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Brian看來,現在恰恰是攻陷子沂最好的時機——因為她正對工作漸漸失去興趣。他可不想因為老媽的一句反對,就改變自己已經初見成效的盯人戰術——要是害得自己失去眼看就要到手的幸福,他日豈不是要悔斷腸子?
其實,Brian哪裏知道,子沂並不是對工作失去興趣,而是對前途失去了信心——她從未試過像現在這麽艱難的處境,甚至環顧四周,都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自從次貸危機爆發以來,瑞士銀行UBS台北研究中心受波及的程度尚算輕微,因為畢竟是歐洲的銀行界巨擘,作風穩健,家底雄厚,自不是那些小銀行可同日而語。但是自從九月中旬爆發雷曼兄弟事件後,全球金融市場迅速引發地震,在一波又一波的衝擊之下,UBS的局勢也是急轉直下。
本來,當雷曼兄弟事發之後,子沂還沒有多想什麽——她的同事們也大都是同樣的態度,並不認為這次的單一事件會影響到自己的頭上。
但是,自九月中旬之後,全球股市就開始狂瀉,所有公司的價值都在大幅度縮水。子沂本來一直在用PE(市盈率)來計算一個公司的價值,但是本來很好的一個科技公司,受次貸危機和全球經濟滑坡的影響,貨款都收不回來,接單量業不到過去的十分之一,甚至零訂單的情形都有,高負債又導致了現金流出問題,如果銀行再在這個時候抽他銀根的話,那麽這間公司真的可能隨時都會倒。還有的是子公司,總部位於歐洲,本來出了問題還可以向母公司求援,但是當整個歐洲都出現了經濟危機,母公司都在自顧不暇,也隻能拚命的拋售亞洲的股票,把亞洲的錢都抽走——如果此時用PB(市淨率)去衡量他的價值,那真的是非常便宜了,過去往往可能都要花數以十倍、幾十倍的價格去購入的,但是現在居然都沒有人理睬!
子沂現在最大的困擾是,明明知道股市一直在跌,根本不曉得怎麽去麵對客戶。這是做sell side的痛苦。因為你隻能一直建議買進,而無法建議客戶賣出。
這就好像台灣所有基金經理的煩惱:你明明知道股票要跌,卻還是要持有股票。全世界股票基金操作的不二法門都是Full Investment(全額投資法),持股比例通常不會低於總部位的九成,剩下的一成現金通常是為了應付基金贖回或是匯率避險時的保證金提成所需的流動資金。但是台灣的情況又非常特殊,台灣證期局在1997年金融風暴時因有些基金公司過度悲觀看空股市,股票基金持股比例一度降至一成甚至接近零持股,成為台灣政府想救股市時的巨大阻力,所以便頒布了證券及投資管理信托契約的修正法令,要求所有投資海內外的股票基金持股不例不得低於七成,若低於者則不得征收基金管理費。除此之外,甚至會影響未來發行新基金的審批速度,嚴重者還會被勒令停業或警告處份,輕則也將無法申請新業務的拓展例如期貨基金,ETF……
自從此法令頻布後,所有台灣的基金從業者皆全力配合,就算是不看好股市發展也不願公然挑戰政府的行政命令,最多就是降至七成持股靜待股市止跌回穩,再逐步拉高持股至九成水平。
這樣的行政命令在年景好時當然算不得什麽,但當雷曼事件引發了金融危機、股市恐慌也隨之而來之時,各大金融機構礙於這樣的法規限製,根本無法做出任何相應的避險措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基金規模大幅縮水,同時每天提心吊膽的擔心挨客戶罵——你想啊,如果客戶來找你投資僅僅是為了賠錢的話,難道他自己不會賠嗎?幹嘛還要找你來幫他賠錢呢?
同樣的道理,子沂選擇在這個時候出去四處拜訪客戶,那簡直是麵對麵的窺伺客戶的無奈啊!她是研究部的主管,要寫研究報告,推薦哪些公司可以買,哪些公司可以賣,要在什麽價格買,在什麽價格賣,但是本來很好的公司現在都變得像垃圾一樣,她還能交出什麽花團錦簇的方案來呢?
所以,她原本最喜歡的公司拜訪也都成了夢魘——忽然之間沒有訂單了不說,反而那些客戶還纏著她要她介紹貸款部門的同事,事實上外資公司的分工是非常細的,她也實在是愛莫能助。
更令人不開心的是,麵對客戶已經這樣為難,回到公司之後,又要麵對所有同事的士氣低落及茫然無措,甚至三天一個傳言五天一個動蕩,今天說公司要裁員了,明天說公司受雷曼事件的波及,甚至整個台灣都可能要被清盤!一時之間公司裏是人心惶惶,風聲鶴唳,勾得子沂是煩上加煩。
她環顧四周大家無心工作,反而四處托人找機會麵試,為了自保不顧一切的嘴臉,心裏真是酸楚無限。試想:一個這麽大的百年銀行都經不起考驗,如此渺小的個人又算什麽?其實公司清盤也好,金融危機也好,她本來是無所謂的,方正也沒有人要求她什麽,從父母到哥哥到Brian各個都可以做她的後盾,可是忽然之間自己端的這個本來最被人羨慕的金飯碗一下子就變成破銅爛鐵了,猶如一個牢不可破的信仰在一下之間就被打破了,那種空虛和不可把握的悲傷真是讓人不能承受啊。
那麽,是不是Brian日日催逼的婚姻真的是另外一條出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