶著兒子孫子到處參加宴會,讓他們受表揚,得禮物,那種作為父親和祖父的喜不自勝的得意樣子令他的形象越發柔和慈愛起來。
傳奇裏的英雄和惡棍令我們仰望或顫栗,可是賈政這樣的俗人卻令我們發出會心的微笑或微微的歎息。能寫出這樣豐滿的普通人的形象,正是曹雪芹才華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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