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朝栗子的博客

隨心所欲不愈矩,自得其樂
正文

最愛下部曲53(直麵死神)

(2010-12-13 08:28:24) 下一個

唯有在麵對死亡時,才會令我們停下腳步來重新審視生命的意義和價值,並對未知的力量感到深深的敬畏。
其實,從被叫進去做MRI的時候,子沂對何亦傑的氣就全都消了。
當未知的恐懼一波一波地襲來,她忽然明白了男友的感受。這是她過去27年來第一次和死亡如此接近——當自己全身上下僅剩醫院的寬袍,及手腕上的識別圈,躺在在膠囊一般封閉的MRI儀器裏,三個多小時一動都不能動時,她不清楚自己這一回究竟會和死神擦肩而過,還是就此被他逮個正著?在生死隻有一線之隔的時候,她才忽然明白,原來人到死的時候是什麽都帶不走的。
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當她忽然失去何亦傑時自己的感受是什麽,人在擁有的時候往往不覺得特別要珍惜,但在這個時候,她才忽然有了切膚之痛,原來自己最舍不得的人就是何亦傑。
想來何亦傑對自己,也是一般無二的感覺吧?
子沂又不由想起數天前和二哥口角時,二哥那尖酸刻薄、無事生非的模樣,她就更能想象得出何亦傑去找二哥時所麵臨的窘況:各種的冷嘲熱諷,和雞蛋裏邊挑骨頭的難堪,要不是憑著對自己堅定不移的愛,他又怎麽可能會棄自己的尊嚴和人格於不顧?去任人踐踏和羞辱呢?
當子沂躺在密閉的MRI儀器裏,忍受著無法言喻的恐懼和不能隨意移動身體的難受時,她對何亦傑那點小小的遷怒早已拋到了九霄雲外,隻剩下無窮無盡,牽腸掛肚的思念。

子沂感受到鐳射激光就如同無形的刀般,在她身上一點一點的切割,她直挺挺地躺在那裏,屏氣凝神,連呼吸都好似是偷來的,渾身被捆得結結實實,肉體完全被禁錮了,好像唯一自由的就是自己的思想了。
她甚至於忽然自嘲說:如果她這一刻死掉了,她的靈魂飄蕩在這個屋子的上方,一定會覺得自己就像個木乃伊,非常的可笑。
但是一轉念間,胃癌這個詞又如同一塊巨石,排山倒海地向她壓來,快要把她的腦袋給壓得粉粉碎了。她不能抑製地想到萬一手術失敗,不曉得家人會怎樣?何亦傑又會怎樣?縱使在恒溫密不透風的核磁共振儀器裏,她依然覺得有股涼氣從她的五髒六腑裏麵滲出來,手和腳都像被浸到冰窟裏般,連牙齒都不由地住打戰起來。
若是自己不在了,大哥二哥雖然會很難過,但日子總還是過得下去。畢竟一個已成家,另外一個也有相愛的女友照料;但是父母親已經年邁,又怎麽能受得住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打擊呢?而大哥和雅妍私下結婚的事終究是紙裏包不住火,要是自己沒病,還有辦法替他在父母麵前周旋,但現在自己都生死難料,真不知道爸媽該如何麵對這接二連三的噩耗?
子沂躺在那裏,仿佛看到父親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不止,對著自己老淚縱橫的模樣;和母親心髒不堪重負,哭得快暈死過去的樣子,她就恐懼得瞪大了雙眼,覺得死神仿佛就貼附在儀器的正上方,正對著自己陰惻惻的笑,就等著把自己帶去他的國度裏了。
一轉念間,她仿佛又看見何亦傑在自己靈台前泣不成聲,哀痛不已,憔悴不堪,她的淚水便不由自主地順著臉頰汩汩流下,直至把雙耳都打濕了……
子沂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上帝非要用癌症來修理自己麽?從小到大,她自問沒有犯過什麽了不得的過錯,既沒有打家劫舍,又沒有坑蒙拐騙,更沒有置人於死地,為什麽要受這樣的折磨和酷刑呢?

