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下部曲31(偷師)

嚴媽媽有句主婦心得，過去一直都令子沂暗暗好笑，她說：“如果你認為照顧一個孩子是一倍忙，照顧兩個是兩倍忙，照顧三個是三倍忙，那你一定會手忙腳亂，忙得暈頭轉向；基本上，你要預備照顧兩個是四倍忙，照顧三個是九倍忙，才不會被突然狀況嚇倒。”
子沂這段時間卻忽然感同身受，照顧一個產業小組是一倍忙，照顧一個研究部門是四倍忙，而照顧一個大中華區是無限忙。基本上從她早上進公司坐下，就是會議接著會議，電話連著電話，連線接著連線，忙得是腳不沾地，耳朵離不了聽筒，簡直是連喘口氣的工夫也無，更別說是能有心思放在吃什麽上了。通常中午除了工作餐就是拿一杯咖啡來頂一下，而晚上隻要是在台北就會全權交給何亦傑來處理，她隻負責舉雙手讚成和大快朵頤這兩件事。
坦白一點說，不管是電子產業組還是研究部，總歸還是局限於台灣本土的金融政策，但是，一個大中華區別的不講，光是兩岸三地的突發狀況找上門來，每天都要在間不容發之際切換到完全不同的思維邏輯和政策環境裏，還要因地製宜給出決斷，簡直就能搞死人了。
在這樣的狀況下，子沂就隻能訓練自己同時思考很多件事，而且不論有什麽緊急狀況發生，都要保持冷靜，不輕易下判斷，以及自動把發生事項歸類出輕重緩急，再擇要處理。

雖然忙得快要升仙了，子沂還是沒有不把何亦傑的事放在心上，她硬擠了一個空檔出來，叫傳產組的研究員幫她去約台北晶華的人做拜訪。
晶華國際酒店集團是一家以飯店+精品購物中心+豪宅為架構，以超五星品牌為基礎的上市集團公司，情形和竇老的那間五星級酒店有一些相似之處，但理念又不盡相同。子沂自從升任大中華區的研究部總經理之後就鮮有時間拜訪公司，今天破天荒地冒出這個念頭，其實隻是為了幫何亦傑問一下碗碟破損率的控製問題，但她又不能這麽講，隻好簡短地交代說她想重點研究一下飯店業的部分，如果對方方便的話，不妨叫上餐飲部的主管一起。
一直在跟這家公司的研究員Ben一聽，簡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實在是不能領會領導的意圖，為什麽要叫一個餐飲部的主管一起？但他當然是不敢多嘴去問，心裏也不無竊喜說，若是子沂這趟親自出馬，不但他一直約不到的CEO會出麵，說不定還會套出獨家消息哩！有這樣的好事落在頭上，他當然是立即就去約了。
結果，對方一聽這麽大的官要來親自拜碼頭攀交情，那多半是看好自己的股票，準備要重點推介了呀！當即便誠惶誠恐地匯報上去，結果返回來的消息竟然是請到了董事長本人，還很給麵子地擠出一個空檔，就約在本周五的下午。
子沂一聽，不禁也費起了躊躇。她本來以為來的會是晶華的發言人，如果順便把餐飲部主管也約到的話，她就可以趁機偷龍轉鳳，聲東擊西，替何亦傑偷一下師了。她萬萬沒想到現在被搬出來的居然是潘思亮本人，這可就遊戲不得了，還真要認真做些功課哩！為此，她又花費了數個小時。子沂得不由暗笑自己：“真不知道我這算是給這個潘董麵子，還是給那個一向有傻福的傻小子麵子？”

