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中所謂的淺薄還是肺腑,差別隻是你眼裏是先看見自己還是先看見對方罷了。
何亦傑在黑暗裏跟子沂對視了三秒鍾,隻覺得她那含淚綻放的一笑猶如在暗夜裏倏然盛開的曇花,又瞬間一瓣一瓣地凋零,那脆弱無依、驚惶無措的模樣一下就籠住了他的心。他忍住已到嘴邊的疑問,按捺著想把她擁回懷裏,伸手抹幹她臉上淚珠的衝動,用盡量溫和鎮定的聲音問:“我幫你把燈打開好不好?”
見子沂茫然點頭,神情比遭到主人暴打致殘,遺棄街頭的小狗還沮喪,又一直在哭泣和發抖,隻用一種他從所未見的失神眼光盯住他,好像唯恐他會走掉,那她又會掉到無邊的懼怕裏。何亦傑的心一抽一抽地痛著,趕緊和煦地一笑,把客廳的燈全都打開,又熟門熟路地奔進廚房,熱了一杯鮮奶出來,還在裏麵放了個雞蛋,用意是給子沂壓壓驚。
他雖然到現在都不清楚子沂發生了什麽,怎會怕成這樣?!但是從沒有破門入室的跡象,和子沂T恤上落著的斑斑鮮血來推測,這事也隻能和Brian有關,而且剛才是動過手的。
驀的,“強奸”和“暴力”這兩個詞就如同燒紅的烙鐵一樣,一下就灼穿了他那原本就在抽痛著的心,但是子沂不說,他也不能問,唯恐自己一句話又會勾起她的難堪,隻好先奔到DVD機旁,想找一曲聖歌來讓她的情緒平複下來。
對於在人生的頭24年裏,一直在苦等上帝的應許,卻遭遇的每每都是失望、灰心、挫敗和冷眼,又要無時不刻鼓舞自己千萬不要喪失信心的何亦傑來說,安慰自己最大的力量就是讀經、禱告、聆聽上帝的話語和聽讚美詩,但是前幾樣顯然不適合現在的子沂,所以他隻能寄望於在子沂的DVD架上找到一張讚美詩的碟片。
在這個時候,還有什麽能比充滿恩典的音樂更能撫平一顆傷痕累累的心呢?
幸好,很快他就發現了法國電影《放牛班的春天》原聲音樂的CD。
何亦傑輕呼了一口氣,瞬間,合唱班天籟般的童音就滑了出來,那仁愛、友善、寬容、美妙到極致的歌聲一下流淌遍及屋子的每一個角落,好似聖靈在用說不出的歎息來為子沂代求,祈求上帝親自降下活水的江河來醫治子沂心裏的傷痛。
隨著音樂莊嚴而溫馴的節奏,子沂的心漸漸從狂亂恐懼和不安中安定下來,身體也漸漸地止住了不能控製的顫栗和發抖,總算能勉強地開口,談起之前和Brian發生的事情,從一開始雜亂無章、斷斷續續,到越來越清晰和有條理。
何亦傑這才聽出來整個事件的原委,他越聽越怒,越聽就越震撼,兩拳都攥得發白,捏出了滿把的冷汗,疼惜和憤怒就像兩條鞭子,一鞭一鞭地抽打著他的心,他實在不明白,天下怎麽會有Brian這樣的禽獸,會對自己口口聲聲深愛的女人做出這等事來?一時間,他真想去揍Brian一頓,把他打得五髒挪位,滿臉開花!可是,他勢必又不能在這時候火上澆油,讓子沂的自我形象變得更低。
子沂兩眼含淚,娓娓道來:“自從跟Brian相識以來,尤其是答應他的求婚之後,沮喪、受製、無奈、難堪、惱怒、悲傷、被愚弄、強忍、羞辱……等等各種各樣的情緒就常常充斥著我的心,可是我又實在找不到人講。我覺得我整個的心都失去了自由,但是萬萬沒想到到最後連身體都失去自由,變成他眼中的附屬品,他想使用就使用。我真不知道這是誰的錯?到底是我的錯,還是我身為女人的悲哀?”
何亦傑的心也被憤懣和暴怒抓住,他深吸了一口氣,不願被子沂看出來他已是滿腔怒火,強自冷靜地先詢問道:“是否我明天一早先找人來換鎖?然後由我來通知警衛不要再把Brian放進來?”然後他停頓一下,看著子沂迷茫而期盼的眼光,雖然隻是一點頭,卻無異於托付給了自己全然的信任。何亦傑再倒吸一口氣,試探著說:“你想不想報警?”
