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對我說,我的恩典夠你用的。因為我的能力,是在人的軟弱上顯得完全。所以我更喜歡誇自己的軟弱,我叫基督的能力覆庇我。我為基督的緣故就以軟弱,淩辱,急難,逼迫,困苦為可喜樂的。因我什麽時候軟弱, 甚麽時候就剛強了。——哥林多後書(12:9-12:10)
一個位於五星級酒店裏的中餐廳,要做到讚譽有加、門庭若市,就等於事先告訴別人桌子底下有炸彈,在引爆的時候仍然要讓人嚇得心驚膽戰,又猶如在舊瓶子裏麵裝新酒賣,還得賣得嚇嚇叫,令人讚不絕口。
竇老這一招根本是殺人不見血,叫做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為滿街都是大大小小、各地風味的中式料理,而且價廉物美,除非是宴客喜慶,或是景氣大好,平常時候五星級飯店裏的中餐廳的客流量總是維持在兩三成,差的時候連一成也不到,要在滿是腥風血雨的紅海裏麵還能獨創一格,殺出一條血路來,除非能像摩西一樣,獲得上帝的神杖。
何亦傑硬著頭皮接下這個任務之後,才發現自己被竇老設計了,簡直蠢的比豬還不如。光是在民生東路到敦化北路,以自己這間五星級酒店為中心,方圓一公裏之內,大大小小的中餐廳竟有三四百家之多,而且四星級以上的酒店也有三、四家,在這種高密度的競爭下,想要脫穎而出,不僅要比價格,比口感,比服務,還非得有殺手鐧,出奇才能製勝。
何亦傑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帶著領班及師傅,大廚、二廚,輪流去附近有名的中餐廳考察,一方麵做價格評估,另一方麵做菜色、口味、份量的調研,然後又花了幾天的時間,仔細研究出該酒店住客的屬性和慣用消費模式,以及他們接到的會議餐單占餐廳營業額比例,朝思暮想,殫精竭慮,希望能整理出來完整的作戰方略。
隻是,剛剛在西餐廳浸淫了四五個月,滿腦子都是鬆露、鵝肝、魚子醬、法國蝸牛、麵包和牛排,猛地要換成另外一種思維,就好像叫一隻吃慣了生猛野味的豹子忽然改成吃齋,何亦傑不得不狠憋住一口氣,一宿一宿地拚命查資料,反複推敲思考,才拿出來一個初步的方案。
這個提高營收的問題有幾個維度:如果在店麵的環境和人手不做任何變化的前提下,單純追求服務和口味獨到的話,勢必會造成成本的上升,使得餐廳在價格上失去競爭優勢,更遑論接到會議的訂單了;而如果一味的強調殺價競爭,又勢必會損害五星級酒店的聲譽及口碑,兩者似乎是難以平衡的天平。何亦傑反複思索、推敲之後,終於想出一個三管齊下的辦法:控製成本,及最大限度地提高上座率和餐位周轉率,並延長營業時間。
第一管是以量製價,反客為主。五星級酒店的中餐廳麵臨的窘況之一是和當初的西餐廳一樣,因為租金成本、服務品質、用料都遠高於一般的中餐館,以至於菜色價格降不下來,客流隻能鎖定在金字塔的頂端,或者是大公司的研討會議。
縱使每天平均的上座率隻有一到兩成,但是所有菜單上的食材都得配齊,尤其是高單價的,如鮑魚、魚翅、燕窩、海參等,缺一不可,不能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但這些食材的用量無法估計,又礙於有保存期限,所以成本居高不下。除非可以反客為主,不讓客人自己照餐單點,而是由餐廳決定要做什麽菜式,並以當日什麽食材新鮮,價格劃算為優先考量,那麽成本自然就會大幅度下降。
在台北經營中餐廳就如經營傳統的馬戲團,過去馬戲團的最大開銷都是來自於訓練及照管動物,因為他們的主要表演者都是動物,所以成本降下不來。而且當你帶著一大群動物長途跋涉、到處表演的話,損耗率自然會提高,因為不僅飲食、氣溫變化,還有交通工具都得大費周章,縱使考慮得再周到,還是無法控製好動物的情緒,跟意外的發生率。
直到太陽馬戲團完全顛覆傳統馬戲團的做法,廢棄了所有動物演員,而是以世界級的體操選手和雜耍選手為主,搭配猶如舞台劇般華麗的道具、服裝和優美的音樂、動人的情節,成功地把馬戲團的客戶群從小孩子為主提升到高級白領,及老少鹹宜,這才使得馬戲團從夕陽產業一躍而成為如日中天的明星產業,在Las Vegas一鳴驚人,大放異彩。
何亦傑靈機一動,把太陽馬戲團的改革模式直接化用到五星級飯店的中餐廳來,把售價昂貴、單點的菜單改成了統一的精致中式自助餐,價格設定在699元新台幣,包間酌收服務費,因為他希望吸引的客戶群並不局限於金字塔頂端的企業客戶,而是涵蓋附近的白領上班族,和酒店會議的餐飲訂單。而他在食材的選擇上一定會搭配當日兩三樣新鮮而單價昂貴的海鮮,讓縱使老饕級的客戶也覺得物超所值。
推出這個舉措還不到一周,一下子就接了兩張會議的訂單,附近的白領也源源不斷的趕來,品嚐這五星級水準的平價自助餐。
第二管是人、物皆盡其用。本來在午餐和晚餐之間是空檔,何亦傑又在14:30——17:00加了一輪中式下午茶,價格是498塊新台幣,一半使用中午的菜式,另外加配中西式的甜點和水果,主要是吸引談生意的酒店住客,和附近的高階白領,甚至於簡報會議。他把超過六人的包間都提供免費的移動式幕布和投影機,然後由服務生幫忙布菜,再酌量收取包間費和服務費。
