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黃黴天,我周末回家時看見小胡子急匆匆地從弄堂裏走出來。喂,小胡子,啥事體嘎猴急,爭分奪秒的樣子,弄得像真的一樣。老南瓜,走,陪我去一趟醬油店。阿拉順便聊兩句。好好,一道走。到底是赤屁股兄弟,我一看小胡子的眼神就知道他有話要講。明早到上咖去坐一歇嘛,阿拉好好交煞根聊聊,我緊跟了兩步說。嘿嘿,上咖聊聊,那天堂一樣的大好時光是一去不複返嘍。赤伊拉,,起來,我現在是徹底重新做人了,
伊拉講我一開口標點符號太多,嘴巴不二不三,好,我注意一點,慢慢改。儂曉得乏,人家講脫褲子放屁,我現在是脫褲子出絲。伊拉又講我像灑水車,弄得馬桶間的馬賽克地上一塌糊塗,叫我坐下來像女人一樣出絲。小胡子邊說邊點起了一支煙,猛吸一口,赤,,屋裏廂還勿好抽煙。我跟儂講,金庫銀庫,不如自家草庫,斷命的規矩忒多。
我仔細看了一眼小胡子,阿約,真的重新做人啦。就連格隻招牌的前衝三也改成了板刷頭。嗨,現在還有啥辰光吹頭發,一下班就像打仗一樣往屋裏廂跑。還好老娘早上買好菜後,下午再來幫我汰好切好。等我下班後隻要炒一炒就可以了。老早聽人家講上海男人是氣管炎,馬大嫂(妻管嚴,買汰燒),現在是有親身體會了。
我每日早上眼烏子一挖開,先去買大餅油條豆腐漿,三日兩頭還要翻花頭。有辰光是牛奶麵包荷包蛋,有辰光是泡飯醬瓜。我第一趟不曉得,買的什錦菜,丈母娘的麵色就不好看了。娘倆嘎頭觸了兩句,我老婆就來跟我講,阿拉醬瓜隻吃甜乳瓜。儂快點再去買,什錦菜儂就自家吃吧。醬瓜嘛,就是醬瓜,還要啥個甜乳瓜。小胡子朝我苦笑了一下。那是有原則區別的,我對小胡子說。甜乳瓜和大排骨一樣價鈿,是什錦菜的四倍啦。唉,小胡子歎了口氣說,就是講嘛,我姆沒想到上等人家這麽難服伺。算我命苦,阿拉娘幫人家做了一輩子,現在輪到我頭上了。
伊拉吃好早飯拍拍屁股一跑頭,我要洗碗擦桌子,收拾幹淨才能去上班。小胡子一麵說一麵從尼龍布袋裏拿出兩個瓶子,對營業員說,謝謝儂來半斤白醋,半斤鎮江醋。營業員拿了兩個瓶子轉身去拷醋了。嗬嗬,醋瓶打翻啦,我對小胡子說。看不出儂本事蠻大,老婆有喜啦?小胡子點點頭,我被伊作得來吃不消。拌糖醋黃瓜伊講要白醋,清蒸梭子蟹要用鎮江醋蘸了吃,儂講花頭阿是忒透乏。
小胡子付了錢,把兩瓶醋裝進尼龍袋後說,差點忘記,走,到隔壁南貨點再去買一袋奶油話梅,半斤醬油瓜子。唉,每天下班回家,還叫我先在天井裏把衣服拍一下才能進屋,說我身上都是剃頭店的頭發,進屋換了衣服就直奔廚房,先淘米燒飯,接著把要燉,煮的菜先做上,等丈人回家後才能炒菜。通常是兩三隻菜加一湯,好比今晚是醃篤鮮,拌黃瓜,清蒸梭子蟹,等我回去後丈人也快回家了,隻要再炒一隻茭白鱔絲就可以了。我每天吃夜飯就像受罪一樣。我兩碗飯軒落去,伊拉還隻吃了半碗飯,就像了數飯米歲。