其實,死亡也並沒有那麽恐懼,更恐懼的是你不曉得會帶給你所愛的人多大的傷害。
子沂此時最怕傷害的人就是何亦傑。因為除了上帝,便隻有自己是他全部的安慰,萬一自己不治,或是手術做得不成功,化療放療無休止地拖下去,以何亦傑的個性,他必不會棄自己於不顧。子沂害怕的是何亦傑就此被自己拖垮,再也翻不了身。
他才剛剛滿25歲,在事業上初露頭角,未來一定會光芒四射,怎能被一個癌症病患拴住,無止境地蹉跎自己的大好青春呢?自己又何德何能,能要求他浪費他寶貴的生命,照顧一個可能再也沒有未來的病人呢?
想到這裏,子沂狠狠地催眠似的在心裏對自己洗腦:“你一定要硬起心腸來,不要再見他,連他送來的飯菜也要退回去,沒準他能就此死心,那就是對他、也對你最好的結局了……”
往往最深刻的愛不是順著自己的意願去愛對方,而是逆著自己的意願去成就對方。

確診的第二天,子沂昏昏沉沉地睡著還沒醒來,就仿佛聽到有人在自己的耳朵邊上小聲嘀咕,似乎是子淵在輕聲解釋:“都說了是胃癌初期,就是比胃潰瘍稍微嚴重一點,有個一點點大的惡性腫瘤,其實也可以保守治療的,但我給小妹找了最好的醫生,說切除一下更好……是啊,他說切了就沒事了,就像割盲腸那麽簡單,就安排了兩天後動手術。”
子沂半夢半醒之間,意識正在漸漸凝聚,忽然間,仿佛覺得母親的手在輕輕地撫摸著自己的鬢發,猶如蜻蜓點水般,但自己的發絲卻在微微地顫抖。
她慢慢地清醒過來——不用問,必是母親看到自己這麽憔悴的模樣,其實根本就不真信大哥的解說,心疼得手都在顫抖了。
子沂不欲讓母親難過,趕緊睜開眼來,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咦,是什麽風把大家全都吹來了?早知道我的麵子這麽大,我沒病也裝有病,多放幾次羊,你們就都來了。”
嚴爸爸、嚴媽媽有兩個多星期沒見到女兒了,乍見到女兒這憔悴、瘦弱的模樣,真是嚇了一大跳。但他們萬萬沒想到子沂一張口便是這樣若無其事的開玩笑,不由便有點懷疑自己剛才所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懸著一口氣的稍微鬆懈了一點。
子沂看著父母憂形於色的臉上勉強擠出來一個讓自己寬懷的笑容,也不知道對自己的話信了幾成,趕緊又抓住子淵開他的玩笑說:“咦,平時見你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怎麽這幾天從早見到晚,你成天在我跟前打轉,見得我都膩了。好像我過去一年也沒這幾天見你見得多,你趕快去忙你的正事吧!”說著便擠擠眼,暗指子淵不要忘了照顧他和雅妍的小家。
子淵的眼眶馬上就紅了,立時就很自責說自己就隻顧著談情說愛,居然這一年來都未曾關心過自己的小妹。他心裏難受極了,趕緊遮掩地“哼”了一聲,借口出去找醫生來給她做檢查,以免自己在父母麵前掉下淚來。
子浩本來在一旁裝作看報紙,聽了小妹的話也是心如刀割,趕緊用報紙遮住臉,怕被父母親看出一點蛛絲馬跡來。不一會兒,他也借口尿遁溜走了。
嚴媽媽看這三兄妹神態自若,全無芥蒂,頓時相信自己這個女兒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便放下一顆心來,去抓著看護問女兒做這個手術有哪些需要忌口?需要吃哪些營養品為好?以便她可以打電話回去,叫菲傭準備女兒的一日三餐。
嚴爸爸卻是在商場上打過滾的,見多識廣,不會輕易被這句話就蒙住了,他看一時無事,就到外麵去找腫瘤科的主任看檢查報告了。不過幸好子淵和子浩早就料到有這一步,早就拜托過幾個醫生盡管往最樂觀的方向去說,免得讓父母擔心,這才總算把父母這一頭暫且蒙混住了。

