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亦傑把所有的食材一股腦地拎進廚房,該進冰箱的進冰箱,該放櫥櫃的放櫥櫃,平時一分鍾就能搞定的事,今天卻弄了十來分鍾還沒弄完。他越整理手腳就越慢,越整理就越英雄氣短。別說是試新菜了,簡直是連留下來的心情也無。
Allison雖然一團和氣,甚至剛才說話時還帶著幾分任俠仗義的孩子氣,可是一想起那次和他們撞個正著,子浩滿眼狐疑,百般警惕,貌似戲謔,實則霸道的探問,和子沂瞞天過海般的搶白,以及第二天“嗖”地一聲就竄回陽明山去的反應,何亦傑就覺得心痛得揪成了一團。
Allison今天這麽說,擺明是早就深知就裏,她是否會對子浩談論起自己與子沂的關係,亦或是早就已經談論過了,他無從得知,亦無法判斷。他唯一可以清晰知道的是,子沂並沒有打算在家人朋友麵前承認和自己的戀愛關係。
一想到這裏,何亦傑的心就像盛滿了沙土一般沉重。上一段短暫的戀情教給了他一件事,就是即便在普通人家的父母看來,他也是連台麵也擺不上、甚至連提也羞於提起的男朋友人選。甚至一得知自家女兒交往了這樣一個窮小子,就得趕緊想方設法把自家女兒送出國去,跟他隔離開來,免得被他惦記著,就好像防賊一般。反正他也沒本事追過去。
再者說,人家的女兒不是一交往了合適的對象,就立即踢他出局了嗎?怎麽會老這麽想不開,一根筋地死守著一個窮小子呢?
就連普通的中產人家的父母親都會這麽想,就更不用說是嚴家這樣的豪門大戶了!
有謝雅妍和孫知琳的例子擺在前麵,他何亦傑難道還會有什麽僥幸心理嗎?縱使兩人現在相愛,並滿足於現狀,他也不可能不識趣到已經被她哥哥的女朋友識穿了,還賴在這裏不走,把心愛的人置於一個左右為難的境地。
與其日後因為戀情曝光被棒打鴛鴦,讓子沂難受又難堪,還不如現在就趁早打包,避避風頭,或許這樣還能延長兩人的關係吧?
想到這裏,何亦傑不由長歎一聲,走進臥室開始收拾東西。
東西還沒收拾好,就到了兩人約定通電話的時間,聽到手機聽筒裏傳來子沂那天籟般的柔聲細語,何亦傑隻覺得渾身一震,先前的無奈感和無力感好像瞬間被驅走了一半。
子沂是剛一回到酒店就給他打來的長途,連澡也來不及洗,就一個背躍式倒在床上,疲憊地伸展著四肢,向何亦傑撒嬌,備述自己這幾天來的行程:“嗨,你在哪裏呀?回來了嗎?我剛剛才開完會,真是累死人了!整整開了一天會,明天一早又要飛北京,唉,這一趟真快把人飛殘了!”
子沂也說不清楚為什麽,以前和Brian在一起時,他天天要打好幾通電話給自己,追問自己的行蹤,緊迫盯人,而她卻隻會覺得煩,喘不上來氣般,恨不得躲得遠遠的才好,不要被他所操控。現在和何亦傑在一起,何根本沒有能力整天給她打國際長途,反而是她自己每到一個地方就會自動想起來要向男友匯報行蹤,好讓他安心,也讓自己在和他閑話家常般的愜意對話裏,很快的放鬆下來,一掃工作帶來的勞頓感。
聽到子沂像小鳥一般嘰嘰喳喳地低語,聲音裏仿佛透出一股魔力,一點一點的把自己的心情熨平,何亦傑禁不住嘴角的笑意,也詳詳細細地報告了自己的香港之行,末了又說:“在鏞記和Sabatini偷學了兩招,正打算等你回來,我就試給你吃呢!”