出了南貨店,小胡子又點了一支煙,接著說,吃好夜飯,伊拉不是看雜誌就是報紙。大眾電影,小說月刊,文匯報,新民晚報,,書報費就等於阿拉老娘一個月的小菜鈿。等伊拉朝沙發上一坐,我就進廚房洗碗。等我收拾完,我就說去看看老娘。他們都說我是孝子,刮風落雨從不間斷。天曉得我是到老娘那裏去刮皮的。阿拉屋裏的毛蘭邊大碗起碼是我老婆家那金邊碗的兩倍。儂曉得我平常吃飯都要蘭邊碗盛兩碗,再加上一蘭邊碗紅燒大肉。要是我丈母娘見了一定會說我敗朝相,一家一檔都吃窮了。而且我丈人丈母看見老壯肉就像毒藥一樣,說是要堵牢心血管的。
走到弄堂口時,見我媽已在等我,小胡子說,好了,下趟再聊,我也要回家燒夜飯了。反正我現在每天的生活就是這樣,每個禮拜天下午,還要給兩間房的地板打蠟,而老婆和丈人丈母不是去看電影就是逛淮海路。不過我感覺很輕鬆,總算可以自由自在地一個人歇一歇。我和小胡子道別後就和我媽回家了。
我媽說在家等我不及,就出來看看,原來是和小胡子一道出去了。我笑著說小胡子本事蠻大,結婚才幾個月,新娘子就有喜了。隻見我母親的神色異樣,絲毫沒有欣喜的表情。我母親對我說,吃了晚飯我再告訴你。晚飯是我最愛吃的母親做的薑蔥梭子蟹。盡管名廚的名菜我吃了不少,母親做的薑蔥梭子蟹仍是一絕。首先是選擇梭子蟹。我母親說蟹不再乎大小,首先要新鮮,其次是實心。蟹再大,若是空的,就沒啥可吃了。所以買蟹時先掂分量,再捏蟹腿。如果分量屁輕那一定不行,如果分量重而蟹腿殼空軟,那末蟹肚子內是一包水。蟹買來後洗淨,掰開蓋殼,把蟹身一劈二,再視蟹的大小每半再切開。燒熱鍋後用少許油煸香薑蔥,放入梭子蟹翻炒兩下,烹上紹興酒,加適量鹽糖和水,然後蓋鍋燜五分鍾。饞!
吃罷晚飯,母親說你先歇歇,我去把碗洗了再說。現在回憶起來,我內心總有那末一絲歉疚,為什麽母親生前我從未想到自己應該為母親做些什麽,而老是覺得母親為我做事是順理成章的?不孝之至啊。母親洗了碗,給我端來了一盤楊梅。這時我聽見外麵有摩托車聲音,原來是我小學及中學同學老扁頭來了。
阿約,稀客,今朝哪能有空? 老坦克換成摩托車了嘛,肯定是萬元戶了。我拍拍老扁頭的肩膀說。 哎,哎, 老同學了,照應點,不要一見麵就嫖我好乏。不過閑話講轉來,萬元戶嘛,隻是毛毛雨。我現在了膠州路擺一隻河鯽魚攤頭,一日進帳百波隻洋還是眼睛閉閉的, 老扁頭走了兩步猛一回頭來一個拋司。嘿嘿,探戈嘛,我順口說了一句。 阿約喂,老南瓜,看不出儂還蠻懂精的嘛,我想書蠹頭是不懂三四步的。阿拉現在經常有舞會,不到深更半夜是不熄火的。我母親給老扁頭端來一杯茶。老扁頭雙手接過謝了。