間中,何亦傑雷打不動地送一日三餐過來,子沂毫無例外地全拒絕了,連麵也不肯見。
子淵看著何亦傑滿頭大汗地飛奔過來送飯,卻每每被子沂拒之門外,不要說是人,連飯也送不進去!幾次下來,他也不禁有些感動,他相信如果何亦傑能隱形的話,早都穿牆進去陪伴小妹了。
這一天,何亦傑的菜又如常送來,但又如常地被子沂拒絕,子淵看著何亦傑難過得咬住下唇,隻能在走廊上來回徘徊,望眼欲穿,卻又上天下地沒個可進步處的樣子,他知道何亦傑是不想惹怒小妹,這才苦苦地在外麵轉圈。
他實在忍不住了,就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拍了拍何亦傑的肩膀,把他送來的飯菜混進了爸媽拿來的食盒裏,然後對著何亦傑笑了一笑,默默地把拎著食盒送了進去。
子沂第一口咬到那溫而不膩、可口至極的豆腐羹,便知道這一定是出於何亦傑的手,眨一眨眼間,她的眼淚就順著臉頰無聲的滑了下來。
為怕別人看見,她趕緊裝作探身下去看食盒裏的菜色,一低頭間,任由兩行熱淚滾進了白玉一般的豆腐煲裏。
忽然之間,透過淚眼模糊的視線,子沂看到豆腐煲的下麵壓著一張小小的紙條,她待子淵走出去之後,這才打開來一看——上麵是何亦傑的筆跡,隻工工整整地寫著一句話:“我又告訴你們,若是你們中間有兩個人在地上同心合意地求什麽事,我在天上的父必為他們成全。馬太福音18:19”
子沂再也承受不住,任由大滴大滴的淚水肆意在臉上奔流。張口就想叫大哥把何亦傑叫進來,可是使勁地咬了咬牙,還是忍住了已到喉嚨口的聲音。
她實在是很想見他,想得覺得自己都要發瘋了。
但是她也知道,決不能前功盡棄,放任自己把何亦傑給害了。
隻好行若無事地把眼淚一擦,繼續把一頓飯吃完。

病房外麵,何亦傑踱步良久,一直等到看護把子沂用完的餐盤拿出來,他趕緊迎上前去,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子沂吃了多少份量,剩了哪些菜肴,這才急急忙忙地趕回酒店去上班。
數天來,何亦傑滿腦子都在盤算著子沂的胃口和食欲,以及自己下一頓要替子沂準備什麽,份量應該多少,才能讓她有充足的體力去和病魔做長期的抗戰,在手術之前得的足夠的營養,常常都會忘了自己尚未進食,饑腸轆轆。
原來,當一個人全心全意地愛著另一個人的時候,是會把自己置之度外,凡事以她為優先考量的。
他總是把對方置於自己之上,就如同全心全意地愛神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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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糖朝栗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bestlock1的評論:
24 我們得救是在乎盼望。隻是所見的盼望不是盼望。誰還盼望他所見的呢?(有古卷作人所看見的何必再盼望呢) 25 但我們若盼望那所不見的,就必忍耐等候。(羅馬書8:24,25)
寒枝 回複 悄悄話 子沂現在的心情和心態,對病情是很不利的。希望他們能夠盡快調整好,齊心協力地對付病魔。
糖朝栗子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小泥山的評論:
4 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 5 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 6 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 7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8 愛是永不止息。(哥林多前13:4-8)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揪心揪肺,熱淚盈眶 as well.

Great writing :)
bestlock1 回複 悄悄話 這麽好的兩個人,太讓人感動了。揪心揪肺,熱淚盈眶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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