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浩正在陪客戶打小白球,一則是應酬,一則也是為了發泄自己心頭的鬱悶。
他今天下手很辣,水準又本來就高出對手不止一籌,眼看分數已經遙遙領先,心頭暗爽著,正想著要不要放水,讓對方幾杆,免得對方的臉上掛不住,忽然這時接到Allison的電話,他臉色一變,趕緊走到一邊,低聲囑咐Allison把何亦傑給留住,他馬上就驅車趕回去。
然後匆匆找了個借口跟客戶道歉,又讓一個小白球技還不錯的手下替他把場麵給接下來,就趕緊跳上車直奔Allison家。
子浩在路上就窩著一肚皮的火,越想就越氣:“哼,狐狸尾巴總算露出來了。這個何亦傑不知打的什麽主意?我上次見到小妹看她還好端端的活蹦亂跳,怎麽會忽然被懷疑是癌症?這小子到底在耍什麽花樣呢?難不成要向我漫天開價?哼,敢在我嚴子浩眼前耍大刀,這不是找死嗎?”
子浩陰沉著臉,一上樓就把Allison給支使開,故意說:“你不是還有事情要忙嗎?快去吧。”
Allison見他擺著譜想跟何亦傑單獨談,當著何亦傑的麵,她也不好多說什麽,點了點頭,想一想,便泡了一杯菊花茶放在子浩的麵前,說:“菊花茶消火,你慢慢喝。”
子浩聽她一句雙關,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心裏暗想:“小妹前腳才走,這個何亦傑後腳就跑上門來作怪,他居然背著小妹來找我,一看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更好笑的是還有個女人立刻就信了,還敢勸我消消火,慢慢喝,這不是蠢又是什麽?!”
這麽想著,子浩的臉色就更難看,大剌剌地瞪著何亦傑,直截了當地問:“說吧,小妹到底得了什麽病?”
何亦傑也不跟他廢話,直接拿出來他打印的那些胃癌的資料,遞給子浩,說:“這是胃癌發展期的症狀,我從網上搜集來的,子沂和這些症狀有百分之七八十的相似度,持續將近一個月了,前兩天她去國泰檢查,醫生說,不排除是胃癌的可能性,建議她再到台大或是榮總去檢查、確診一下。”
子浩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頁資料上列印出來的症狀,一看上麵有:“上腹部飽脹不適或隱痛、泛酸、噯氣、惡心,偶有嘔吐、食欲減退、消化不良、黑便”等等的字樣,更是坐實了自己的猜測,就把資料往桌上一扔,從鼻子裏邊哼道:“就這些症狀?我看和胃癌沒什麽關係嘛!難不成是懷了你這個小子的野種?你不是打算來威脅我,想讓我家人接受你們在一起的事實吧?告訴你,我嚴子浩出來混了這麽多年,隻聽過母憑子貴,還沒聽過父憑子貴的!廢話少說,你開價吧,你打算要多少?”
