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浩盡自在那兒暗暗懊惱這登門禮送得畫蛇添足,差強人意,其實純屬自尋煩惱!
對於徐家父母來說,他們早就習慣了這個小女兒的美式作風,再說她隻說要帶個朋友回來吃飯,又不是正式提親,所以也沒人對子浩的禮物過分在意。
當然,他們也都清楚子浩在Allison心中有一定的地位,但這丫頭以前也不是沒帶過朋友回來,現在兩人隻是在交往中,能不能走到談婚論嫁那一步還是未知數哩,隻是上門吃個飯有什麽大不了的?所以,當Allison向家人介紹子浩的時候,徐家父母都隻是頷首一笑,客氣了一句:“你好。”
隻有二姐眉毛一挑,銳利的眼風往子浩臉上一掃,似笑非笑,半開玩笑地說:“嚴子浩,你很有名啊!我常在娛樂版上看到你的新聞。”
一句話,把子浩擠兌得憋氣異常,想頂一句:“我有時也會上財經版。”但又覺得怎麽回話都裏外不是人,欲蓋彌彰。畢竟人家講的也算實話,又在Allison的父母親麵前,他也沒法發作,隻能尷尬地咧了咧嘴,笑得比哭還難看。
子浩連看也不敢看這位咄咄逼人的二姐,連忙選了餐桌上離她最遠的位子坐下來,避免再次交鋒。
唉,娛樂版上除了他跟孫知琳的戀情,就是他以前和小明星傳的緋聞,這又是什麽好名氣?要是對普通人家,完全不了解他們這個階層的人,他還可以嘻哈兩句:“記者就喜歡搬弄豪門是非,造謠最拿手!”但對於像徐家這樣的豪門巨戶,且不說這攪渾水的話他說不出口,就是多說一個字他都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開始上菜了,八冷八熱配兩湯,子浩看了看,都是些時令菜式,不奢華,也不出奇,沒有一道是他叫不出名字亦或忌口的,先就暗自長出一口氣,他心裏暗想:“至少吃這方麵我嚴子浩也算得上半個行家了!”
耳中聽著徐家人隨意聊著Allison的大姐近日去太湖聽南懷瑾講道打坐的事,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好不熱鬧。尤其是這位看上去比Allison大了十來歲的二姐,就像發現新大陸一般,繪聲繪色地描述大姐忽然迷上了打坐,已經去學了兩個禮拜了還在那邊呆著,不願意回來。子浩就如同鴨子聽打雷一樣,完全聽不明白她的重點是什麽,但是自己頭一回上門,光傻呆呆地聽著也不是辦法,便向Allison投去求助的眼神,意思是他該怎麽辦?要不要切入話題?沒想到Allison自顧自地吃著她自己的菜,還向他眨眨眼,說:“孔子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既然你聽不懂,就學我專心吃飯好了。”
子浩被她這句話搞得啼笑皆非,但想想也沒別的辦法,便隻好獻醜不如藏拙,一邊吃飯,一邊做拈花微笑狀,默默傾聽,一句不吭。
好不容易徐家人的話題從國學轉到美食上,徐父也談興漸起,從太湖的激浪魚說到西湖醋魚,和長江刀魚,這都沒什麽出奇的,子浩便覺得自己六神歸位,有些躍躍欲試的意思,隻等個合適的機會就要插嘴進去,點評上幾句,以示自己也是見多識廣之人。徐父大概也覺得一直冷落這位嬌客不太合適,忽然親切地叫他一聲:“子浩!”
子浩一個激靈,畢恭畢敬地向徐父投去兩道謙遜的目光,隻聽徐父很隨意地問:“你見過貓魚嗎?”
子浩一聽,汗就冒出來了。他自問吃過的大陣仗可也不少,但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見過什麽貓魚!要按他平時慣會插科打諢、調劑氣氛的本色,本來這時候飯桌上的氣氛剛剛好,滿可以開個玩笑,輕鬆地反問一句:“是喂貓的魚嗎?”但目光一觸及到徐父那從容不迫、不怒自威的神情,他便不敢造次了,硬生生地把玩笑話吞進肚子裏,老老實實地答說:“徐伯父,我還真沒見過這種貓魚。”
徐父臉色平靜地“嗯”了一聲,似乎絲毫不以為意,接著又講說:“那次是江蘇省的官員請我吃飯,中午就有這道魚,晚上是另一撥人請我吃飯,也有這道魚,我就留上心了,知道準有名堂。果然,到晚上梁書記就跟我講說,這種魚的兩撇胡子就像貓須一般,所以當地人都管它叫貓魚。”
看著徐家人笑得稀裏嘩啦,上氣不接下氣,子浩完全在狀況外,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麽好笑的?隻能配合地咧一咧嘴,笑得比裱起來的畫還僵硬。耳聽Allison的二姐接過話頭,繪聲繪色地繼續講說那位書記的段子,才有點明白過來,這所謂的貓魚不貓魚,隻是他們當地官員的講笑話,不是那個圈裏的人,自然聽不明白。
子浩這才知道,原來徐家人跟政府官員的私交已經到了可以一起閑話家常,用圈子裏的話講笑的地步。
可惜他嚴子浩卻像個二愣子,聽天書一般,完全聽不明白這些玩笑官話背後的含義,自然是一句都插不進去。
這位二姐說完江蘇省的一把手,又說起自己老公今天中午見了國台辦的鄭主任,這會兒應該在見浙江省的呂省長,要談在內地蓋工廠的事,一樁一樁,全都是閑聊的語氣,聽在子浩的耳朵裏卻越來越不是味——他自己也是做房地產的,就懂得買地建樓,或是原址改建,但是徐家投資廣泛,以實業起家,動輒一講就是他們在內地要投個什麽工工廠,政府要批給他們多大一塊地,搞個造鎮工程,規劃幾個樓盤進去,三年之內就能賺回多少,子浩這才知道他做的那點生意對於徐家來說就像邊角料一般,更是一句話都不敢插了,生怕一張嘴就貽笑大方。
孰料這個二姐似乎是看出子浩外強中幹,如坐針氈,便故意當著和尚說禿子,不動聲色地繼續講地產,把他放在炭火盆上猛烤:“Bill去年幫四川政府做汶川地震災後重建的case,當地希望小學用的都是最快的功法,最牢靠的建材,說起來這還是從台灣鄉村校園設計裏找到的靈感哩。我去看過他幫南投的一個鄉蓋的一個希望小學,利用原有地形高差做出有趣的坡地空間,無障礙坡道做成多功能的遊戲、觀景和社交場所,很有點意思……”
子浩正聽得滿眼金星,完全搞不清楚她是在說地產,還是在說設計,忽然徐父又怕冷落他這個嬌客般接過話頭,隨隨便便地扔過來一個炸彈:“哎,子浩,你是做這行的,對災後重建有什麽想法?”
