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一出,舉座皆驚。翰辰恨不得當場借尿遁,可又不得不如坐針氈的淵庭嶽峙,秉禮靜聽。梅老板是北京這邊數一數二的土地開發商,跟政府關係又好,總是能拿得到一般人拿不到的地,他們又準備一起進行土地開發的合作,所以,縱然他再怎麽想盡快結束這場酒敘,也不能駁他的麵子!
其實此時此刻,翰辰最想的是及早打發掉這父女倆,再甩掉池文生這根尾巴,自己溜去旁邊不遠的一家鼎泰豐,悄悄的叫上一籠包子,兩客台灣小菜,借這家過去他和子沂曾攜手去過,兩人都很喜歡的台灣小餐廳,靜靜的緬懷一下他已逝去的感情。
但是,他卻不得不強打精神,暗暗盤算良策。
梅老板這一招看似毒辣,其實用心良苦。他看出女兒對卓翰辰的關注不一般,所以才如此這般助她一臂之力,用酒來測試一下這個香港男生是不是會打蛇順杆上?識不識大體?酒後的應變能力如何?是會失態,還是會借酒裝瘋?
梅桫欏何嚐不明白她爸爸這是校考人家來了,是把人家當準女婿在觀察,測試呢。但是他擺的這個陣勢,讓一個隻懂喝洋酒的香港人怎麽能應付得了呢?更遑論是麵麵俱到了。
所以,梅桫欏一方麵忐忑不安,一方麵躍躍欲試,既想看看翰辰怎麽表現,又擔心翰辰過不了她爸爸這一關,因為香港人的酒量都不會太好,更不可能懂得北京這邊的文化風俗。
所以,她偷偷的斜了翰辰一眼,看他實在麵有難色,立即當機立斷,跳出來打圓場了——既是賣翰辰一個人情,也是跟她爸爸撒嬌:“爸呀,我們才四個人,六瓶會不會太多了?你不會想讓你女兒也倒在地下吧?還是撤掉四瓶吧,兩瓶酒已經很多了,剩下的我們存在這裏,等下次翰辰過來,我們再一起喝可好?”
當此時,三個人的眼光全部集中到了卓翰辰身上。
翰辰確實很為難,這兩個人分明有點唱反調的意思,可是人家既是父女不說,又一個是對方公司的老板,一個是他將來主要的業務接口人,他是兩個人都不能得罪,兩個人的顏麵都得顧全,又得把生意做成,這個分寸可是真難哪。
這簡直是一道危機公關的考題呢!他怎樣全身而退而不會失禮呢?
所以翰辰一咬牙,豁出去了,招手請Waiter過來拿了三個水杯,滿滿的倒了三大杯茅台——每一杯都足足有二兩酒。然後舉起第一杯,起身恭敬的衝著梅老板說:“小侄這杯酒,祝您事業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本來我喝紅酒的量也就三杯為限,可是為了表達我的誠意,我就借花獻佛,用白酒來替代了,如果喝醉了有什麽不周到的地方,還請海涵。這一杯我幹了,您隨意。”
說罷一飲而盡,又端起第二杯酒來,起身含笑敬梅桫欏:“很榮幸認識
說罷又一飲而盡,也不待梅桫欏的櫻桃唇沾上她麵前的那個半兩裝的小酒杯,他第三杯酒又對著梅老板和梅桫欏團團舉起,說:“這一杯,我敬預祝我們兩邊的合作能夠一帆風順,宏圖大展!”
這三大杯一口氣喝下去,沒一會兒工夫,翰辰的臉就紅了,眼光也迷離了起來,主菜這時一道一道端上來,他才吃了兩口,就已經覺得不太對勁了,胃裏一陣一陣的翻騰,身上也一陣一陣的發熱。忙跟池文生使了個眼色,就匆匆告退往洗手間走去。
翰辰哇哇狂吐完之後,已經是頭暈眼花,連路都不認得了。但是再難受之餘,他也還是做了三件事:一件是傳簡訊給池文生:說他先走了,讓他留下善後,務必把該說的話都說到。第二件是刷卡埋單。第三件是打給司機,叫他馬上進來接他。
翰辰這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麵麵俱到,做得不可謂不漂亮。他最難受最難堪的那一麵沒有讓他們看到,但是又有讓池文生給梅老板講他怕有失儀態,這才先走,算是給足了梅老板的麵子,又搶先付了賬。唯一他沒有算到的是,他真的很暈,很難過,很想就地倒下,再也不醒來。
司機把翰辰攙進車裏,他勉強靠在座椅上,把窗子搖了下來,冷風一吹,看著窗外飄飄揚揚的雪花,旁若無人的傾灑,他的酒好似醒了一半。忽然之間,他就想起了一首詩:
“月黑雁飛高,單於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隻是,今夜月黑風高,雪花滿徑,誰是哥舒,誰又是單於呢?
在事業上,今夜的他自然是追逐者,是勇敢的哥舒。可是在感情上,他又錯位變成了單於,是勇於躲閃的君子。
翰辰其實不僅明白梅老板對他的試探,也極之明白梅桫欏對他的好感,出來打拚這麽多年,他也算是情場浪子了,怎麽會不明白那眉梢眼角所傳遞出來的信息呢?但是在這個時候,他隻想遠離感情的糾紛,專心的做好他的事業。其他的,他一概都不想觸及。尤其不想在事業上再牽扯進去感情,再欠下情債,永遠都無法還清,又陷進另一輪孽緣。所以,他決定要想個辦法,盡快把自己的立場巧妙的表達清楚,不再頻生波瀾,讓他心苦。
在車上,翰辰一路都在咂摸著那首詩,想著誰是哥舒,誰是單於。
在梅桫欏麵前,他自然是遁逃的那個,可是他和子沂相處的時候,又是苦苦追逐的那個,他是真心想去追嚴子沂,可是她卻遁逃……
所以感情這回事,不能分主動還是被動,永遠都是看你跟誰,看這個人是不是當下你所愛的,當你不愛的時候,你就是逃的那個,當你愛的時候,你就會拚命想要爭取她。
一切,都取決於愛或不愛。
隻是愛或不愛都會隨著時空及相對應的人在變,人心也會一直在變,隻有這大雪茫茫的景致及當下的落寞及蕭索是不會變的。
一陣陣冷風夾雜著雪絮從半開的車窗撲麵而來,翰辰突然有股想哭的衝動,突湧而上的淚水硬生生地被他連同滿溢的酒意和喉頭間的酸腐氣味一同往下壓,他茫然若失地看著飛速掠過的街景:“最慘的還不是追不追得上,躲不躲得了,而是你忽然之間連追的對象都沒有了,忽然之間,你的人生中,既沒有人值得去追,也不再有人可以分享你的靈魂。就像沒有單於的哥舒,根本成就不了那樣的豐功偉業,沒有子沂,他的人生又有什麽意義呢?”
翰辰隻覺得酒氣上湧,湧的滿頭滿臉的都是空虛和失意,當此時,他就算得到了全世界又怎樣呢?
等車驀然而止,停在胡家園,司機轉過頭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