何亦傑望著子浩氣勢洶洶,不由分說就給自己扣大帽子,好像要生吞活剝了自己的蔑視神情,心裏是又好氣,又好笑,又酸楚,又難受。他忍住氣,緩緩地又遞給子浩一張便簽紙,上麵寫著一串電話號碼。
何亦傑使勁克製著自己的情緒,盡量平靜地說:“這個人叫Lee,我不曉得你認不認識他,他是子沂以前的同學,是國泰醫院的醫生,這是他的電話號碼。子沂上周四有去找他做超聲波的檢查,這些都是有記錄的。你可以去國泰醫院找他查證。我沒有什麽要求,隻希望你能勸子沂盡快就醫。我自己實在沒辦法勸得動她,我希望你至少能親自跟這個醫生通個電話,聽聽看他對子沂的病是怎麽建議的。你不相信我沒關係,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對這件事置之不理。”
說到這裏,何亦傑臉色一暗,眼裏掠過一絲痛楚,直視著子浩變幻複雜的眼神,說:“我瞞不了你,不錯,我是很希望和子沂在一起,可是和她的命比起來,沒有什麽比這更重要。”
說完這話,他微微頷一頷首,就起身閃人了。
子浩心情複雜,一方麵是不敢聽信何亦傑的一麵之詞,一方麵也是不敢相信這個窮小子跑過來對他真的無所要求。
第二天是周一,一大早他就直接跑到國泰,在Lee的門診時間殺過去找他。對於這個Lee他雖然沒聽子沂提過,但是見麵聊了兩句,一聽他提起子沂的學校和班機,子浩就曉得是不會錯的了。
這時子浩的心已經開始往下沉,待到Lee特別調出子沂的檢查報告,一項一項詳細而又耐心地跟他解釋了半天,子浩的心裏就更難受了:他嚴子浩再不了解胃癌,但是就這個Lee的說法來看,小妹患胃癌的幾率還是蠻高的。尤其是他隨口問了一句胃癌的治愈率,這個Lee就吞吞吐吐地說:“現在來看,子沂的病情可能已到進展期,早一天入院開刀,就多一分希望。如果術後化療得當的話,五年的存活率還是很高的。”
子浩的心此時已經沉進了深淵裏,默默地告別了Lee之後,他鬼使神差般的,又跑到腫瘤科的病房裏去看了看。
子浩本來是想看一下國泰病房的條件,畢竟這裏有子沂的同學,照顧得也能好一些。沒想到他才到第一間病房的門外探了個頭就把他嚇了個半死,靠門的床上坐著一個婦女,麵如死灰,容顏枯槁,眼神呆滯,毫無生氣,頭發大概是因為化療的緣故,已經掉得差不多了,她身邊陪伴的應該是她的女兒,嘴裏輕輕地勸著:“媽媽,我覺得你戴上這頂應該不錯。”手上正把一頂薄薄的帽子往她的頭上戴——戴上之後完全就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尼姑形象,奇醜無比,更恐怖的是她仿佛求生的意誌全無,眼睛瞬也不瞬,活似個活死人一般。而看她女兒的年紀,她怎麽也不該超過五十歲啊!
子浩被嚇壞了,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直到身臨其境的這一刻他才覺得胃癌是多麽的真實。
子浩逃下樓去,第一件事就是給子淵打電話,告訴他小妹有可能得了胃癌這件事,讓他快點趕回來,共同商議一下。他在這方麵還真沒什麽人脈,聽子淵二話不說,便講他明天就趕回來,又說他認識榮總的人,可以立即幫子沂安排先照一個全身照MRI(核磁共振),這是目前檢查癌症最權威的儀器,子浩的心這才稍稍定了一點。
放下電話,子浩一屁股坐在馬路沿上,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心堵堵的,很想大哭一場。
他忽然間有點明白何亦傑的心情,甚至開始有點明白子沂為什麽會喜歡這個男人了。
因為他忽然間想到,在自己過去的戀愛經驗中,他還從沒把哪個女人的利益放在自己之上,即使是對孫知琳而言,他所做的也都是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至於Allison,自從碰了那一鼻子灰之後,他簡直是連Allison家都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子浩自問他再怎麽愛一個女人,也永遠做不到像何亦傑為子沂所做的,即使明知道前麵麵臨的是羞辱和被迫分手,仍然把女友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考量。
在這個時候,子浩的愛情信仰開始有點分崩離析,到底自己的價值觀是對的?還是小妹的價值觀是對的?
他更不敢承認的是,如果這個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孫知琳是絕對不會陪他走下去的,即使是Allison,他也沒把握。因為對這些女人而言,他所付出的都是他所能控製的一小部分而已,所以他也從來都不指望會有人愛他勝過愛自己。
在這一刻,他隻覺得何亦傑要不就是全天下最聰明的騙子,要不就是全天下最愚蠢的情癡。
子浩自問既沒這個天分當騙子,也拉不下臉來為了哪個女人當傻子,低聲下氣,罔顧自己的尊嚴。
他傻呆呆地想:或許,小妹和何亦傑在一起是真的感覺到了幸福吧?
你把對聖徒或神的要求對子浩實在太嚴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