隔了一天的中午，子沂又特意把一個工作餐改約在法樂琪——位於天母商圈的頂級法國餐廳，主廚兼餐廳老板Jimmy是嚴爸爸的好友，跟子沂一家都很熟，看到子沂特意帶朋友來照顧他的生意，便笑眯眯地過來打招呼。子沂也熟不拘禮，笑顏如花地寒暄幾句之後便轉入正題，一通猛問，從正常的碗碟破損率到是否有必要使用洗碗機，以及損耗之後的應對辦法，不僅把Jimmy問得連連撓頭，快要招架不住，不曉得這個嚴家千金是什麽時候該行做控管專家了？把坐在旁邊的幾個小研究員也聽得瞠目結舌，不知總經理大人的葫蘆裏是賣的什麽藥？
子沂含笑跟Jimmy扯完，一回頭看到同事們個個如墜五裏霧裏，她也不欲被他們識穿自己的真實用意，便故意清了清嗓子，對Ben眨眨眼說：“我們明天就拿這些專業問題去考晶華，以A之矛攻B之盾，都是業界頂尖的餐廳，那樣才不會流於表麵結論，Ben，聽到了沒？你可別說我沒教你啊！”
Ben一聽這話，不由得受寵若驚，麵露微笑，連連點頭，而旁邊幾個研究員均齊齊轉過頭去，一臉豔羨的緊盯著Ben，恨不得立刻鑽進他的肚子裏看看UBS有史以來升職最快的嚴子沂究竟給他傳授了什麽秘笈？有個剛入職的小美女機靈鬼甚至已在嬌嗲地要跟他約私下吃飯的時間了，看著Ben一臉淡定，頗有大將之風，也不知道是真的有所開悟，所以拈花微笑？還是根本就從頭誤會到尾，又故意要在自己麵前扯起虎皮做大旗？子沂不由得在肚子裏狂笑不已，同時諱莫如深地閉上了自己的嘴巴，趕緊把眼光扭開一個方向，怕被明眼人看出什麽破綻來。一個念頭湧起，又忽然想到何亦傑，心頭不禁甜蜜蜜的，隻恨不得立刻把這些趣事一樁一樁地講給他聽。

周五的下午，晶華國際酒店集團的董事長辦公室裏，潘思亮果然會同餐飲部的主管一起，來迎接子沂和Ben的到訪。
一見子沂，潘思亮便先聲奪人，說自己一聽UBS最富盛名的美女總經理要親自造訪，便主動請纓，來幸會一下。
子沂被他一見麵就一頂花花轎子抬上了天，表麵上鎮定自若，微笑頷首，心裏卻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怎麽也講不出自己是來幫一個傻小子偷師的，隻好略微謙遜幾句，便投其所好，先請教晶華下一步的戰略部署。
“台北晶華之所以能連年締造佳績，位於地下樓的精品購物中心是重要成功元素，”潘思亮緊盯著子沂，侃侃而談：“所以我們下一步擬將結合集團所有品牌資源，打造‘衣食住行+娛樂的精品時尚生活平台’，與同業區隔。另外，還會布局全球的‘旗艦發展計劃’。比如，我們初步規劃分三年，從地下室到頂樓的遊泳池為台北晶華酒店逐層進行全麵換裝，並結合精品購物中心的理念將台北晶華酒店打造為一個旗艦店……”
潘思亮沒有說出口的是，從投資攤提的角度上初估，為台北晶華換裝的計劃至少要投入七八十億新台幣，這也是他為什麽要親自來見見嚴子沂的一個重要原因——無論從UBS旗下銀行的實力來看，還是單單從嚴家的實力上來看，他都希望可以得到一個被投資的機會，子沂顯然便是那塊很關鍵的跳板。另外，他們晶華以飯店+精品購物中心+豪宅為架構的營運模式，也亟需一個像嚴維禮這樣精於運作豪宅的高手來結成盟友，如果透過子沂的關係可以攀上嚴維禮這位世外高人的話，那他今天就算中了頭彩了！
Ben自然是不知道潘思亮打的算盤，他恭謹萬分地聽著潘董這樣無所保留地講述著自己集團的部署，心裏的激動簡直無以言表。他萬萬沒有料到，子沂隻是簡簡單單地開了個場，對方的董事長竟然就這樣一五一十地“從實招來”，給他們這麽獨家的內幕消息，讓他盡可以寫出一篇花團錦簇、震驚同業的報告了。他一邊心花怒放地留意傾聽，盡全力把每一句話都吃進肚子裏，哪怕是一時消化不良也先囫圇吞棗地咽下去再說；一邊心潮澎湃地暗暗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子沂的反應，希望能從她的表情舉止上偷師一二，回頭自己也可以如數照搬，套問軍情。但是他很納悶的是子沂從始至終都是一副得體之至而又不動聲色的微笑模樣，讓Ben不由得在心裏暗歎一聲：高人就是高人，難怪她在UBS能一路坐火箭一般高升，我竟然連個中奧妙都看不出來！真是暴殄天物，白白浪費了這麽大好的機會！
這麽一想，Ben對子沂的崇拜可又上升了幾分。

