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愛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裏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裏是地獄。”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裏的這句台詞,正是媚對美國這種愛恨交加的矛盾心態的真實寫照。
媚是我幾年前認識的朋友,那還是她剛來美國不久的時候。她的人如同她的名字一樣嫵媚,當初的她嬌滴滴的,全然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精心修飾的細長的眼睛與苗條的身材,透露著美國女人少有的精致與風情。
優雅的女人總是惺惺相惜的,作為鄰居的我們,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她的故事當然也順理成章地出現在了我的筆下。。。
在電影《大撒把》中,葛優對女主人公指點江山道:“在浩瀚的太平洋上,散落著無數璀璨的明珠,貝勞就是其中的一顆……若幹年後,該國將舉國遷往它的托管國——美利堅合眾國!”如同無數個中國人一樣,媚的老公坤對美國也有著無限的憧憬。當年申請來美讀書拒簽後,美國變成了他生命中解不開的情結,他連做夢都想著有那麽一天,舉家遷往美國被托管。
這一天終於給他等到了。在坤事業成功的第十個年頭,他拎著社會主義的勝利成果,帶領全家投奔到資本主義的美國,並且很順利地拿到綠卡,實現了他多年的夢想。
革命成功了一半,坤也覺得他的使命完成了。由於國內事務繁忙,很多事還脫不開身,坤隻好把老婆孩子往這兒一扔,自己回了大陸,做起了美國,大陸兩邊飛的空中飛人。
這下可苦了媚,作為一個在國內養尊處優的少奶奶,出入有司機接送,進門有保姆侍候,出了家門就入美容院健身會,或者是酒樓茶館,偶爾也去一下卡拉OK夜總會。一下子來到這荒蕪人煙,中國人也沒幾個的鬼地方,過起了清心寡欲,平淡乏味的生活,對她來說,無疑是從天堂下到了地獄,那個苦與不適應,怎麽也忍受不了。
於是,她三天兩頭地打越洋電話給老公,哭訴她的苦惱與厭倦,吵吵著要回去,並且說,這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跟囚禁犯人差不多,她在這兒簡直就是度日如年。
的確,媚在美國的生活就是這樣簡單。除了公園,超市,平時哪兒也沒地方去,周末去一下中國城打打牙祭,吃點中國菜,又見不得那裏到處破破爛爛的樣子,中餐館也沒幾家,裝修的很樸素,菜也不正宗,全然沒有國內酒店的豪華與地道的菜式。
更讓她感到傷心的是,她從國內帶來的歐洲頂級化妝品,名牌手袋以及漂亮衣服,都全然派不上用場。就是這最重要的一點,令她感到很灰心,覺得生活失去了意義,穿衣打扮連個人欣賞都沒有,這活著還有啥意思?
想起了臨來美國之前,小姐妹們勸她的話,要她做好思想準備,到美國就是去上山下鄉接受改造的,別指望有好日子過。這話回頭想來說得一點兒也沒錯兒。
令她感到更壞的日子還在後頭呢。每天開門幾件事都得要她做,一早爬起來送孩子上學,對於習慣於睡懶覺的她不咎是一個最難於克服的難題,以至於多年後,早已習慣於早起的她,回想起來當初的那段日子,都不知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再就是一日三餐飯,也得自己做,早餐簡單,容易對付;中午孩子們在學校吃,自己胡亂吃點什麽也搞掂了,就剩晚上一頓飯,是萬萬跑不掉的。因為孩子剛來美國,還不適應西餐,晚上回到家得補上白天的營養,所以馬虎不得。媚感到責任重大,當初為了吃飯的事,不少責怪保姆,現在輪到自己頭上了,覺得一點也不容易。
苦惱,孤寂的日子裏,媚想起不久前看過的一本書,叫做《這就是紐約》,是由美國作家E.B.懷特寫的,書的開頭這樣寫道:“有誰指望孤獨或者私密,紐約將賜予他這類古怪的獎賞”。她不由地感慨,仿佛是上天的安排,讓她來到美國這個地獄,飽受煎熬,忍受孤寂,接受這個命運的獎賞。
但無論如何,媚都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女人,在對待孩子的事情上,一點兒也不馬乎,絕對把他們的事當作頭等大事來做,所以,再苦再累,她也要堅持下去。
漸漸不自覺地,媚也跟著孩子們忙乎起來了。接送他們上學放學,回家陪他們寫作業,遊泳,彈琴,周末上課外班,樣樣不馬虎,她希望她的孩子們各方麵都領先。作為鄰居的我,整天忙於工作,對她能幫到的就是,盡量找時間跟她聊天,化解她的心事。
隨著冬來春往,花開花落,媚的臉上也漸漸有了生氣,變得很陽光,也很健康。她似乎慢慢開始適應了美國的生活,特別是孩子們喜歡這裏,令她感到欣慰,覺得她的一切委屈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她的生活變得很有規律,養成了早睡早起的良好習慣。目光也從過往的隻聚焦在自己身上,轉移到了孩子,房子和花園上麵。有空打掃一下衛生,清理一下花園,家裏裏外給她打理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周末跟著我們一起去教堂,查經,做禮拜,似乎對生命有了新的感悟,脾氣也比以前變得好許多。
她的改變,坤回來看到,也感到高興,當然最令他滿意的是,過去那個啥事都不管隻顧自己好看的社會主義展覽品,現在給美國改造的,變成了資本主義的實用品。
就連國內的朋友打電話,也聽得出來媚變了。變得陽光明媚,一掃以前無病呻吟的頹廢勁兒。
媚自己也感到了自己明顯的變化,雖然比過去累,比過去苦,但是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兒,尤其是看到孩子們的茁壯成長,令她高興,渾然忘記自己。
雖然,有時也會想起國內的糜爛生活,但仿佛是很久遠的事情了,那個曾經的她也已經變得很陌生,不值得一提。對於過去,她似乎已沒有什麽留戀。朋友問起過她,是否想要回去,她也在心中問過自己許多次同樣的問題,答案是NO.
她想起了存在主義者薩特的那句名言:“他者即地獄”。當初,美國就是一個令她覺得是地獄的地方,現在反過來再看,國內對她來說卻是地獄一般。她始終不後悔當初來美國,即使今天的她麵目全非,沒有了當初的嫵媚動人,但多了一分質樸與實在,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精神上也找到了寄托,對她來說,無疑是從地獄到了天堂。
正如《聖經》上所說的那樣:上帝的歸上帝,魔鬼的歸魔鬼。對於你麵前的世界來說,你若恨它,它就是地獄。你若愛它,它就是天堂。
媚已經深深地懂得了這句話的意思。