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逼婚手腕中,最有效,但也最決絕的方式就是奉子逼婚。因為它挑明了一個殘酷的事實:愛情的力量不足以發展至婚姻,而身為經手人的男方,若沒有卑鄙到翻臉不認賬的地步,便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慷慨赴義,所以,這樣的婚姻注定會是悲劇。
翰辰渾渾噩噩、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坐上了當晚最後一班飛機,飛機剛一起飛他就後悔了。看著窗外在他腳下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的倫敦,他真想砸碎玻璃跳下去!
從接到母親的電話,到告別子沂的這段時間,他一直都沒法思考,滿心裏都被沮喪和痛苦充滿。母親的聲調興奮得都有些變形了,在電話裏聽起來格外刺耳,好像如果他不立即趕回去,她就要風卷殘雲地幫他安排一切了。
他很清楚對於父親死後就哀莫大於心死,十多年都沒這麽高興過的母親而言,她會決定做什麽:馬不停蹄的裝修嬰兒房、找一堆人來伺候那個懷孕有功的死女人,大張旗鼓地幫他安排一場婚禮,甚至打電話向她認識的所有人報喜……
對於局勢失控的恐懼感一瞬間超過了繼續陪伴子沂的誘惑,他幾乎連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即刻回程。
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乘坐最後一班飛機回去,一方麵想拖一點時間,能拖一點是一點,再好好地陪伴子沂一下——因為他的潛意識已經在提醒他這一次他恐怕真的在劫難逃了;一方麵也是想做一番困獸之爭,想想看還有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或許,他會有辦法勸沛津去墮胎?
可是等他坐上飛機,他就發現自己真是蠢豬一個!
他這時其實已經很清楚,這個孩子不是自己的幾率非常小,幾乎就是不可能的。這個女人一直處心積慮,想盡辦法要把他留住,這一步肯定也在她的計算之中,想起當時她主動投懷送抱的楚楚可憐樣,自己居然就腦袋一熱,忘了前車之鑒,又著了她的道,若是時光可以倒流,他真恨不得斬下自己的食指,引以為戒,也不願意讓沛津再出現在自己麵前。
甚至她那忽然消失的做作肯定也是計劃好的,因為她不想在懷孕初期就被他發現,冒被他逼著去墮胎的風險——可笑他卓翰辰還以為她真的對自己愛到無所要求,他還不如蠢死算了!
等她的肚子大到沒有醫生敢給她墮胎,她自覺安全了,便掐著時間走到自己母親經常去的地方隨便晃晃,造成是被母親偶然撞上的事實,然後再順水推舟地被請回來——如果事實不是這樣的話,他卓翰辰簡直可以自決雙眼以謝她了!
她林沛津把所有的事都算計到了,把他的生路全都封得死死的,難不成他還能惡毒地把她痛打一頓,再推下樓梯,把自己的孩子謀殺在她肚子裏嗎?翰辰隻覺得自己好似孫悟空怎麽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不隻每走一步都被算計的死死的,連咽喉也被掐緊了透不過氣來。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很同情那些殺人犯,如果他不讓她永遠消失在他的生命裏,就要接受自己的後半生被她綁架和挾持的噩運,這讓他情何以堪哪?
更有甚者,一想起他本來還有一個禮拜的時間可以和子沂共度人生最美妙的一段時光,可他竟然給放棄了,他就恨不得咬舌而死。因為他看得出來,子沂的態度其實已經鬆動了,隻要他趁勢追擊,再加把勁,就是求婚成功也不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偷來的也好,騙來的也好,搶來的也好,他至少還能有一段此生至美好的回憶,可是現在,卻注定要跟子沂失之交臂,漸行漸遠,終究成為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翰辰的心裏一絲一絲地抽痛,實在不能原諒自己。後悔自己為什麽要這麽理智?徒留下莫大的傷痛和遺憾。
就在這時,飛機上好死不死傳來了小孩子的哭聲,盡管來自經濟艙的方向,可是因為哭鬧的聲音太大,還是清清楚楚,猶如銳刀劃玻璃一樣傳進了翰辰的耳朵。翰辰更是心煩,隻覺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實在無法想象自己以後就要每天被這樣的噪音疲勞轟炸。縱使是和子沂結婚,按他原本的計劃,也是準備先好好地過三五年二人世界,再考慮做父母的事。現在所有的計劃被打亂了不說,他馬上就成現成的爹了,他不但沒有半分欣喜的感覺,隻覺得既恐懼,又無奈。
唉,隻聽過有產婦得產後憂鬱症的,不曉得男人有沒有產前憂鬱症?翰辰心煩意亂,為了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下去,隻好戴起耳機來看電影,但事實上也根本看不下去。
當他翻來覆去,頭疼欲裂,筋疲力盡,無能為力地閉上雙眼,他隻覺得,兩道淚水慢慢地沿著臉頰滑了下來。
有一滴滑進了嘴裏,好苦。
等翰辰回到香港家裏,看到沛津的肚子已經隆起來了,連身上的衣服都遮掩不住,他更是完全泄氣了。再看看沛津那使勁低眉順眼、極力要避開他的視線,卻掩不住一絲得色的表情,和母親那興奮得容光煥發、仿佛忽然找到了人生支柱的表情,翰辰心裏那僅存的一絲僥幸也清醒過來,他明白就算他想拿掉孩子,他母親也絕對不會同意,更何況沛津又怎麽可能配合?難不成他還能綁著她去?