小胡子結婚儂哪能姆沒去?不要談了,老扁頭吹了一下茶說。本來叫我做伴郎,我想迪礙麵子一定要捌。後來伴郎掉包了,我也無所謂了。正好有一個老早廟裏的朋友叫我一道去廈門進一批女式內衣和連衫裙,就沒去參加小胡子的酒席。沒想到在廈門碰到一幫地頭蛇,阿拉地形不熟,兩個人逃散了。我用手臂搪頭的辰光吃了一鐵棍,石膏綁了一個月。背上給西瓜刀拉了一長條口子,總算一條命保牢了。我朋友至今下落不明。雖然老扁頭講得輕描淡寫,但是聽得我心驚肉跳。
我今朝碰到小胡子,感到伊好像脫胎換骨了。而且聽伊講老婆已經有喜了。老扁頭聽後神色凝重地說,這話你可千萬不要跟小胡子說,弄堂裏都在傳小胡子這個當爸爸的是現成的。奧,怪不得,經老扁頭這麽一提,我心裏的疑團頓時解開了。難怪小胡子的喜事辦的這麽匆忙,難怪我母親對外國人有喜不以為然,難怪這一對夫妻雖然貌似天仙配,而我總有拉郎配的感覺。唉,真是現世報啊。小胡子的懶惰是從小出名的,而懶漢有一個潛規則的定義那就是娶孕婦。看看他現在變得如此勤勞,可惜為時已晚,綠帽子已戴上了。
格麽,支部書記曉得事體經過嗎?我問到。哪能不曉得,聽說是支部書記親自撞到的。外國人的父母起初不信,後來發現外國人惡心嘔吐,才知道苗頭不對。隔手再尋支部書記想辦法解決。支部書記找雙方家長坐下來談,男方的父母堅決反對,因為外國人有羊癲瘋,而男方是獨子,隻同意賠賞經濟損失。外國人的父母都是要麵子的人,求支部書記再想想辦法。支部書記就提出招小胡子為上門女婿。聽說酒水鈿也是由女方出,實際上就是賠賞費。
格麽男的是啥人?我不由好奇地問。嗨,就是那老阿哥的替身,老扁頭做了一個武打明星的功架,儂了酒席上也打過招麵。奧,就是那伴郎四眼狗?老扁頭含蓄地點了點頭。我腦海裏浮現出那戴琇琅架眼鏡的白麵書生,現在想來他的眼睛是有點色迷迷的,一副姿色分子的腔調。我同時不得不佩服支部書記的高招,做得來天衣無縫。格麽小胡子娘哪能意思?我又問道。這就不清楚嘍。反正小胡子肯定不曉得,儂講是乏?老扁頭接著說,小胡子格隻戇棺材大家才有數的呀,對伊來講真是賴蛤波吃到天鵝肉了。我想想格倒也是的。
老扁頭接著講,我看小胡子一家們是前世裏欠了支部書記的。老頭子被支部書記送進白茅嶺,老娘以買小菜謀生,但是嘎許多年來幫支部書記帶了多少菜,從來沒收跑腳銅鈿。現在好了,小胡子也被伊榫頭裝進。儂想想阿要窩塞?厲害厲害,支部書記真是好角色。我不由得一聲感歎。當然厲害。老扁頭應了一句,聽說支部書記年輕時是在百樂門伴舞的,場麵上也是混過的。真的啊,我倒從來沒聽說過。唉,老南瓜,不是我小看儂,儂除了讀書還曉得點啥?
