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

想要忘記的是愛,不能忘記的也是愛。
正文

一次獨一無二的采訪

(2010-12-14 19:53:14) 下一個

        

法拉奇是享譽世界的著名記者和作家,她縱橫捭闔,挑戰權貴,被譽為“世界上任何一位政治家都不會拒絕的記者。”在與幾十位國家領袖的交鋒中,一舉成為交相輝映的風雲人物。她和鄧小平進行了兩次深入廣泛的交流。一個是以提問刁鑽刻薄著名“不好惹”的意大利女記者,一個是睿智機敏、虛懷若穀的鄧小平,他們的交鋒的確令整個世界為之一震。這在羅海岩著的《法拉奇》裏有如下記載:  
  
20世紀80年代初,鄧小平的核心領導地位呼之欲出,世界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法拉奇就在這時采訪了鄧小平。

鄧小平的生日

在人民大會堂,法拉奇落座伊始就把錄音機放在茶幾上,然後親切地對鄧小平說:“明天是您的生日,我首先祝賀您生日快樂!”
  
鄧小平略感驚奇:“我的生日?明天是我的生日嗎?”
  
“是的,鄧先生。我是從您的傳記裏得知的。”
  
鄧小平笑了:“好吧,如果您這樣說,那就算是。我從來不知道我的生日是哪一天。而且,如果明天是我的生日,您也不應該祝賀我:那就意味著我已經76歲了。76歲的人已經是江河日下了!”
  
“鄧先生,我父親也76歲了。但是,如果我對他說76歲的人已是江河日下,他會扇我幾記耳光的。”
  
“他幹得好!不過您不會這樣對您父親說的,對嗎?”采訪就這樣在輕鬆的氣氛中開始了。
  
毛主席像還要掛多久
  
法拉奇首先圍繞對毛主席的評價展開提問。
  
“過去你們到處都是毛澤東畫像,這次我來,隻看到了3張毛澤東的畫像……”
  
文革後極端個人崇拜灰飛煙滅,1980年中共中央又發文件要求將毛主席畫像逐漸減少,法拉奇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些變化。她問道:“天安門上的毛主席像是否要永遠保留下去呢?”
  
鄧小平從容應對:“毛主席像要永遠保留下去。過去毛主席像掛得太多,到處都掛,並不是一件很嚴肅的事,也不能表明對毛主席的尊重。盡管毛主席過去有段時間也犯了錯誤,但他終究是中國共產黨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要締造者。拿他的功和過來說,錯誤畢竟是第二位的。他對中國人民做的事情是不能抹殺的。從我們中國人民的感情來說,我們永遠把他作為我們黨和國家的締造者來紀念。”
  
“對西方人來說,我們有很多問題不理解。中國人民在講起‘四人幫’時,把很多錯誤都歸咎於‘四人幫’。說的是‘四人幫’,但他們伸出的卻是五個手指。”
  
鄧小平對此作了辯證的分析:“毛主席的錯誤和林彪‘四人幫’問題的性質是不同的。毛主席一生中大部分時間是做了非常好的事情的,他多次從危機中把黨和國家挽救過來……在60年代以前或50年代後期以前,他的很多思想給我們帶來了勝利,他提出的一些根本的原理是非常正確的……但是很不幸,他在一生的後期,特別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是犯了錯誤的,而且錯誤不小,給我們黨、國家和人民帶來許多不幸。”
  
圍繞這個問題法拉奇窮追不舍:“你們在審判‘四人幫’的時候,以及你們開下一屆黨代會時,在何種程度上會牽涉到毛主席?”
  
“我們要對毛主席一生的功過做客觀的評價。我們將肯定毛主席的功績是第一位的,他的錯誤是第二位的。我們要實事求是地講毛主席後期的錯誤,我們還要繼續堅持毛澤東思想。毛澤東思想是毛主席一生中正確的部分。”談到這裏,鄧小平的麵孔嚴肅起來,他強調性地說了兩次:“請你把這句話一定要記下來!”
  
圍繞減少毛主席像以及拆除毛主席紀念堂的問題,鄧小平說:“50年代,毛主席提議身後都火化,隻留骨灰,不留遺體,並且不建墳墓。毛主席是第一個簽名的。我們都簽了名……”“我不讚成把它改掉。已經有了的把它改變,就不見得妥當。建是不妥當的,如果改變,人們就要議論紛紛。現在世界上都在猜測我們要毀掉紀念堂,我們沒有這個想法。”
  
法拉奇又提出了發展“小資本主義”的問題。鄧小平答道:“我們的建設方針還是毛主席過去製定的自力更生為主、爭取外援為輔的方針。不管怎樣開放,不管外資進來多少,它占的份額還是很小的,影響不了我們社會主義的公有製。吸引外國資金、外國技術,甚至包括外國在中國建廠,可以作為我們發展社會主義社會生產力的補充。”
  
鄧小平會見外賓時,對時間掌握得很準,但這次卻超過了預定時間,仍意猶未盡。
  
12時10分許,鄧小平提議:“到吃飯時間了,肚子要鬧革命了。看來你的問題還沒有問完,我們找時間再談一次吧!”法拉奇求之不得,她從沙發上站起來,連連點頭:“好啊,好啊!”
  