聽到他這樣問,子沂眼光頓時一暗,沉默了半晌,才用很微細的聲音說:“讓我再想想吧。”
子沂說不出口來的是,她不明白自己怎麽千挑萬選,卻選到這麽一個人渣,這種赤裸裸的侵犯已經遠超過了偽善或是偽君子的範疇,對她來說根本就是一樁有預謀的犯罪。但是自己除了精神上的恐懼及被羞辱之外,又沒有什麽肉體上的實際損傷。在現有的法律之下,就算女人的肉體受到侵犯,都不見得能打得贏,更何況誰會理你精神上受到的迫害,或是侵犯呢?這簡直是笑話一樁!Brian好歹是當著全台北人的麵求婚的,除非她嚴子沂登報作廢兩個人的婚約關係,又有哪個人會認為Brian沒有權利上她嚴子沂的床呢?還會以為她故作清高呢。所以,就算她再想控告Brian,也恐怕是徒勞無益,白忙一場!
更何況,隻要一告,就無異於把自己也變成別人茶餘飯後的笑柄,何止殺敵一萬,自損八千?簡直是自損八萬,萬劫不複了呀!
想到這裏,子沂何止氣餒,簡直恨不得找個沙坑把自己給埋了,再也不想抬起頭來。除了責怪自己粗心大意,不曉得該怎麽保護自己之外,也隻能把這個悶虧狠狠地硬吞下去,讓它在自己的肚裏把五髒六肺炸成碎片,也不能張口吐出血來。
何亦傑看子沂麵無血色、奄奄一息的樣子,心又疼得揪了起來,等她傾訴完畢,這才轉換話題,問她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子沂精神為之一振,卻笑得比哭還難看,當下怯生生地問道:“這幾天下班之後,你可不可以來陪伴我?暫時充當一下我的保鏢?我實在不敢一個人再呆在這裏。”然後緊張萬分地等著何亦傑的回答,就像個小學生在等著老師宣布成績一樣。
何亦傑趕緊點頭說道:“這當然沒有問題。”但他想了一想,又問子沂:“你要不要考慮搬回陽明山去住呢?有家人陪伴會不會更好一點?”
子沂苦笑了一下,搖搖頭說:“這段時間我公司非常忙,根本沒辦法早下班,每天來回跑也不是辦法。更主要的是我要是忽然搬回去,隻是為了要回去睡覺的話,父母會感覺意外的,反而更讓他們起疑心……”
說到這裏,子沂的聲音戛然而止,身體又猛地抽搐了一下,似乎又被那段不堪的記憶打擾,過了半天才強自鎮定地說:“我真的不明白,男人表達愛的方式難道一定是透過性嗎?征服女人的肉體就等同於征服女人的靈魂嗎?還是男人要的隻是女人的肉體就足夠了,根本不在意她心裏怎麽想的?因為隻有這樣子才可以解釋一個男人在分手之後,還會跑來用這樣蠻力和強暴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的女友。解釋一個男人怎麽可以打著愛的旗幟行這麽卑鄙無恥之事!難道所謂的愛情,就是這麽的膚淺和不堪嗎?若是愛情的結果帶給女人的都是這樣的侮辱和難堪,那還不如不愛的好!”
何亦傑聽了這麽棘手而尖銳的問題,緊張地思索了半天,這才答道:“愛其實分很多層次,有的止於肉體,有的來自於靈魂。如果吸引力來自於肉體的話,那就是一種生理需求,自我需求驅使所產生的愛,基本是一種不成熟的愛。可如果是發自於靈魂的愛,他就不會受需求所驅使,他就會從內心發出富足和喜樂,才是真正無條件的愛。就像聖經上說的,施比受更有福,這才是屬於靈魂的愛,也是生命真正的本質。”
子沂呆呆地看著何亦傑,她實在想不到這個年輕的男孩子還有這麽深刻的思想,並且能立刻指出她邏輯上的錯誤來。何亦傑就好似一個心靈大師一般,瞬間就讀懂了她的心事,並給予她正確的指引方向。
子沂隻聽見何亦傑用誠懇而又平穩的語調緩緩地說:“其實我是覺得,發乎肉體的愛和錯誤的信仰很類似,就像偽裝之下的偏執狂,隻要一不如意就會引發暴力,就像很多狂熱的宗教份子一樣,認為自己要竭力抓住一些權威的象征。不管哪個宗教也好,其實都很多經典的智慧,可如果把教義變成盲目崇拜的對象,他就會不允許任何人去褻瀆或是輕忽,甚至瘋狂地轄製別人的自由意誌。這種錯誤信仰所產生的病態是眾所皆知的,那是一種監禁而非解放,不是一種暢然無阻的狀態。他其實是被囚禁在教條裏麵,而並不是真正精神上的了悟。愛也是一樣。打著愛的旗號去囚禁別人的思想或行為的,都不是無條件的愛。”