老扁頭起身要走的樣子,前兩天夜裏在外國人拉隔壁廣東外婆家開舞會,喇叭聲音稍微大了一點。沒想到支部書記衝進來了,開頭大家有點緊張,我馬上一根牡丹支上去。支部書記吐了一口煙講,現在改革開放了,大家接著跳。不過我聽那放的才是老歌嘛,哈哈,舊翻新。我一聽就曉得支部書記有點喝高了,正好是一首華爾茲。我大拇指朝支部書記後腰輕輕一點,伊馬上一隻圈子轉到客廳當中,阿拉跳了一曲,真是爽,一片滿堂彩。憑良心講,有辰光格點小姑娘還有礙硬橋橋像拉不動的黃包車。
走了,走了,今晚要早點悃覺了。老扁頭邊說邊走出門,我看見他騎著摩托走了。這個世界真是,唉,外國人哪能會吃煞格隻四眼狗?我實在想不明白。
(請聽下檔 , 周末愉快)
上海弄堂裏的小人物 – 我的同窗線粉 (6) |
放暑假回家,我母親已準備了一個紅包,說外國人上個禮拜生了一個女兒,讓我吃了晚飯以後送去。吃罷晚飯,我出門一路走到弄堂篤底,隻見大門虛掩,我進門就朝東廂房走去。聽說阿嫂生了一個千金,恭喜恭喜,我邊走邊大聲說。老南瓜,近來坐一歇,小胡子迎上來說。我一個腳剛跨進門檻,隻見外國人坐在床上朝我勉強做了一個笑臉,說小毛頭我阿婆抱了嗨。小胡子順嘴說,走,到西廂房先看看小毛頭。
咦,西廂房不是給居委會了嗎? 我有點搞糊塗了。阿拉進屋再聊,小胡子說,我先去泡杯茶。這時小胡子娘已抱著小毛頭迎了上來,好寶寶,大學生爺叔來看儂了,儂福氣好乏,啊,,快點進來坐一歇。阿約,大學生爺叔還送紅包啦,嘎客氣做啥,小胡子娘順手接過了紅包。我看了一眼小毛頭,白裏透紅,長得蠻飽滿,一雙眼睛又細又長,還有點水泡眼,不像爹來不像娘。
阿拉寶寶真作孽,不足月早產呀,娘又沒奶水,小胡子娘一麵哄著小毛頭一麵說。不足月麽當然沒奶水,小毛頭沒奶吃就一定要吵,儂講是乏,啊,,格麽好來,現在那娘被儂吵得吃不消了,不要儂了,小胡子娘邊說邊親了一口寶寶。阿娘要,是乏,阿娘歡喜,嗬嗬,下趟跟阿娘親,奧。
老南瓜,坐一歇,吃口茶,小胡子端了一杯茶進來說。小毛頭現在日夜全是阿拉娘帶, 還要服伺我老婆月子。丈人丈母娘向來是要別人服伺的,一點忙也幫不上。正好大學裏組織黃山避暑七日遊,都走了。說來奇怪,小毛頭阿拉老婆碰也不碰。我當時聽小胡子一說也覺得很奇怪,現在發覺這其實很正常,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產後憂鬱症。居委會搬走啦?我問了一句。搬到隔壁去了,小胡子點了一支煙說。隔壁廣東外婆全家走了,到香港去了,是大女兒回來接的。廣東外婆把鑰匙交給了支部書記,說家具已放到東西兩廂房,客堂間就免費借給居委會。
奧,原來如此。廣東外婆是一個大好人,弄堂裏不管誰家小孩,到了廣東外婆家都有好東西吃。廣東外婆和小女兒,女婿以及一個外孫一起住。因為大女兒有外匯,加上家裏有老底,廣東外婆的手頭向來很鬆。廣東外婆有三個女兒,老大和老三是親生的,老二是庶出,但是最漂亮。廣東外婆家和外國人家有過那麽一段故事。