子浩張口結舌,羞得恨不得化成一縷煙從窗口裏飄走,Allison見他尷尬,趕緊打圓場說:“爹地,他是做高級公寓和寫字樓的,從來不建學校,這兩者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徐父這才不說什麽。
二姐一見自己這個小妹這麽不爭氣,當著全家人的麵幫這個浪子講話,更是火大萬分,眼見建築和地產的話題子浩是不會接了,便話鋒一轉,說到古董收藏上,還是一句一句地透著考量子浩的意思:“哎,我聽說你父親很喜歡收藏啊,你應該也很有研究吧,現在最看好什麽畫家?家母對這些收藏也很感興趣,你可以給她一些建議啊。”
子浩眼睜睜地看著連一直一團和氣,未加入女婿拷問團的徐母也被挑起了興趣,向自己投來詢問的眼光,更是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話來,隻好推說:“我對這個領域雖然也有興趣,但是還沒開始跟家父一起研究。”心裏卻在暗暗叫苦,徐家人看似輕鬆,實則綿裏藏針的這些話題,怎麽聽怎麽是在有意無意地貶低自己,就好像自己是個不學無術、滿身銅臭的土財主,暴發戶,登徒子,這些年來就光知道吃喝玩樂,追明星了,跟他們家Allison可差了不止一個水準。
子浩全程被憋得臉都快綠了,到最後,徐父送他們出門時隨口講的一句話更是差點讓他哭出來,他說徐家之所以蓋這麽大,就是希望孩子們將來都可以回來住,包括孩子的孩子們,他們當時就有規劃到……
子浩再也聽不見徐父後麵講的什麽,滿腦子轉著這句話,心裏憤懣地隻想:“媽的,就好像要我當倒插門的女婿,就好像我他媽的就是一堆牛糞,屁也不懂什麽!根本就配不上Allison!”
車子已經開出陽明山,子浩的臉還陰沉得能捏出水來,一個晃神間,車子壓到個石頭,整個地一震,他才好像忽然醒過神來。用眼角的餘光一瞥,看到Allison也一反常態,安靜得出奇,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子浩被她的一言不發嚇得有點毛,生怕連她也開始用家人的眼光來看待自己了,便強打著精神,本開玩笑本撇清地說:“你們家人不會是把我看成看上你家財產的窮小子了吧?我醉倒在你門口的時候,還以為是我小妹家,可壓根也沒想過你是這樣的背景。”
Allison很奇怪地看他一眼,回說:“我又沒想跟你結婚,你會不會操之過急了點?你既然那麽怕被我家人誤會的話,大不了我們結婚之前簽個婚前協議好了。”
子浩被堵得更是啞口無言,欲哭無淚,今天他算是吃癟吃到家了,這可真是風水輪流轉哪!
想他前天的時候還在跟Allison抱怨子沂的腦殘,氣哼哼地說:“萬一實在攔不住小妹,她執意要跟那個廚子在一起的話,我一定要讓她簽一份婚前協議,免得她被那個窮小子吃幹抹淨!”
直到這個時候,子浩才深刻感到何亦傑的感受,其實在徐家人的眼裏,他和他們的差距,比何亦傑跟嚴家的差距也沒差多少。
這個時候他才將心比心,想起前些天的惡言,他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錯看了何亦傑?也許他並沒有那麽把子沂的身家放在眼裏,打的並不要謀財的主意,而是僅僅因為愛她?
這時Allison又飄過來一句:“你現在可以體會子沂小男朋友的感受了吧?”
子浩更是難堪,索性故作大方地打個哈哈,死鴨子嘴硬,死撐到底:“關何亦傑什麽事啊?不過你講的沒錯,反正我們也沒打算結婚,討論這個實在有點太早了。”
子浩吃癟吃到現在,已經有點賭氣:反正你看不起我,那就還是摸著石頭過河,走一步看一步算了,反正不結婚又不是我吃虧,我又有什麽好擔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