子沂立即雀躍地響應:“那很好啊!鏞記和Sabatini我都吃過,尤其是鏞記,味道確實很棒。正好我最近都沒什麽胃口,聽你這麽講,我好像又有食欲了呢,嗯,哈,現在都要流口水了!”
一聽子沂這麽說,何亦傑禁不住有點擔心,子沂都這樣好一陣了,她這次飛之前,他就覺得她有點病懨懨的,別不是工作壓力太大,把身體給累壞了吧?想到此,他趕緊問:“怎麽?最近身體還是不舒服麽?”
聽到男友關切而又緊張的語氣,子沂心裏一暖,覺得身上的疲乏好像被氳開了一般,她故意輕描淡寫地說:“也沒有啦,就是有的時候會覺得累,可能最近飛太多了,飲食不定的緣故吧!不如這次我回去之後,我們碰一下時間,找個機會一起出國渡假,放鬆一下,我可能就沒事了。”
“渡假”這個詞就仿佛一把錐子,紮得何亦傑的心猛地一抽,瞬間,也說不出來是囊中羞澀,還是心頭難堪,何亦傑隻覺得自己的心整個都卷了起來。他不願接這個話題,想了一想,便顧左右而言他說:“對了,有件事我正想跟你商量一下,我想暫時搬回育幼院去住一段時間。”
子沂很奇怪地問:“為什麽?你住得好好的,幹嘛要搬?搬過去多不方便呀。”
何亦傑也不是不曉得從育幼院倒車到子沂家至少要一個多小時,再加上上班也不在同一條路線上,他要真的搬回育幼院去,恐怕兩人連約會都成問題了!而子沂的工作這麽忙,行程一個接著一個,也完全不可能天天配合他的時間表來約會。可是不搬回去,這場近在眼前的麻煩他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避免才好?
唉,原來,不僅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會出問題,就連門不當戶不對的戀愛也會這樣讓人難堪。
何亦傑忍住心頭的苦澀,簡單地講了今天電梯裏碰到Allison的事,避重就輕地說:“子沂,我的意思是,你不在的時候,我還是回育幼院去住好了,正好那邊的小朋友多,我也可以多找幾張嘴巴幫我試菜。”
子沂今天也是裝了一腦門的工作煩心事,聽何亦傑這樣拐彎抹角,原來是碰到了Allison,她一時也有點語塞,頓了一下,隨口便說:“怎麽樣都好啦,隨便你吧。你要是實在很想回育幼院去住,不如把我那輛日本車給你用好了,反正公司也有給我配車,我家裏也還放著一輛跑車。”
隔著電話線,何亦傑不由得苦笑連連。他說不出口的是,如果他能做有車階級的話,怎麽還需要住到育幼院去?而開著一輛明顯和自己的身份、收入不符的車子在那兒晃來晃去,也真成了育幼院一景了!就算別人不懷疑是他偷來的,他也要懷疑是自己腦袋進水了?
何亦傑的舌頭好似在嘴巴裏打了個結,半晌才訥訥地說:“這樣好像有點誇張吧?還是不要了。”
子沂則根本就沒想那麽多,她從上大學的時候就有自己的車,若幹年來,以車代步早已是習慣。她又一向對金錢不是那麽計較,這樣說也隻是想節省兩個人的時間,方便約會。因為對她來說,時間就是金錢,時間比什麽都寶貴,至於旁枝末節,她根本就無暇理會。
聽到自己的好意被何亦傑說很誇張,子沂也有點不高興了,慵懶地說了一句:“那好吧,你怎樣決定都好,我都尊重你啦。”說著便收了線。
打工的和做總經理的,最大的差異便是一個人是用時間來賺錢,而另一個人則是用錢來賺錢!
一個人的位置往往決定一個人的思路,要讓一個人不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便能想明白別人的處境,那除非是神仙!
像子沂這種用錢來賺錢的人根本不可能明白廉價出賣時間的人有多無奈,而像何亦傑這種剛從社會底層掙紮著開出一線生機的人也根本說不出口自己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