外國人的父親當年和二小姐是大學同學,兩人愛得死去活來,隻是外國人的爺爺拚命反對。老頭曾說,燒火的小矮凳哪能當枕頭,言下之意小老婆的女兒是不能成為我家媳婦的。當他聽說兒子和二小姐打算私奔時,氣血攻心,一腳去了。外國人的父親為守孝道,隻能將此事暫擱一邊。那時上海的物價飛漲,國民黨的腐敗大失民心,不少實業家遷往香港。廣東外婆的老公帶著小老婆和兩個女兒也去了香港。當時廣東外婆的小女兒還在讀中學,娘倆個就留在上海沒走。廣東外婆的小女兒現在雖已四十開外,仍打扮得花枝招展,弄堂裏人人叫她小阿姨。
廣東外婆家臨走前三天,屋裏門檻也被人踏爛了,來了一批又一批。我結婚的伴郎四眼也來了,我現在曉得了,原來隔壁的小姨夫就是四眼的娘舅。廣東外婆的大女婿我也見到了,很有風度。小胡子吐了一個煙圈說。是乏,我喝了一口茶 , 想到廣東外婆的大女婿我雖然從沒見過,但知道他姓熊,客家人,弄堂裏老一輩的都知道當年的結婚喜慶是登在申報頭版的。廣東梅縣的李,熊,葉,和福建永定的胡家,是客家的四個大姓。我認為梅縣和永定應該稱為客家自治縣更為確切。
這時小胡子見我有點走神,就給我茶杯裏添了一些水說,那天我正好幫老娘去搬東西,因為廣東外婆臨走送我老娘一大堆家用什品。碰到伴郎四眼在和廣東外婆的大女婿聊天,聽說格隻四眼正在申請護照,好像要去美國留學。我有辰光實在想不通,像我一日立到夜,隻能爬一點賴頭分,加上獎金每月亨不郎當不滿五張分。看看弄堂裏一點老資,抄家退賠的幾十萬就像煞是濕濕水,毛毛雨,還三日兩頭要朝外頭跑,真搞不懂伊拉在想點啥。小胡子邊說邊連連搖頭。本來我是有一樁事體想尋儂商量,儂書讀的多,我心裏一直嘚嘚動,拿不定主意,儂今朝來了正好想聽聽儂啥意思。
小胡子把香煙屁股欽到煙灰缸裏說,儂看看老扁頭,山郎下來朋友,現在舞跳跳,摩托開開,分挺得花擦花擦,隻不過擺一隻河鯽魚攤頭耶。老扁頭倒跟我提起過,叫我了弄堂口擺一隻水果攤,走幾步路就是公共汽車站,市口是沒缺點了。再加上支部書記是儂結婚介紹人,她又沒孩子,幹脆認她過房娘。有這棵大樹靠一靠,一切事體才好辦了。不過我一直認為老扁頭太活絡,大家才曉得伊講實話要麵孔紅的,所以不敢動。
聽小胡子一說,我的心不由顫動了一下。沒想到老扁頭這兩年在外麵混得如此老到,認支部書記做過房娘這一招是絕透了。從前大家都隻知道老扁頭人小鬼大,一不小心他就會給你藥吃。就連我也上過老扁頭的當,而且終身難忘。那是在下鄉勞動時,班主任夜裏查房時發現老扁頭躺在床上,兩頰緋紅,馬上把我叫去。我當時是班上的赤腳醫生,並且自認醫道不錯。我給他一量體溫,四十度,心跳一百四,而且開始說胡話。我說可能會引起肺炎,要去團部找正規醫生。而老扁頭的室友沒一人願陪我去,我想人命關天,沒人陪我一個人也要去,好在回來時就有醫生和我一道走了。
我打著手電筒剛出村口沒多遠,腳被田埂上的土疙瘩一絆,一個踉蹌眼鏡掉水渠裏了。我伸手下水一摸,一隻田雞跳起來嚇我一大跳。還好不是蛇,我暗自慶幸。算了,慢慢摸回去吧。結果我是連滾帶爬摸回村裏。我把那副度數淺一點的備用眼鏡戴上後馬上又去老扁頭的宿舍,他的室友說老扁頭在後院竹林裏嘔吐,我想可能是急性食物中毒引發高燒。還沒等我走近他,我已聞到一股打開醫藥箱時那熟悉的的味道,這時我心裏已明白了七八分。
第二天早上開早飯前,班主任氣吼吼站在廚房前,讓炊事班長說一下廚房發生的怪事。炊事班長說,前天買的四斤榨菜,今早打開一看少了一大片,一秤隻有兩斤半了。一瓶一斤裝的土燒,除了上星期蒸魚時用了一次和昨天中午炒草頭時烹了一點,至少還有七兩,也不翼而飛了。全班同學都麵麵相覷,沒人出來咬,大家知道這是考驗你是否上路的關鍵時刻。班主任雖然心知肚明,但也隻能不了了之。這事現在想來好笑,當時可是要記大過的。