何亦傑看著子沂眼底漸漸泛出的光彩和淚光,不是因為羞辱,而是因為聽懂了並接受了他的解釋,他覺得自己的心同時也被更新和釋放了,覺得就像自己在跟上帝娓娓談心,或是禱告一樣,可以全然的端出自己所有的心靈和誠實,這在他也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因為他也從未嚐試和人做如此深入的交流。
何亦傑說:“其實,無論是真愛,還是真正的信仰,都和放下個人的執著有關。然而有許多自以為虔誠的信徒或者自以為愛的愚昧人,卻把信仰和愛當成了最大的執著,緊抓著他們認定的教義和準則不放。這種錯誤的愛和信仰是很輕易地被認出來的,因為他們都是屬於好戰的,頑固的,偏執的,無變通性的,並且迫切地想證明自己是對的。而真正的愛則會在生命的每一個層麵都顯出溫柔的品質,讓人如沐春風……”
子沂在何亦傑講道般的安慰之中漸漸感覺到了平安,困倦也慢慢地襲來,但她不想再睡在雜亂不堪的臥室裏觸景生情,何亦傑便替她抱了被子出來,放在沙發上,自己則坐在地上陪著她。漸漸的,子沂也聽不清楚何亦傑到底在說什麽了,隻覺得眼皮越來越重,心髒的跳動也越來越規律,隻覺得終於有一個港灣可以停下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何亦傑凝望著子沂因為受盡委屈而有些蒼白的小臉,心裏漸漸湧起一種不真實的柔情,他恍若自失的一笑,喃喃自語道:“何亦傑,你說的倒好聽,你對這個女孩真的是無條件的愛嗎?你真的隻求付出,而不奢求回報嗎?”
這麽想著,他趕緊走進子沂的臥室,想要幫她簡單地清理一下房間,不想她明天一早醒來還要觸景傷情,徒生煩惱。
看到滿屋子的碎片,和Brian留下的一堆衣服,何亦傑的一顆心頓時又被扯緊了。他握著兩隻拳頭,心裏轉的念頭都是他到底要怎麽警告Brian一下,好叫他再也不敢再碰子沂一根寒毛!同時按照他在偵探小說裏看到的那樣,簡單地先為犯罪現場存證:用手機拍照,用透明膠帶粘取指紋,用棉花棒沾取血漬……
正在這時,已經狼狽竄逃回家,把腦袋草草包紮了一下的Brian,扶著已經不再流血的腦袋,摸著自己腫得高高的嘴唇,一邊暗自氣惱,一邊也恐懼懊喪自己又闖了個愚蠢的大禍,不知要怎麽補救才好?妄想子沂這回原諒他恐怕是不可能了,但無論如何,他總還是要彌補一下吧?雖然子沂肯定不會一怒而報警,但如果她一怒告訴子浩的話,恐怕他Brian楊的下場就要直接橫在馬路上了!
不用股東們來修理他,單是子浩也能把他下到十八層地獄裏去呀!
這麽想著,他還是躊躇地打了一個電話過去,想著總是要道歉的,晚道歉的風險總要大過早道歉吧?
何亦傑聽到子沂的手機響,怕吵到她的睡眠,趕緊扔下他手頭正在做的功夫,奔出來,把手機拿進臥室,一看來電顯示是Brian的號碼,想也沒想就接了起來。
Brian一聽子沂竟然肯接他的電話,不由喜上眉梢,趕緊低聲下氣地叫了一聲“子沂”,便用極盡諂媚而又動情的語調地說:“對不起呀子沂,我實在是太愛你了,實在太怕失去你了,才會忍不住跑到你家裏去,昏了頭做出這種事來。我其實是沒想要傷害你……”
何亦傑聽了Brian的聲音,氣簡直不打一處來,立刻截斷他無恥的表白,狠狠地說:“從現在開始,我會在子沂身邊24小時保護她,請你不要再做無謂之舉!告訴你,我已經把現場拍照,留證,如果你膽敢再冒犯子沂的話,必要的時候我會報警,到時候,一定會讓你自取其辱,身敗名裂,懊悔不迭!”
Brian又羞又怒,來不及吃醋,更來不及思索接電話的怎麽會是何亦傑,便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怪叫一聲,說他要自己跟子沂講。
何亦傑卻隻是悶哼一聲,便頂了回去:“你是想叫醒她,讓她親自來打這個報警的電話嗎?”
Brian實在沒轍,何況自己也做賊心虛,就趕緊把電話掛了。
對Brian這種人而言,愛即是先滿足我的需要,才考慮你的需要。愛即是占有和掠奪你的一切。
但是對何亦傑而言,他卻相信聖經上所說的:“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哥林多前書 13:4-8)
並且,他也願意這樣行出來,用自己微小但溫柔的光芒照亮他所愛的人。
你看到精華了。
謝謝,在基督徒麵前搬門弄斧真不好意思.
說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