往常酒店有大型會議,一般都是由西餐廳預備,中餐廳很難分一杯羹。
因為西式糕點容易準備,且不會因擱置時間過久而影響食物本身的品質,但會議型顧客多數知識水準較高,比較注重身材和保健,並不特別喜歡吃過甜和油膩的東西,往往消耗率不到一半。而且台灣屬熱帶氣候,一年有十個月氣溫都在30度以上,大家喜歡吃較涼爽的東西,而不是含熱量過高,澱粉類為主的甜品。
何亦傑過去在西餐廳當代經理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有趣的現象,所以他幹脆準備豆花、仙草等中式糖水,及紅豆、牛奶刨冰,搭配一些港式的鹹點,盡量以蒸、煮為主,避掉油炸食品。
原本大型會議的點餐占中餐廳5%的營業額都不到,在何亦傑大刀闊斧的改革之後,現在是叫好又叫座。事實上這些餐點成本又低,又不費功夫。縱使放個兩三個小時,味道也不會走樣,但卻符合大多數顧客的需求。
何亦傑過去提供竇老公司的下午茶時,便得到了很多啟發,尤其是對女性食客的需求和口味,他已可以抓的八九不離十,現在再推五星級酒店的下午茶,自然是事半功倍,結果效果出人意料的好,很多正在拍拖的女孩子聞訊都特地拖著男朋友趕來,享受下午茶的私密時光。
對中餐廳而言,隻不過是多加一班人工,卻給酒店帶來了難以估算的口碑,和源源不斷的客流。但是,卻也導致了另一個致命的問題:自助餐和下午茶很快便人滿為患了。
第三管是才最難的一關,保持餐位的周轉率。除非是一起來的朋友,否則大多數人都是不喜歡拚桌的,尤其是吃自助餐的時候,這個問題就顯得格外突出。11:30——14:00本來正常應該至少翻一桌,但是來這邊的人都喜歡享受五星級酒店的氣氛、情調和服務,所以他必須鼓勵這些人盡快周轉。
何亦傑在每一個桌子上都放了一個沙漏,承諾顧客隻要在沙漏滴空的時間段裏完成用餐,就送一個月內有效的7折折價券,拚桌的客人亦可在7折折價券和單品贈送券裏任取其一。這樣一來,既有噱頭,又收到效果:幾乎80%的食客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盡快結束就餐。
本來完全是沒有周轉率的,現在至少可以周轉一到兩次。
同樣,對於候在外麵大排長龍的客人,何亦傑也采取了安撫措施:贈送無限量供應的飲料,任人喝到飽。就好比猴子,早上三根香蕉,晚上四根香蕉,早上吃還是晚上吃的問題,其實總數不變,隻不過是先喝還是後喝罷了。
他還要求盡量讓客人等的時間控製在15分鍾之內,承諾隻要等候的時間超過了30分鍾,就送一張周末使用的兩人同行一人免單的折價券。周末全家來,若有小孩子,還會贈送氣球,或是蠟筆小玩具,用來吸引家庭顧客。
位於高檔寫字樓區的五星級酒店,若是遇到住房淡季,周末的餐廳生意是非常冷淡,沒有人氣的,必須靠這樣的措施把周末的客流量拉動起來。
這三管齊下的方案分步驟、分重點整整調整了六周,幾乎占據了何亦傑所有的上班和下班時間。其間,他也有抽空給子沂打電話,但是幾乎每次都趕上子沂正忙,或是手機關機,有時子沂有電話打過來,又趕上他自己忙得腳踢屁股,額頭冒煙,根本騰不出手來接電話,隻好另擇時間打回去,卻又聯絡不到子沂了。算起來,兩個人隻是簡短地通過兩通電話,除了交換彼此的近況,便是互相給對方加油。
何亦傑明明感覺到子沂對自己的關心,但是又很怕是自己往臉上貼金,內心七上八下,這段時間是他心頭最為忐忑,最為緊張,也最甜蜜的時刻。
他打定主意,等中餐廳的調整一達到目標,他就開始去子沂家附近站崗,再像以前那樣,邀她試菜,為她親手做甜點,也像他每天見縫插針更新博客的時候心裏默默盼望的那樣。
何亦傑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天中午,他忙得焦頭爛額,要應付絡繹不絕的食客,連他身為代經理都得親自上陣,替包間的客戶送茶水,換餐盤,他竟然在最狼狽不堪的時候,在自己的地盤看見了朝思暮想的子沂!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他自己眼花了?
大多數的人都覺察不到身為凡人的我們有嚴重的局限性,我們總想做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控製那不可控製的,逆轉那不可逆轉的,確定那不可確定的,緊抓著對未來的期盼和野心不放。對何亦傑來說,他習慣於活在當下,不想達成什麽,不去思考輸贏的問題,不擔心自己的行為有點傻氣,也沒有一般人的防衛傾向,沒有自我感或是對事物及權力的執著,大多數時候工作對他而言不是單純的工作,而是體驗人生的一種方式,他沒有過多的野心,或是英雄主義,他隻是單純地想把事情做好,這就是何亦傑心中的在日常生活裏身體力行地榮耀神的名。
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的合理性。
還是竇老設計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