老扁頭的話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我喝了一口茶說。不過擺水果攤儂可以考慮。這時小胡子娘接著說,我也在這樣想。我年紀也大了,再說現在有自由市場,不像老早買菜嘎難。汰衣裳的老戶頭也少了好幾個,有的出國了,有的帶進來洗衣機了。看看水果攤對我正好,又輕鬆,又有鈔票進帳。小胡子娘又對小胡子說,聽聽人家讀書人的話,不會錯。老扁頭格種朋友少軋軋。
這時小胡子又點了一枝煙,說到,我想一樣要上,索性做做大了。現在老娘搬進來住了,弄堂口的木棚空出來了,我想改成發廊,專做女士頭發。儂想一想,做一隻頭發兩張半,做兩隻就是我一個月的工鈿連獎金才勒嗨了。憑良心講,一日做兩隻頭發是汗也不出的。等我生意做起來了,叫阿拉師傅一道來做。我雖然不讀書,格點做人的道理還是拎得清的。你覺得那能?
迪個主意不錯。我說了一句。要是今天,我不會馬上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是一個小生意的籌劃,那麽從企管的角度來說,每一個生意起步前,都要先做風險預算,可行性評估,地點選擇,人事安排,以及諸如此類的瑣事。而我當時憑的是直覺。甚至在我腦海中即時浮現出一幅圖案,小胡子娘坐在水果攤後麵,同時單手在來回推寶寶的座車。小胡子雙手都是香波的泡沫正在給客人洗頭,邊上坐著一個中年婦女頭上帶著電燙的高帽正在悠閑地看著雜誌。木棚外麵掛著好幾幅不同發式的明星照,那女模特自然是外國人無疑。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最好先和支部書記以及你師傅打個招呼,我喝了一口茶說。阿拉師傅沒有問題,小胡子撣了一下煙灰說,支部書記那裏我想明天晚上去,老辰光,我和小胡子異口同聲地說,六點半。支部書記每年都是區裏的先進,因為她是有名的拒不收禮。但是熟悉內情的人都知道她貪杯。她的至愛是女兒紅。用她自己的話說是黃酒軟篤篤,兩腳輕飄飄,酒後一枝煙,賽如活神仙。
我已買好了兩瓶陳年花雕,一大口瓶五香鳳尾魚,明早再去鴻雲齋買一包雞腳爪,小胡子猛吸了一口煙,臉上露出就要大幹一番的神態。我估計問題不大,我拍了一下小胡子說。支部書記的老公常年是三點上班,十一點下班,因為有四毛錢中班補助。可想而知,支部書記平常一人吃晚飯喝悶酒是很無聊的。所以陪支部書記一起吃晚飯(其實是喝酒)是很少被拒絕的。如果自備酒菜,那就更加盛情難卻了。這煙酒不分家嘛,等一起坐下煙酒一番以後,再研究一下就不成問題了。更何況支部書記對小胡子爺倆個都做過手腳,這對她的心理平衡是一個好機會。
(請聽下檔 , 周末愉快)
那段母親弄堂口等你一路回家梭子蟹晚飯的白描反如清粥小菜一般.母子親情緩緩地呈現出來, 不露聲色, 動人. 本貓腮幫子又發酸了, 想吃楊梅!
寫得一級了,比周立波還要周立波,南兄,請基族下氣,阿拉一路會捧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