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記
事如春夢了無痕
正文
“紅粉” 是很少數比原著還要好看的電影。其實一選定王誌文演老浦，這個戲就差不到哪裏去。我想象不出來王誌文後來又是怎麽去演一個精瘦精瘦的黑社會毒梟的，反正我看完蘇童的小說，就認定了他是老浦--街上叫一聲就會回頭的。
腦筋笨的導演一想起舊社會小開，就以為應該長得陸毅那種樣子，唇紅齒白，臉上堆著baby fat，在自家廁所裏出恭時也是西裝筆挺。這種想法很類似於“皇後娘娘天天給皇上烙餅吃” ，是窮人想象中的富貴生活。紅樓夢的作者真正富貴過，所以筆下新建的大觀園是這樣子的：“……隻見正門五間，上麵桶瓦泥鰍脊，那門欄窗戶，皆是細雕新鮮花樣，並無朱粉塗飾，一色水磨群牆，下麵白石台磯，鑿成西番草花樣。左右一望，皆雪白粉牆，
下麵虎皮石，隨勢砌去，果然不落富麗俗套……” 絕非某些人想象中每根柱子上都包著金箔。
長得不算好看但是帶著一臉驕傲神氣的老浦找到了王姬扮演的秋儀。王姬選得也不錯，有風塵氣，但又不俗。教你相信，舊時青樓的頭牌，應該是這樣的。想起張藝謀在‘搖啊搖’ 裏麵讓鞏俐插了一頭雞毛，露著兩隻肥碩的胳膊大唱“玫瑰玫瑰我愛你” ， 就算是舊上海紅舞女了，實在好笑。我有一個世伯，從前的小開，看了直搖頭：“上海舞女不是這樣子的。”
王誌文的那口吳儂軟語說得實在是好。紅粉要是翻成普通話，就好比駱駝祥子丟了京片子，一點味道也沒有了。
何賽飛演的小萼，好象和書裏的描述相比，還少了點狐媚子氣，也不大看得出來“作天 作地”的意思。不過鑒於她微微上挑的眼睛，就算通過了吧。
電影比小說的好處，是多了視覺和聽覺的感應。導演選了一個類似周莊的江南水鄉小鎮，是聰明的。沒有另一個地方能更好地講述“一隻胭脂盒，兩行珍珠淚” 這樣意境的故事。
命運大概真的是性格決定的，雖然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秋儀從勞改營跳窗逃走了，小萼在窗前縮了縮腳就被抓回去了，從此兩個人的路就不相同。但是人生又往往那麽離奇，辛辛苦苦尋找的，到頭來未必是自己的；莫名其妙地在那裏東張西望，倒給撞上了。秋儀終於找到了老浦，但是最終還是散了夥--老浦的媽媽容不下她。一個女人趕走另一個女人的那場戲極精彩，沒有半句惡言惡語，客客氣氣地還送了幾件衣服，但是態度是異常堅決的，這一點很有江南特色。
秋儀心氣高，脾氣壞，所以老浦勸她不回去，她也不肯告訴老浦自己有了他的小孩，大凡有點骨氣的女子，皆不願讓這個成為男人娶她的理由。後來小孩沒有了，她就去當了尼姑。老浦亂敲尼姑庵的門，她也不回頭。
書寫到這裏，有蘇童很精彩的一句評論：老浦心想，她也不過是個妓女而已……
於是離開了。
對的，這個世界上大部份人對大部份人的感情，也就如此而已。
相比之下，小萼要聰明柔順得多，她很快和老浦走到一起，很快懷上了老浦的小孩，很快告訴老浦這件事情，於是很快地老浦就變成了她的男人。人一旦放棄原則，一切都變得快而容易。
後來的日子呢？嗬嗬。大家自己看去吧。那一段處理得很好，電影裏加入了一家唱評彈的鄰居，於是我們便可以在優美婉轉的琵琶聲裏體會老浦煩惱的生活。無休的爭吵後，老浦憤而打破了一個熱水瓶，然後跑回從前屬於自己，現在已經公私合營了的廠裏，以會計的身份貪汙了一大筆錢，讓索求無度的妻子過了幾天奢侈的生活。然後老浦就被槍斃掉了。
老浦死後，小萼又以自己的聰明柔順找了個北方男人，遠走高飛。他們的孩子，秋儀養著。
看到這裏，不由長歎一聲：男人都是驕傲的，總以為女人這麽簡單的東西，自己聞著香味就能分辨得出好壞，沾沾自喜之餘，還寫了成套的‘玉女心經’ ，教別人怎麽分辨“女人味” ：步態該如何，笑顏該如何，言辭該如何……其實他們連自己的身前身後事，往往都算不準，料不到。世上的很多人，很多事，都是“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真心真意喜歡一個人，很難刻意逢迎，是哭是笑，往往隨了真性情；倒是有了點目的，造做起來反而不難了。難為賈寶玉小小年紀倒是懂得這一點，所以才會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可惜世間俗男子，往往情願在“道是有情卻無情” 的舉案齊眉中自作聰明地斷送自己。
老浦給他兒子起的名字真是不錯--“悲夫” ！
於是離開了。
對的，這個世界上大部份人對大部份人的感情，也就如此而已。
寫的出這樣的句子，也必是個玲瓏剔透的聰明女子。
隻是看太清了，人又不肯妥協，就會累的。
小妹妹若累了，可來我家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