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中曾流行跳舞,那時當地機關要求,凡是十七級幹部以上都得學會跳舞,但是父親偏偏不喜歡跳舞,死活不肯去學。而年輕又長得漂亮的母親喜歡也擅長跳舞。剛剛到了新單位門口報到,手裏的東西還沒放下來,就被那些跳舞愛好者拉去跳舞了。
從那兒之後,母親成了她單位係統的三朵花之一,一有外事活動,就被叫去陪外賓還有那些局長之類的老幹部跳舞,常常到了午夜12點之後才回家。這引起了父親大大的不滿,有一次在母親回家之前,故意將門鎖住,把她關在了外麵。
母親當然知道父親的不悅,加上父親經常為市長趕稿,又忙著為機關寫文章,編話劇,常常失眠,為母親等門就更是嚴重影響了他的睡眠。為了不令父親不開心,母親在”關門“事件後就再也沒有在晚上出去跳過舞。可見父親的大男子主義有多麽嚴重,而母親又是多麽地溫柔與善解人意。
後來,虹的大姨跟大姨夫回了上海工作,母親就變成她們家裏唯一一個遠在他鄉生活的人。
就像是脫離了母體的嬰孩一樣,離開了故鄉上海那熟悉的大都市環境,母親心中總有一種隱隱的不安和嚴重的不適應。加上每天都被操著濃重口音的當地話所包圍,母親常有一種今夕不知是何年的惆悵感。
尤其是從小生長在優越的大家族裏,雖然也人多嘴雜,但是有父母與姐姐的疼愛,母親也一直都是養尊處優的,要不是因為她交友不慎惹了禍被父母攆出家門,她怎麽都不會小小年紀就離鄉背井,嫁給一個年紀比她大許多的外鄉人。
要知道在那個年代,上海人自以為是中國人當中的上等人,有一種莫名的自娘胎裏就有的優越感 ,他們通常視上海以外的人為“外地人”,而遠在江南以北的山東,更是被稱為“鄉下人”所在地,為正宗的上海人所瞧不起。
在周圍幾乎完全沒有家鄉人的“蠻夷之地”,母親覺得自己委屈極了,尤其是與父親將近十一歲的年紀差別,再加上北方的水土與飲食習慣的不適應,常常令母親思念江南。
就拿吃飯這麽簡單的事,對母親來說就不簡單。母親一生都離不開米飯,即使後來在北方生活了幾十年,也還是沒能適應北方的麵食。那個年代北方的米是限量供應 的,每家每戶每月隻有那麽一丁點,根本就不夠做一家子人的主食。還好家裏隻有虹隨母親吃米飯,但這樣的分量也還是不夠。於是一向廉潔奉公的父親不得不親自出麵,走點小小的”後門“,為愛妻買一些憑關係才能拿到的米或者幹脆去黑市上買高價的大米。
而母親則很體貼父親,自己不喜歡吃也不會做麵食,卻仍然很努力地學著去做。比如父親喜歡吃餃子,每周末母親都要親自動手包餃子,而她自己到最後還是要張羅著吃米飯,因為吃慣了米飯的肚子吃麵食會感到吃不飽,而奇怪的是吃慣了麵食的父親吃米飯也會有吃不飽的問題存在。
即使母親在諸多方麵不適應,但是嫁狗隨狗、從一而終的傳統思想始終在她身上起作用。既然木已成舟,生米已煮成了熟飯,她也隻好將就著生活下去,隻是有時會絕望地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算是完了。
後來,母親陸續生下了兩個哥哥,又隔了將近十十年,在她接近四十歲的高齡,生下了虹。懷上虹可以說是一個意外。本來父親不打算要這個孩子,但是母親不舍得打掉,執意要生下來。生下來之後父親見是一個女孩兒,也很高興。年老得女的父親一直視虹為掌上明珠。不過,虹後來卻一直耿耿於懷,並且“懷恨”在心,總是埋怨父親當初不肯要她。
長大之後聰明伶俐的虹,更是贏得父母的歡心。她的母親把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執意地認為虹應該去南方生活,長大成為一個地道的小巧玲瓏的上海人,而不是五大三粗的北方人。尤其是一定要在上海那樣的大都市裏長大,像一個正宗的上海女孩子那樣,講一口正宗上海話,擁有白皙嫩滑的南方人的好皮膚,還要有一副精致風情的上海女孩特有的腔調!
而那時的虹卻不理解母親的想法與做法。對母親執意要她遠離父母去上海生活不以為然。喝青島水長大的虹,固執地認定自己根本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青島人,任憑怎麽樣的北橘南移,都不會改變她骨子裏的山東人味道。
就在虹十二歲小學畢業那一年,母親不管父親的反對和虹的不從,硬是將她送回了上海外婆的身邊。虹與母親隻是一起在上海住了半個月,就不得不難舍難分地與母親分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