子沂聽潘思亮的話每一句都點到投資這個問題上，她何嚐不明白他的意思，是在探她的底，有沒有興趣做一個大的投資交易？子沂絲毫也不願意接這種話題，她禮貌而又機智地周旋了幾個小問題之後，看著潘思亮沒有再那麽句句雙關，圖窮匕見了，這才不露痕跡地把話鋒一轉，回到她想問的問題上：“其實就我個人來說，實在是很喜歡晶華的菜色。那麽高檔的餐廳，裝修既好，景致又佳，連碗碟都美不勝收，讓人真是好奇你們是怎麽維護的呢？萬一一不小心打破了一個碟子，豈不是會很心疼嗎？”子沂說到這裏，故意露出狡獪的神情，開玩笑說：“還是你跟他們關係好，有特殊的管道，可以買到便宜的？那好不好順便也幫我代買一下呢？”
聽到子沂問到這麽細節的問題，潘思亮的眼神一下子又亮了起來，想到子沂特意邀約己方帶同餐飲部的主管一起，卻耐得住性子直到現在才開玩笑般提及，他認定子沂是個欲揚先抑的高手，而且明顯對餐飲業的興趣多多。
一念至此，潘思亮立即口若懸河地接口說：“菜色要做到極致，器皿當然也要講究。就好像什麽酒要配什麽杯子，什麽茶要在什麽溫度下呈上去，要不然碰到老饕級的食客馬上就會覺得不入流的。不止是菜的味道，連同餐巾的擺設，還有花盤的選擇，員工著裝，禮儀和音樂，所有的一切都是環環相扣的，沒有一樣可以忽視掉。”
“那請問潘董您是怎麽控管這麽東西的損耗的呢？舉個例子來說吧，像碗盤你們一般會提列多少的破損率？才不會被大幅度地侵蝕餐廳的獲利？”
潘思亮聽了更是高興，認定子沂是個懂行的大行家，連物品控管的問題都問得這麽細致，若說是對投資沒有興趣他可是絕對不信，隻是不曉得她此來是在為她家裏還是公司要投資他的餐飲集團打先站呢？潘思亮在心裏暗暗估量，同時打開了話匣子一般，把他所知道的細節如數家珍，必要處還讓餐飲部的主管進行補充，又進而提出要跟子沂再進一步詳談的意向。
子沂聽到了她想知道的答案，又聽他旁敲側擊，想把話題轉回去，已經很想抹腳溜了，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在褲袋裏不住地震動，她趕緊道了聲歉，跨出門外去接電話，同時用眼神示意Ben見好就收，說點場麵話就收尾得了。
這一邊，在電話裏，她就隻聽見傳來了子浩的大嗓門：“小妹，我從澳門殺回來了，今晚要去你家吃飯！聽好了，我可要吃你親手做的菜！啊，還有你親手烤的菠蘿包！”
子沂一愣，第一個念頭就是二哥這是什麽意思？什麽要吃她親手做的菜？還要她親手烤的菠蘿包？她又什麽時候烤過菠蘿包了？但是一想時間已經快趕不及，而子浩這個火車頭她又絕對攔不住的，說不定現在已經在殺去她家的路上了。千萬可不要碰上何亦傑啊！她心裏一急，趕緊連連答應，掛斷了電話。

在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是沒有目的的，小到講一句話，或是找人吃一餐飯，大到一個商業拜訪，或是一個投資交易，甚或投入一場愛情。有時我們投入友情是為了關係；投入愛情是為了占有；而投入時間是為了贏得更多的籌碼。而當我們對別人的期望沒有回報的時候，恐怕他的屁股就再也不會坐在我們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