把我比作赫魯曉夫是愚蠢的
  
兩天後,法拉奇再次采訪鄧小平,話題仍那麽尖銳。
  
法拉奇的問題時常超出想象和預料,比如:“你說在後一段時期毛主席身體不好,但劉少奇被捕入獄以及死在獄中時,毛主席的身體並不壞。當然還有其他的錯誤,大躍進難道不是錯誤?照搬蘇聯的模式難道不是錯誤?對過去這段錯誤要追溯到何時?毛主席發動‘文化大革命’到底想幹什麽呢?”等等。
  
在法拉奇印象中,斯大林一無是處,赫魯曉夫則相反。或許是為了拉近和鄧小平的距離,法拉奇提出了一個令整個大廳空氣驟緊的問題。
  
“我有一句話,希望您聽了不要生氣,這不是我說的,西方有人說您是中國的赫魯曉夫!”
  
鄧小平爽朗地大笑道:“在西方,他們稱我什麽都可以,但赫魯曉夫我很熟,我個人同他打了10年交道,我是了解這個人的,把我比作赫魯曉夫是愚蠢的。”
  
鄧小平概括了赫魯曉夫對中國做的種種壞事,接著他寬容地說:“看樣子,我們在這個問題上是達不成協議了。這樣吧,你保留你的觀點,我保留我的。”
  
法拉奇又把話題轉移到鄧小平“兩次遭貶”以及受到迫害的曆史上來。“鄧先生,我確實感到困惑,因為一方麵您譴責他(指毛主席),另一方麵,您又維護他。而且在他的批準下,您曾經兩次被貶下台。”
  
鄧小平糾正說:“不是兩次,是三次,也不是毛主席批準的。我這個人經曆了三上三下。”
  
他自嘲性地解釋說:“為什麽我會三上三下?就是因為我喜歡說點實話。”“您說話心口如一,任何時候都是這樣。您經曆三上三下而複生,有什麽秘密呢?”
  
鄧小平的回答透著直率和詼諧:“沒什麽秘密。就是有時候他們覺得我還有點用……外國朋友也常問我,怎麽能經受這麽多的坎坷。我想因為我比較樂觀,但這還不全麵,全麵的回答是,因為在我內心深處,我對毛主席寄予希望,我知道他了解我。”法拉奇接著說:“但是毛主席並不喜歡您。他說,您耳朵不好,卻總挑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也不問他的意見,自行其事。”
  
“他是說過這些話。不過毛主席也不是針對我一個人說的,他經常說別人不征求他的意見,不聽從他的意見。這是因為他有家長作風,聽不得不同意見。他後來確實滋長了不健康的、封建主義的作風。如果你不了解這些,你就不會理解為什麽會有‘文化革命’。”
  
法拉奇對鄧小平當年在江西的生活表現出好奇,問:“您在江西都做些什麽?”
  
他答道:“每天勞動兩個小時。”
  
“當時您是否非常氣憤,希望報仇?”
  
“我這個人從來不大喜歡氣憤。因為這是政治問題,沒有氣憤的必要,氣憤也不解決問題。”
  
對於給自己的評價,鄧小平則異常謙虛:“我自己能夠對半開就不錯了。但有一點可以講,我的一生問心無愧。”……
  
四個小時的談話結束了,鄧小平高興地起身與法拉奇握手告別,並幽默地說:“怎麽樣,我的考試及格了嗎?”法拉奇說了一句極少對采訪對象說的話:“您的講話精彩極了!”
  
鄧小平在回家路上也對工作人員說,“這個記者很有意思,提出來的都是些關鍵性的問題。”
  
鄧小平3天內先後接受同一記者的兩次采訪,這是從來沒有先例的。
  
中國影響幾何倍數放大
  
回飯店後,法拉奇40多小時廢寢忘食,詳細地整理了錄音,連鄧小平談話中的口頭語“這個”也放到了談話記錄中。5227字的鄧小平訪談錄第一部分首先發表在1980年8月31日《華盛頓郵報》,第二天,訪談的第二部分發表在了頭版。
  
《鄧小平說要清除毛的封建主義錯誤》的文章題目引起了巨大反響,世界各大報紙紛紛全文轉載。有報社評論稱“這是鄧小平曆史性的出色的答記者問”。國際輿論都給予鄧小平極高的評價,中國架起了與世界溝通的新橋,這次談話在國內也產生了巨大反響。
  
1980年9月,法拉奇寫信感謝鄧小平接受采訪。信末,她寫道:“這次采訪是我的夙願。我曾擔心語言障礙會妨礙我實現這一夢想,後來我發現擔心是多餘的。”法拉奇說,對鄧小平的采訪是她‘一次獨一無二的,不會再有的經曆,在我的曆史采訪者中,很少發現如此智慧,如此坦率和如此文雅的人,鄧小平是一位出類拔萃的人物。”
  
這是一次具有曆史意義的訪談,它標示著一個記者所能達到的空前的事業高度,昭示著政治家應如何麵對媒體和公眾。100年以後的閱讀,都不會陳舊和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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