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112)

若要往上倒數幾十年——到這三姐妹的媽媽那一輩，還是很講究“三從四德”的，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在那個強大的社會價值體係之下，根本容不得你有絲毫的差池，正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這句話對女人尤甚。

楊媽媽的三妹李素竹就不知道用這句話罵了自己多少年。年長一些的親戚朋友們一說起她，也無不會加多一句：“嘿，真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用來教訓自己的子女正是最現成的例子。

個中的原因，就是她嫁的太瞎。

當時的李家家境不錯，三個女兒都讀了大學，相貌又都中人之上，所以擁有幸福的未來本來是順理成章的事。以楊媽媽李素梅為首，率先嫁了一個門當戶對、學識也相當的教授，把“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格言發揮的淋漓盡致。

二妹李素蘭就更有眼光了，夫家的家境比她家隻是略差，但是人家老公爭氣，一畢業就謀到了出國就職的好差事，把她也帶了過去，她可以說是從嫁過去的那一天就沒受過婆婆氣，始終沐浴在西方社會的自由空氣下。她老公脾氣又好，基本上每個月除了把工資上繳就諸事不問，任她花為，再過幾年更舉家移民加拿大，過起了風調雨順的中產階層日子。所以，這李素蘭可以說是姐妹三個之中最單純而沒有機心的一個。

最戲劇化的是李素竹，她當年一入政大就榮升為校花，人生的嬌俏，又懂得妝扮，來追的達官顯要、世家子弟不知道有多少，她本來可以從從容容的選一個條件最登樣的，但她不知道是哪根筋扭到了，偏偏就愛了一個藝術係的窮學生，為了父母不同意他們交往，還轟轟烈烈的鬧起了同居——那個時候，同居還是很駭人聽聞的事，後來沒畢業就懷了孕，不得不中途輟學，匆忙結婚，但是他們的生活並未因為她的愛夠熾熱，就比別人過的更好，相反，因為她老公一直沒“藝術”出什麽名堂，最終不過是以小職員的身份終老，還是常常都朝不保夕的那種。後來她的父母看不過，本來是要伸手幫幫他們的，就是沒法幫扶他做做生意，替他謀個不錯的差事還是辦得到的。但是當時的李素竹實在聽不得前來話事的大姐那種居高臨下、自命不凡的教訓口氣，為賭一口氣，便一口拒絕，揚言寧願挨窮也不會受她們的接濟。並且一言不合，便成仇人，這兩姐妹足足有二十年都不相來往。直到前幾年，李素蘭為了女兒的緣故常常回國，這才拉著兩姐妹重新走動了起來。

李素竹這二十年來，無時不刻都在寄望老公能出人頭地，她也能好好的在人前出一口氣，堵住那些在看她好戲的人的嘴。但是可惜事與願違，這個世界上最受不得鞭策的便是美悍婦的窮老公，他不單沒有發奮圖強，掙出一片天來，反而常常要借酒澆愁，不思進取，不過幾年，一個原本窮則窮矣，但是瀟灑飄逸的白麵書生便頹廢成了一個倔脾氣的瘦老頭，李素竹在無數個傷心欲絕的夜裏咒罵完了老公，便轉而把一腔希望傾注到了自己的獨生兒子唐克明的身上。

無奈人窮誌短，交際麵就窄，這唐克明本來學曆就一般，又遺傳了其父不甚圓融的個性，和其母衝動妄為、喜怒無常的脾氣，工作六、七年來，竟沒有一份工能做得長，沒有一點餘糧能攢得下，眼看就要奔三的人了，還一點人生的謀劃也沒有，女朋友也交不到一個，房子更是供不起半米，李素竹急得就差要上房揭瓦，投井跳河了，這才在幾個月前，終於低下了高傲一世的頭顱，借著三姐妹小聚的機會，委婉的向楊媽媽提出了叫她幫忙在Brian的公司裏給唐克明謀一個差事的請求。

楊媽媽當時倒沒說什麽，隻是感慨了一下歲月如梭，一轉眼她們竟然都到了過孩子的歲數，整日巴望的就是孩子的好，便答應盡力而為，回去跟Brian商量。

李素竹回去之後便歡喜盼望了一個星期，在家裏也足足當了一個星期的賢妻慈母，整日都憋不住笑意，什麽看不慣變成了什麽都好商量，就差要提前向老公和兒子宣布好消息了。

但是緊跟著一周之後的那次小聚上，楊媽媽竟然話風一變，擺著譜說：這個事她回去之後考慮過了，克明雖是至親，但是學曆卻不太合適Brian的公司，像Brian那樣的IT公司是外人看著風光，但是實際上壓力又大，競爭又嚴峻，她怕介紹克明過去之後若是哪裏不合適，反而會害了克明，所以，還是日後再替他留意機會好了。

李素竹望著她這個大言不慚、冠冕堂皇的大姐，就差要當場吐血身亡。心說若不是你當年誤我，嗆我，我的日子怎麽會過成這樣？我兒子如今怎麽會過成這樣？！你現在竟然能說得出這樣的風涼話，真是豈有此理？！

李素竹當場就要拂袖而去，永世不再跟大姐往來，但是二姐李素蘭接下來的一番話，卻改變了她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