沛津其實也不太敢看他,因為她很清楚翰辰心知肚明,她是設計他的。但是她的嘴巴卻很硬,一見他用刀子一樣窮凶極惡的眼神瞪著她,仿佛在質問她為什麽要拿孩子來挾持他?她便淚眼汪汪、委屈萬分地先發製人,說:“翰辰,其實我也沒想到會碰到伯母,我沒想讓你知道的,我從來沒想過要讓你負責,我隻是想擁有一個你和我最珍貴的紀念品……隻想自己把孩子帶大。”聲音越說越小,眼淚也如下雨一般滂沱而下。
不知道哪句話觸動了自己的情腸,開始還有幾分做作的沛津,說到後麵真的傷心欲絕:她為了他付出了那麽多,十年的青春,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懷上他的血脈,他卻隻是一味責怪她,一點舊情都不念,這叫她怎麽承受得了?她也隻是太愛他了,愛難道還有錯嗎?
一個男人給一個女人最大的榮耀,是給心又給人,還給名分和身家;其次是不給心,隻給人、名分和身家。可惜多數婚姻到後來往往是既得不到人,也得不到心,隻得到名分和身家,不過也總好過還有許多飛蛾撲火,什麽都得不到還要倒貼的吧?!
卓媽媽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我們難道還能不認這個孩子嗎?不行,我不能再讓你一個人住了,免得你老是胡思亂想。”她的孫子沒幾個月就要出世了,她要操持的事可多著呢!她早就在心裏做好了諸般打算,現在最重要的便是跟兒子討論一下。
卓媽媽看了一眼翰辰的表情,簡直比剛死了親爹還難看,一臉頹喪、萎靡,絲毫沒有要當爸爸的喜悅——這個兒子是她一手拉巴大的,她怎麽可能不了解他心中的委屈和痛苦呢?她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給他更多的壓力了,便放緩了語調,試探地問:“翰辰啊,沛津現在這個狀況也需要人照顧,你看是不是讓她先住我這兒,等孩子生下來滿月再搬回去?”
“就讓她跟你一起住好了!生完也不必搬回來。”翰辰毫不留情地打斷了自己的母親,半負氣、半認真地說:“我這麽忙,整天都不在香港,哪有時間照顧他們?就讓他們陪你做伴好了。”
卓媽媽被堵得嚴嚴實實,一看沛津又一陣淚如雨下,眼神灰暗,趕緊便打圓場說:“那也好,正好產婦住的地方不宜動工,怕動了胎氣,我就先找人來幫你裝修嬰兒房吧……”
“不必麻煩了,既然你怕動胎氣,那就等生完再說吧,也省得吵到我!”翰辰又生硬地說。他的母親就住在他同一棟大樓的下邊一層,如果可能的話,他倒真希望林沛津連同她的嬰兒房一起裝修到倫敦去,把子沂給換回來才好!
卓媽媽被堵得倒吸一口冷氣,也有幾分生氣,翰辰一向孝順,什麽時候用這種語氣跟她說過話?不過她也的確想自己親自照看孫子,又不欲冷場,連忙打著哈哈,強笑著衝沛津說:“沒關係,時間充裕更好,我們可以慢慢商量,重新設計規劃,嬰兒房要裝成什麽色調、什麽風格。沛津啊,你的眼光一向都好,可要跟我參謀參謀啊。”
卓媽媽沒話找話,又說了一通有的沒的,眼見沛津隻是唯唯諾諾,柔順地稱是,眼淚倒漸漸止住了;而翰辰則不聞不問,大半個頭都埋在報紙裏,一句話也不搭腔,把自己和她們隔絕起來,眼不見心不煩,能避一時是一時,連瞄不願意瞄沛津一眼,眼見今天要是再不提出來討論他們的婚事,自己兒子肯定一轉頭就會跑得無影無蹤,再也不會讓沛津給逮住——這樣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總不能讓自己的孫子生下來就父不詳吧?
卓媽媽沉吟著,對自己兒子賠笑說:“你看,現在是七月,天是正熱,可是沛津現在這樣,再往後就更不方便行禮了,是不是你們先去注冊,然後下個月便挑個日子,把……”
翰辰聽到這話,再也按捺不住,蹦了起來,冷冷地丟下一句:“既然你們兩個這麽閑,你們就先去注冊好了,我沒空!”就奪門而出,走出了書房,鑽進了洗手間。
這時沛津已經平靜下來,不僅毫不動怒,反過來安慰卓媽媽說:“伯母,這個不用急,我看不如等孩子生下來再從長計議好了。”
卓媽媽不由一愣,沛津又使勁咬了一下嘴唇,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說:“不是有好些人家,是小孩滿月酒和婚禮一起辦的嘛?再說到底結不結婚,我覺得也應該考慮清楚,再做決定也不遲。”
沛津當然是了解翰辰的,孩子要真是生下來,他不可能不能認這個賬,況且在這個時候,她懷孕的消息對他已經是晴天霹靂,他已經夠火的了,她要再逼婚,很可能會激怒他,弄得不可收拾,兩敗俱傷,她才不會那麽蠢!等他慢慢地接受了現實,自然不用她提也會考慮這件事,她又何必急在一時呢?
翰辰在洗手間裏聽著沛津的聲音,隻覺得虛偽透頂,根本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這個時候,他隻覺得自己就是砧板上的一塊肉,不想被蒼蠅叮也得叮了。難不成他還希望蒼蠅叮了會拉肚子嗎?
其實男人最討厭這種女人,比他聰明,比他能幹,把他算計得死死的。他們需要女人助他一臂之力,可不是踩在他頭上,把他踩得扁扁的。
沛津費盡心思想要收服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她隻能出此下策。她唯一能賭的就是一個男人的良知和對自己骨肉的情義,這是她唯一的籌碼。
當愛情走到這一步其實已經名存實亡,完全變成一種勒索。因為勒索而不得不結婚,其充其量也隻是一場不道德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